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大破鬼鎮的消息不脛而走,附近的村民聞訊從四麵八方趕來,往日陰氣森森的鬼鎮,今天竟比集市還要熱鬨,街道上摩肩接踵,人頭攢動。父子相認的,夫妻團聚的,哭聲、笑聲,彙聚成一片海洋。忽然有人喊道:“狄大人來了!”村民們“忽啦”一聲向街中心擁去,要向狄公當麵叩頭謝恩!忽然陸大有率一眾軍士快步走到街心。村民們高聲問:“狄大人呢?我們要見狄大人!”大有揮了揮手:“鄉親們,狄大人有緊急公務,已返回幽州!”村民們發出一陣失望的喊聲。大有道:“狄大人讓我轉告大家,幽州官吏腐敗,又有奸人為害,讓大家吃苦了!但皇上一直惦記著咱們,她老人家已經下旨豁免我們三年賦稅,並且發放慰撫款!”眾百姓齊聲高喊:“萬歲!萬萬歲!”原來,武則天的聖旨到,送旨使者千牛衛正在幽州都督府正堂等候狄仁傑前來接旨。狄公和吉利走了進來。使者一見吉利,躊躇道:“皇上密旨,隻準大人一人接旨。”狄公便請吉利先到西屋稍候。千牛衛將一個赤色繡龍錦套遞過來:“狄大人接旨。”狄公趕忙下跪叩頭,伸手接過錦套,拿出聖旨迅速地看了一遍,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太好了。皇上真是英明。貴使辛苦了,就請到東花廳休息。”使者告退後,吉利走出來,急煎煎地問:“大人,怎麼樣?”狄公道:“皇上已準我所奏,王懷貞將軍已屯兵彰化,就等陛下一到立刻發兵。陛下恐怕要即刻啟程。相聚匆匆,你我又要分手了。”吉利的嘴唇有些顫抖。他一把抓住狄公的手:“狄大人,大恩不言謝。吉利在此,以我先人之名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與中華為敵。若違此誓,人神共棄!”說著,他伸手摘下那枚戒指放在狄公手中:“突厥男兒說話,一向是擲地有聲。這枚戒指送與大人,從今日起,凡突厥國中任何人見大人如見吉利!”狄公緊握吉利的雙手,動情地道:“陛下,人老多情,但願臣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陛下。”吉利鄭重地點點頭:“會的,會的。”狄公立即派遣衛隊送吉利前往彰化。深夜,山穴內銀庫前,幾十輛馬車排成了一條長隊。眾軍將一箱箱官銀搬上大車,記室清點並逐一登記上賬,李元芳站在一旁監督。忽然,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李元芳回過頭來,見郡主站在他的身後。李元芳一愣,趕忙躬身施禮:“郡主,這麼晚了還沒休息?”郡主“嗯”了一聲,說道:“出來走走。”李元芳吩咐身旁軍士道:“給郡主搬一張椅子來。”軍士答應著飛跑而去。郡主看了李元芳一眼:“你叫什麼名字?”李元芳道:“卑職李元芳。”郡主道:“什麼職務?”李元芳道:“原甘南道遊擊將軍。”郡主皺了皺眉頭:“原遊擊將軍。那現在呢?”李元芳道:“戴罪之身。”郡主看了他一眼:“何罪?”李元芳道:“失職之罪。”這時,軍士將椅子搬來。李元芳趕忙道:“郡主請坐。”郡主點點頭,坐了下來:“哼,我被關押了整整一個月,現在竟還讓我留在這裡,真是豈有此理!狄大人呢,我要見他!”李元芳道:“狄大人回幽州了。”郡主道:“他倒乖巧,跑回幽州享福去了,把我留在這鬼地方受罪!”李元芳道:“郡主,狄大人可是兢兢業業的好官啊。他回幽州絕不是為了享福,肯定是有什麼緊急事務要處理。”郡主笑了:“你倒是他的知己。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李元芳道:“明日一早動身。”郡主道:“罷了,且再忍耐一時吧。”說著,她站起身,對身後的幾名衛兵道:“走吧。”幾人向清香小築走去。夜,都督府正堂。狄公端起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對狄春道:“有幾件事,你要記下。”