時光飛逝令人觸目驚心,流年似水讓人垂首輕歎。轉眼已從酷暑,到了初秋。三個月的時間已到,明日就是進宮選秀的日子,嶽府上下忙裡忙外地為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而我,就任憑他們做著華麗的安排。在這樣喧鬨繁華的日子裡,仿佛已經忘記從前的一切。忘記與畫扇一同去翠梅庵的日子,忘記那場驚豔無比的選魁,亦忘記了那些生生死死的玄迷,還有那華服公子,那白衣青年。我不知道,將來這些人還是否會與我再有關聯,我也不知道,那些不曾揭開的謎,是否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明天以後,我再也不是曾經的沈眉彎。也許,我會在後宮守著自己的彆院,孤獨度日,也許,我會卷入一些莫名的宮鬥裡,也許……誰又知道呢,但我相信,自己會淡然而堅強地迎接一切。信步於庭園,感受著清秋的景致,梧桐焚鐸,海棠綻焰,蒼柏翠鬆,玉桂香影。隻在池邊觀賞枯荷時,見榴影匆匆走來,喚道:“小姐。”我回過頭去,看她麵帶急色,問道:“發生了何事?”她走至我身邊,舒了一口氣:“老爺讓你到廳堂去接旨,宮裡傳旨了。”跟隨著榴影轉過亭台曲榭,走過長長的廊道,來至廳堂。已見大家都排列在那等候,我也急忙走至前去。麵前站著一四十出頭的內監,手執黃色鑲龍的布卷。見我到來,啞著尖細的嗓音喊道:“聖旨到。”嶽承隍帶領著我及嶽府幾位重要家人跪地接旨。內監宣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清王嶽承隍十六歲女嶽眉彎,明日無須參加選秀。隻待半月後隨入選的第一批秀女一同進宮。著封為正三品婕妤,賜號‘湄’,於玄乾一年九月十五日進宮。欽此。”心中真的不知是喜還是悲,隻是靜靜地接旨謝恩。心中思索著,嶽承隍是幾時成了南清王,他的身世實在太令人費解,當初聽說拜他為相不從,半壁江山也不要,估計這王爺也隻是個封號,他不愛實權,隻喜好在這金陵城內自在逍遙。而我沈眉彎好端端的名字改成了嶽眉彎,聽起來真是不習慣。誰讓我平白地做了人家的女兒,隻能對不起親生爹娘了。嶽承隍將金錠子與禮物送與宣旨的內監,並邀請他到客房去飲茶。我手拿著聖旨,心裡卻是萬千滋味,一時間欲無處訴說。隻聽一個平和又冷靜的聲音道:“把小姐帶到我的靜梧軒去。”我抬眼望去,隻見一個輕逸幽雅的背影,那整齊的髻發上,彆著一隻翠玉簪,同她的步子閃閃搖搖。而我就隨著一個婢女走在她後麵,從廳堂過另一處長廊,輾轉幾座亭台樓閣,才到得一僻靜之所。匆匆走進去,牌匾上“靜梧軒”三個字一晃而過。果然是清淨之處,潔淨的青苔,連落花都是無塵的,幾徑翠竹,幾叢芭蕉,幾樹銀杏,都是那般簡潔明淨,仿佛沒有一處景致是多餘的。進得“青蓮齋”,一縷淡淡的檀香縈繞而來,裡麵飄蕩著幽幽的佛樂,這裡的擺設竟和翠梅庵妙塵師太的廳堂有些相似。簡樸而帶有禪意,與這堂皇的嶽府實在大相徑庭,雖偏居一隅,卻幽靜逼人。那女子已轉身坐至正堂的椅子上,我這才打量她,三十出頭的年齡,端得是好相貌,肌膚勝雪,慈眉善目,一襲簡潔素淨的綠裙,更顯得她飄逸出塵,落落大方。她手持一枚純白硨磲的蓮花佛珠,神情淡定,並不看我,卻淡淡說道:“坐吧。”我知道這人是嶽承隍那個整日在佛堂念經的夫人,她把自己的彆院也裝幀成佛堂,禪韻悠悠。我坐在側邊的椅子上,她數著一粒粒蓮花珠子,閉目念語。睜開眼,看著我,低低地念著:“像,太像了……”而後,她眼神在我的手腕上有那麼一瞬間的停留,想來是我雪白的肌膚將那枚翠玉鐲子襯托得更加奪目。我不解她話中之意,亦不言語。