狄春道:“老爺請吩咐。”狄公道:“第一,李二的事,對任何人都不準說起。第二,後堂仍然要重兵把守,要給人造成一種李二仍在的感覺。第三,立刻將東花廳打掃出來,翌陽郡主明天就到。”狄春應了個“是”,快步走了出去。狄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陷入了沉思。忽然,窗外傳來“啪”的一聲輕響,狄公猛地抬起頭,四周又沒有了聲音。狄公站起身走到門前,打開門,隻見門柱上插著一柄匕首,上麵穿著一張紙條,寫著:“小心!”狄公的眼睛望著那黑沉沉的夜色。他在思索。次日,時近中午,天寶銀號門前冷冷清清,兩個夥計坐在板凳上,邊曬太陽邊聊天。忽然,什麼東西遮住了斜灑下來的陽光,夥計抬起頭來,三個頭戴鬥笠、身穿青布褲褂的人逆光而站,靜靜地望著他們。夥計趕忙起身:“三位爺,你們有事嗎?”為首的一人道:“馬老板在嗎?”夥計先是一愣,隨後點點頭:“你們是……”領頭的低聲道:“金木蘭要我們來取錢。”夥計趕忙道:“三位裡邊請。我們老板正等著您呢。”三人快步走進銀號。兩個夥計趕忙將凳子搬進屋裡,四下看了看,掛上“中閉”的牌子,迅速關上門。剛走進銀號正房的三個青衣人,正是於風和兩個隨從。門簾一掀,銀號老板麻子馬五快步走出來,叫聲:“於將軍。”於風點了點頭,坐在椅子上。馬五道:“您不是到突厥那邊去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於風道:“那邊的事已經辦妥了。莫度大軍的前鋒,將於五日後抵達幽州。所以,五日之內,我們的弟兄將陸續潛進城中,你這邊準備得怎麼樣了?”馬五道:“將軍放心,糧草、馬匹、車輛、住宿都已準備就緒,就等著弟兄們來了。”於風滿意地點點頭:“好。從今天起,關閉天寶銀號。這裡將成為臨時中軍,等候突厥大軍一到,裡應外合攻陷幽州!哼,狄仁傑這隻老狐狸就是做夢也想不到,我們已經暗伏在他的身邊。”麻子馬五麵露奸笑,美滋滋地道:“五天之後,這裡就是咱們的天下了!”於風吩咐手下:“你馬上派人給金木蘭送信,告知她一切情況。”與此同時,都督府正堂上,幽州長史正向狄公彙報徹查全城銀號的最新結果。狄公抬起頭來問:“天寶銀號?”坐在對麵的長史點點頭:“正是。自從大人下令暗查幽州城內所有銀號、錢莊以來,卑職不敢懈怠,會同銀曹、法曹、糧曹、工曹等八個衙門共同對城內的二十一家銀號、錢莊進行了調查,在賬麵上都沒有發現什麼問題。但是,前日,糧曹參軍找到卑職,說最近天寶銀號支出大筆銀兩,分彆從城中十八家糧棧購進了大批糧食,還盤下了西關的一個倉庫。卑職覺得此事非同尋常,因此,特地來向大人回稟。”狄公問:“這個天寶銀號有多少人?”長史道:“連老板帶夥計不過三十餘人。”狄公道:“那就說明他們囤積糧食並非自用。一個銀號要這麼多糧食做什麼?”長史道:“卑職就是覺得奇怪,才將此事回稟大人。”狄公點點頭:“好,做得好呀!如果所有官吏都像大人一般兢兢業業,天下安得不治?”長史道:“大人過獎了。”狄公微笑道:“這件事不可放鬆,要繼續追查。”長史道:“請大人放心。那,卑職就告退了。”狄公點點頭,長史起身快步向門口走去。“等等。”狄公又想起了什麼。長史停住腳步。狄公思索著。長史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狄公沉吟著抬起頭道:“天寶銀號的事情你們就不用管了,我會責成有司繼續追查。”長史一愣,趕忙道:“是。”狄公站起來道:“從現在起,你就是幽州代理刺史,全權處理一切政務。”長史喜上眉梢,假意謙虛一番:“大人,卑職能力有限,恐怕難當此重任。”狄公微笑道:“用人不疑,你就不必推辭了。事情結束後,我會向皇上保舉你為幽州刺史。”長史大喜過望,趕忙雙膝跪倒,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抖:“謝大人栽培!”狄公道:“起來。起來。快到收網的時候了,我恐怕要多拿出些精力來應付。你去吧。”長史答應著,退出門去。狄公皺著眉頭,不住地自言自語:“天寶銀號、天寶銀號。”突然他的腦海裡閃現出一個清晰的畫麵:那天在東花廳夜審趙傳臣時,當趙傳臣說到“……刺史大人讓卑職以私人的名義,將慰撫款存入天——”時,就遭到了毒手,一命嗚呼。狄公心裡豁然開朗:“天寶銀號!”他狠狠一拍桌子,興奮地自言自語道:“明白了!原來虎敬暉就是不想讓我聽到‘天寶銀號’這四個字,才對趙傳臣痛下毒手!狄春!”狄春迅速走進來,叫了聲“老爺”。狄公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大聲道:“我終於明白了。是誰將官銀運出城外,正是這個天寶銀號!”狄春聽得如墜五裡霧中:“老爺,什麼天寶銀號,您是不是讓我去取錢呀?”狄公哈哈大笑,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腦瓢:“驢唇不對馬嘴!”狄春也笑了。狄公道:“你馬上找幾個人,化裝監視天寶銀號,隻要有動靜立刻回稟。”狄春應了聲“是”,火速出門。不題。門外腳步聲響起,李元芳快步走進來:“大人,我回來了。”狄公笑道:“一路辛苦。官銀安頓好了嗎?”李元芳道:“已交司庫官和銀曹驗收。”狄公道:“辦得不錯。郡主怎麼樣?”李元芳直搖頭歎氣:“這位姑奶奶可真是難伺候,橫挑鼻子豎挑眼,令人無所適從。”狄公笑道:“她為人所擄關在山洞裡,整整一個月不見天日,心中鬱悶,也是可以理解的。”李元芳笑道:“是。現在郡主已下榻東花廳。”狄公道:“走,去看看。”說著,二人來到東花廳。郡主坐在正堂中,四下裡環顧著:“嗯,這兒還像個樣子。”婢女端上茶來,郡主喝了一口問道:“怎麼不見狄大人?”話音未落,門外衛士高聲唱道:“狄大人到!”郡主笑眯眯地叫了聲“伯父”。狄公笑道:“青霞,這裡還滿意嗎?”郡主道:“至少比那個山洞裡強多了。”狄公不禁莞爾。郡主也意識到此話不妥,趕忙捂住了嘴,笑道:“我這個人就是不會說話,伯父,您可彆介意呀。”狄公笑道:“我一個古稀之人,怎麼會在乎小孩子的幾句戲言。”郡主正色道:“自從小女在山穴被救,還沒謝過伯父大人的救命之恩呢。”說著,她盈盈跪倒,深深一拜。狄公趕忙道:“哎喲,快起來。快起來。老頭子可當不起郡主這等大禮。”郡主笑著站了起來:“伯父,我們什麼時候回京城啊?”狄公道:“這……我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完。等辦完後,我親自將你送回長安交到你父親的手裡。”郡主噘了噘嘴:“那,好吧。”她用眼角瞟了李元芳一下,笑道:“伯父,還有一件事想要求您,又怕您不答應。”狄公笑道:“你已經這麼說了,我就是想不答應,也不好意思了。說吧,什麼事?”郡主道:“我想將這個李元芳留在身邊聽用,您看行嗎?”狄公愣住了。李元芳大驚失色:“郡主,我、我……”郡主的臉沉了下來:“你什麼?你不願意伺候我,是嗎?”李元芳尷尬地道:“當、當然不是,隻不過……”狄公一擺手,打斷了他,笑道:“好,就這樣吧。從現在起,元芳留在你這裡。”花園裡,狄公在花叢假山間大步地走著,忽然發現身後有人,他趕忙停住腳步回過頭瞧,不遠處,李元芳不緊不慢地跟隨著他。狄公道:“哎,元芳,你怎麼又跟出來了。”李元芳皺著眉頭,說道:“大人,能不能,還是讓我留在您身邊啊。”狄公笑了:“你呀,保護郡主,責任重大。你怎麼也耍起小孩子脾氣來了。”李元芳道:“可大人,她、她太難伺候了!”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芳啊,案子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但並沒有結束。