她招手,我走至她身邊,她將手上的蓮花佛珠交到我手上,那麼柔軟的手,有些許的涼意。低低道:“帶著它,佛會保佑你平安。”就是這樣一個刹那,深深地觸動了我的心,我竟然有淚在眼眶裡湧動,隻是極力不讓淚落下來,我不應該為一個陌生女子這樣平實的舉止而過於感懷。手握佛珠,一粒一粒的白蓮花,溫潤潔淨,我抬頭對她微微一笑,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嶽承隍收我為義女,眼前這女子就是我的義母了,我實在是喚不出口。除了微笑,我不能再給她什麼。微笑,沒有任何的言語,我走出靜梧軒的時候,她還是靜坐在那兒,也不再看我一眼。涼風習習,看碧梧幽靜,枯荷斂眉,偶有落花飄灑,也許將來的心境就不再是如此的了。冊封後規矩嚴謹,我已是皇家的嬪妃,嶽府中許多的人都不得再與我相見,隻有紅箋和煙屏是我要帶進宮的侍婢,可以一直貼身地跟隨我。嶽承隍要見我須得隔著簾子在門外說話,除了我居住的翠韻閣可以走動,就不能再踏出這裡一步了。長日寂寞,雖僅隻有半個月時日,我卻覺得寥落清寂。想到日後進了宮中,隻怕比這更無自由,也無人來告訴我那新帝是何模樣,性情如何,還有那後宮到底藏著多少的佳麗。都說宮廷爭議多,後宮中的女子更甚,我不想卷入那無常的紛擾中。婕妤,這皇帝居然給了我正三品的封號,想來是嶽承隍這南清王的身份,讓我初入宮便可以擁有這麼高的頭銜。我自認是個淡漠的女子,卻絕非是個懦弱的人,至於過去,已經成為過去,至於將來,我會等待那未可知的將來。想起了畫扇,她是我這幾年唯一的知交。我告訴嶽承隍,我要見她,隻一次,此後,我與她不知是否還有緣分。嶽承隍許了我,派人去接畫扇。當畫扇跪在軟墊上喚我:“湄婕妤吉祥,願婕妤娘娘福壽康寧。”那一刻,我竟是心酸不已,想起從前與她姐姐妹妹相稱,何等親密,如今卻因這身份,疏離了許多。我將她扶起,坐至身旁,許久不見,她還是那樣絕代風顏。執著她的手,我低低道:“姐姐,那日眉彎進得嶽府,未曾來得及與你道彆。此後,住在這高牆之內,也不曾再出門去,真是辜負了我們姐妹的情誼。”她眉眼間似有淒楚,卻隻低低喚了我一聲:“妹妹……”這一聲竟讓我落下淚來,我知她有萬語千言,卻空空地不知從何說起。望著她,我道:“姐姐,你不曾說的,我知道,你要說的我也知道。此去深宮,他日再要相見,卻不知是何時,萬望你多保重。”她點頭道:“妹妹,深宮似海,你要時刻保持清醒,不要迷失了自己。能寵冠後宮縱然是好,就算不能,也要淡然麵對,畢竟,高處不勝寒。”畫扇終究是畫扇,她思想圓熟,若是她可以與我一起進宮該又多好。那樣我也不會孤立無援,姐妹在一起有個伴,再者深宮雖不好,總比青樓要安穩得多的。我不禁問道:“姐姐,若是有那麼一天,讓你離開瑩雪樓,你可願意?”畫扇歎息道:“妹妹,旁人不知,你還不知麼?青樓豈是眷九-九-藏-書-網留之地,隻是我已淪陷,碌碌難脫啊。”我與畫扇就這樣聊到夜晚,待到她起身要告彆的時候,是那般地不舍。可我始終相信,我與她不會緣儘於此,我們一定還會有重見之日。也許那一天很遙遠,也許就在眼前,這一切都隻是也許。送至院內,夜幕已深,走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涼風吹起。一聲珍重,我止步,站在柳樹下,見她攙著丫鬟湘芩的手走過石橋,直到那盞宮燈漸漸地遠去,再也看到不一絲光亮。我緊了緊披風,還有三日,我就要離開這裡,去那鎦金鑲玉的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