現在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我之所以讓你待在郡主身邊,就是為了要你保障她的安全。”李元芳道:“可,她待在都督府,怎麼會不安全。”狄公語重心長地道:“元芳,十幾年前,皇上靠佞臣誣告,以各種借口,殘殺了大批李姓王公,能活到現在的,隻有寥寥數人。翌陽郡主就是其中的一個。這一次,她慘遭匪徒綁架,卻奇跡般地活了下來,這不能不說是李唐之幸啊。我們絕不能讓她再出意外。你要知道,你保護的是李姓宗嗣,維護的是李唐神器!”李元芳這才明白了狄公的良苦用心。他點點頭,鄭重地道:“大人,您不用說了,我這就回去!”狄公點點頭,臉上露出了微笑。深夜,都督府東花廳外廂房內,一片漆黑。李元芳盤膝而坐。忽然,他睜開眼睛,外麵傳來一點細微的響動。李元芳縱身而起,像狸貓一般,悄沒聲兒地衝出門去。門外,一條黑影閃電般向後花園奔去。李元芳縱身而起,追了上去。黑影飛奔著,轉過一道假山,李元芳衝過去,那黑影靜靜地站在花叢旁不動。李元芳緩步走過去,那黑影慢慢轉過身來。李元芳一聲驚呼:“虎將軍!”那黑影正是虎敬暉。他微笑著點了點頭:“元芳兄,彆來無恙啊。”李元芳驚詫至極,微微點了點頭。虎敬暉長歎一聲:“我今天來,就是想提醒你,一定要保護好大人的安全!”李元芳一怔:“將軍,能不能把話說得明白些?”虎敬暉苦笑一下:“我言儘於此。你千萬小心!”說著,他縱身而起,即刻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李元芳站在園中,木然不動,靜靜地思索著虎敬暉的話。此時,狄公在正堂上不停地踱著步。李元芳輕輕地走了進來。狄公抬起頭:“元芳,你怎麼來了?”李元芳道:“剛才我見到虎敬暉了。”狄公一愣:“哦。他來乾什麼?”元芳道:“他隻說了一句話,讓我一定要保護好您的安全。”狄公茫然:“我的安全?”元芳點了點頭。狄公沉思著,良久,抬起頭來:“也許,他知道了什麼。”元芳道:“大人,下午您說,案子已到尾聲,卻並沒有結束,這是什麼意思?”狄公淡然一笑:“你認為此案已經結束了嗎?”元芳道:“嗯,我想應該是吧。官軍連破鬼鎮和山穴;找到了突厥使團的衣物、禦賜珠寶、大筆官銀;救出了郡主和失蹤的百姓;女匪首金木蘭也畏罪自殺……”狄公抬起頭:“金木蘭?”元芳道:“哦,昨天您離開鬼鎮以後,我和大有審訊俘虜,他們認出戴鬥笠的女人,就是他們的首領,名叫金木蘭。”狄公點了點頭:“金木蘭!問題就出在這個金木蘭的身上!”元芳一愣:“哦?”狄公道:“你沒有發現嗎,洞穴裡那具女屍身材瘦小單薄,鬥笠和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顯得很不合體。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一個如此龐大的組織,怎麼會隻有那麼幾十名殺手。第三,在洞穴裡,我們找到很多證物,但隻缺少了一樣。”元芳問:“哪一樣?”狄公道:“你想一想。”元芳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狄公道:“兵器。”元芳道:“兵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狄公道:“是的。他們開采鐵石礦,就是為了冶鐵鑄兵。如果我們真的已經將他們一網打儘,那麼,在洞穴中應該會發現大量的庫存兵器,可現在卻一件也沒有。這說明什麼?”元芳道:“說明,他們的大隊人馬已攜帶兵器轉移了。”狄公拍了拍他的肩膀:“非常準確!”元芳道:“可,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狄公道:“因為,他們很了解我的分析和推理能力,隻要有一點線索,就會勾連往複,尋根溯源,直到找到答案。小連子山礦場暴露,失蹤村民的屍體出現,他們就料到了,我一定會聯想到鬼鎮。鬼鎮一破,山穴也就保不住了。這就是他們撤走的原因。”元芳點了點頭:“如果是這樣,豈不就讓這些逆賊白白地逃走了?”狄公微笑道:“你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他們與突厥的莫度可汗聯合是為了什麼?”元芳道:“當然是為了起兵謀反。”狄公點點頭:“所以,他們一定不會走遠。因為,他們誌在幽州。這就是我所說的已近尾聲,但並未結束。”李元芳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這樣!”狄公道:“現在的情況更加錯綜複雜,我們不知道他們下麵的行動步驟,不知道他們的兵力配備,更不知道他們的具體計劃。但有一點,我已經感覺到了,他們一定很快就會動手。他們再也拖不起了。這就是孤注一擲。”李元芳吃驚地道:“動手?怎、怎麼動手?”狄公搖搖頭:“不知道。目前,河北道十萬大軍隨吉利可汗回國平叛,附近已無兵可調。上表朝廷增派軍隊,最少要等兩個月,遠水不解近渴呀!現在其實是危機重重,敵暗我明,因此,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可不管發生什麼情況,你都要保證郡主的安全。”李元芳這才徹底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氣:“如此說來,我們的處境很危險。”狄公道:“可以這麼說。但我相信自己的能力,一定會找出他們的破綻。”李元芳堅定地點了點頭:“我也相信。”狄公道:“可是,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天寶銀號門前掛起了關張的牌子。不遠處的牆角後,轉過一個人,他輕輕推起頭上的破草帽,正是狄春。幾個穿便衣的人快步來到銀號門前,敲了敲門,門開了,幾人迅速走了進去。這一切,都讓狄春看在了眼裡。銀號的正房內,於風正在給屬下布置任務。麻子馬五跑進來:“於將軍,出去聯絡的弟兄已經到了。”於風吩咐道:“讓他們進來。”腳步聲響,那幾個穿便衣的人快步走了進來:“將軍,我們回來了。”於風問:“怎麼樣?”一人道:“輞川那邊聯絡好了,隻要突厥大軍一到,幽州舉起反旗,他們立刻響應。”另一人道:“河東那邊也已經說妥了,一切沒有問題。”剩下一人道:“劍南苗人也表示支持我們。”於風狠狠地一拍桌子:“好!現在還有幾路沒有回報?”馬五道:“應該隻剩下一路了。”於風的臉上浮起了得意的笑容:“萬事俱備。明日子夜,就是我們勝利之時!”都督府正堂。狄公坐在書案後寫著什麼。狄春跑進來:“老爺,從昨晚到今天上午,天寶銀號來了十幾撥人,每一撥都是兩三個。”狄公道:“看來,銀號的生意興隆啊。”狄春道:“可銀號門上卻掛著關張的牌子。”狄公雙眉一揚:“哦?看來有文章。”正在這時,一名衛士推門而入:“大柳樹村村民張老四等人求見。”狄公一愣:“哦?快請他們進來。”衛士轉身出去。狄公道:“狄春,你馬上回去,繼續監視。如果銀號的人外出,就派人跟上。”狄春道:“是。”話音剛落,張老四和幾個壯年快步走了進來,雙膝跪倒:“大人!”狄公趕忙將他們攙起來:“老人家,快起來!大家快起來。”張老四道:“是這麼回事兒,昨天晚上我們家來了兩個借宿的客人。黃昏時分,我端著一盤玉米餅走進院子,忽然聽得兩人在低聲講話,一個道:‘隻要咱們拿下幽州,突厥大軍一到,隴右道肯定是聞風而起,這一點絕對錯不了。’另一人道:‘彆想得太美了,那個狄仁傑可不是好對付的。就憑他一個人,攆得咱們這一大撥子人到處亂竄。’我一聽他們說起突厥,還敢罵大人,知道這兩個王八不是好鳥。於是等這二人睡得像死豬一般的時候,我帶著幾個村裡的壯年悄悄走進西屋,猛撲過去,把那倆小子給捆起來了。”狄公驚喜交集:“老人家,太謝謝你了。這兩個人可能正是我需要的。你們可真是雪中送炭呀!”張老四笑道:“您是我們大柳樹的大恩人呀,這倆小子敢罵您,那我們還饒得了他!”狄公笑了:“人在什麼地方?”張老四道:“就在門口。”轉眼,被大柳樹村村民捉住的那兩名送信人已經跪在堂上。狄公雙目如電:“如此說來,你們的聯絡地點就是天寶銀號?”一人道:“正是。於風在那裡等我們。”狄公道:“你們共有多少人馬,準備何時動手?”那兩人將他們知道的情況和盤托出。狄公心中大喜。夜,天寶銀號正房,一張幽州城地圖攤在桌上,桌旁圍著十幾個人。於風手指地圖道:“今夜子時,我們兵分三路。第一路是飛虎隊,悄悄潛入大牢,將關在獄中的遊擊將軍張勇、王進寶、方洪亮等人救出,讓他們統領西關的弟兄們直奔兵馬司校場,除掉值日官,控製守城軍。你們放心,官軍中有我們的內線。”桌旁的幾個人點點頭:“放心吧。萬無一失。我們馬上去準備。”說著,他們快步走出去。於風接著道:“第二路飛彪隊,負責奪取幽州城北門,奪門成功後,點信炮為號。北門巡值官軍隻有不到一百人,應該不是問題吧?”幾名首領表示:“沒問題。我們這就去準備。”說著,轉身走出門去。於風繼續道:“第三路由我率領飛豹隊,埋伏在都督府周圍。信號一起,立刻殺進府內,消滅千牛衛和欽差衛隊。其餘各隊,聽北門信炮,信炮響後,立刻占領刺史府衙門和糧庫,並在全城放起火來,造成大亂的聲勢。大家都明白了嗎?”眾人齊聲答道:“明白了!”他們哪裡知道,天寶銀號外,狄春率人正在暗處緊緊地盯著他們呢!狄春輕聲問道:“已經走了幾撥了?”身後一人道:“兩撥,都派人跟上了。”正在此時,門聲一響,幾個人走了出來,立刻分道揚鑣,消失在街頭。狄春道:“跟上。”身後幾個身穿乞丐服的小夥子迅速跑了出去。都督府東花廳郡主房內,傳出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和郡主的抽泣聲。幾名衛士站在門前,探頭探腦地向裡麵張望著。李元芳趕忙走過來,低聲問道:“怎麼了?”衛士搖搖頭:“不知道啊。突然就犯病了。”李元芳走到門前問:“郡主,您不要緊吧?”“砰”的一聲,一件東西砸在門上。裡麵郡主喊道:“滾!”李元芳吃了一驚,趕忙衝衛士們揮了揮手,大家向院外走去。忽然“轟”的一聲門開了,郡主站在門前,滿麵淚痕。李元芳回過頭,乾笑道:“郡主,您接著砸。卑職等馬上就走。”郡主望著他:“你進來。”李元芳愣了一下,走進房中。屋中一片狼藉,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李元芳踩著瓷器碎片走了進來:“郡主,是誰惹您生這麼大的氣呀?”郡主也不回答,一指凳子,用命令的口氣道:“坐吧。”李元芳道:“卑職不敢。”郡主道:“讓你坐你就坐!”李元芳坐下來。郡主走到麵前,望著他,輕聲道:“我好看嗎?”李元芳一愣,郡主一把摟住了他。李元芳從凳子上彈起來,推開她:“郡、郡主,您、您這是怎麼了?”郡主臉罩寒霜:“你過來。”李元芳道:“卑職告退了。”說完轉身往外走。郡主一聲大喝道:“我讓你過來!”李元芳置之不理,一臉的不屑,轉身大步走出門去,“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李元芳側耳聽了聽,房中沒有了動靜。他長長出了口氣,納悶地搖搖頭,轉身離去。再說狄春回到都督府,急忙向狄公報告偵察的結果。狄春喝了口水道:“他們一共出去了三撥人,可,我們一撥也沒跟住,全丟了。”狄公歎口氣道:“難為你了,下去歇著吧。”狄春站起身走出門去。狄公對身旁的長史道:“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弄清他們行動的具體時間和細節。我們已經沒有時間暗中調查了。擒賊先擒王,立刻下令抓捕天寶銀號中的於風等人,從他們嘴裡得知詳細情況。”長史躊躇道:“一旦動手,勢必會驚動隱藏在城中的其他敵人,萬一打草驚蛇,令大批逆黨逃走,可就得不償失了。”狄公沉吟片刻,笑道:“兵不厭詐。你馬上回去,命令兵馬司關閉四門,衙門下達禁市令和淨街令,就說突厥大軍已到附近,所有買賣店鋪一律關張,行人歸家,有違令者一律按奸細論處!”長史猛地一拍桌子:“妙計呀!先淨街,後拿賊,消息就不會走漏出去!卑職馬上去辦。”不一會,十幾名守城軍士推動厚厚的城門,“咣當”一聲把北門關閉。街上,官軍縱馬飛馳,高聲喊喝:“突厥大軍已到城外,所有買賣店鋪一律關張,行人歸家。有違令者按奸細論處!”街上一陣騷動。街兩旁店鋪紛紛上板關張;行人匆匆離開街道。官軍的巡邏隊來往穿梭著,經過天寶銀號門前時,一個夥計慌裡慌張地關上大門。馬五問道:“怎麼了?”夥計道:“衙門下了禁市令和淨街令,說是突厥大軍已在附近。”馬五一驚:“這才第三天啊,不是說好了五日後到達嗎!”身旁的夥計緊張地道:“五爺,下了淨街令,城中的弟兄們聯絡就中斷了!”馬五沉吟道:“這倒不是問題,行動時間已經確定,本來也不需要再次聯絡。奇怪的是,突厥人怎麼會這麼快就到了呢?”就在此時,猛然間,地麵顫動起來,遠處煙塵四起,馬蹄如雷,大隊人馬向天寶銀號奔來。馬五道:“不好,他們一定是發現了我們的蹤跡!要馬上設法通知於將軍,取消今晚的行動!”話音未落,前麵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馬五大驚:“怎麼回事?”說時遲,那時快,大隊官軍已經呐喊著衝了進來,將屋中所有的人全部按倒在地,馬五縱身而起,撞破窗欞飛進院中。院內,幾十名弓箭手一聲大喝,滿引雕弓,對準了他。馬五嚇得六神無主。狄公在衛士們的簇擁下站在門前,靜靜地望著他。夜,都督府花園裡,郡主在花叢中漫步,身旁幾名婢女隨侍。李元芳站在遠處警惕地看著這邊。郡主的眼神不經意地瞟了過來,李元芳趕忙低下頭。“元芳。”身後傳來狄公的聲音,李元芳扭過頭:“大人,您回來了。”狄公點點頭,低聲道:“剛剛得到的消息,他們將在今晚子時動手。”李元芳大驚失色:“今晚子時?還有不到一個時辰了!”狄公點點頭:“殺手們已分散在城中各個角落,隻待時候一到,便立刻發起攻擊。”李元芳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怎麼辦?”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放心吧,都準備好了。”這時,遠處的郡主看到了狄公,快步走過來,叫了聲“伯父”。狄公微笑著點了點頭:“青霞,這兩天還好吧?”郡主點點頭:“怎麼了,看你們兩個神秘兮兮的樣子,說什麼呢?”狄公道:“哦,沒什麼,說點閒話。”郡主笑道:“我怎麼覺得今天所有的人都那麼怪呀。”狄公對李元芳道:“一會兒,請郡主到我房中,我有話說。”元芳點了點頭。狄公快步向正堂走去。逆黨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子時行動了。靜夜,在一個大屋子裡,坐滿了黑衣人,於風盤膝坐在窗前。外麵傳來一陣梆鈴聲,於風的雙眼猛地睜開了。於風親自率領的這批黑衣人,擔負著攻打都督府邸的任務。負責劫獄的一隊黑衣人飛速來到大牢的牆下,在夜色的掩護下,順著城根兒飛快地向北門奔去。遠處出現了巡哨的官軍士兵。首領一揮手,黑衣人們停住腳步,迅速貼在城牆上。大牢敵樓上,兩名官軍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黑衣人“嗖嗖”兩枝狼牙大箭,洞穿了官軍的前胸,兩名軍士應聲倒地,一聲不吭。黑衣人哪裡知道,是兩個草人!一夥黑衣人飛快地躍出陰影,將帶索撓鉤扔上高牆,拉動繩索,迅速地攀了上去,衝進大牢院子。院內空無一人,一片死寂。首領猛地停住腳步:“不對。有埋伏!快撤!”話音未落,“轟”的一聲,周圍伏兵四起。敵樓上弓箭手瞄準了下麵的黑衣人。負責奪取北門的逆黨,化了裝悄悄潛到城門跟前。守城軍士發現動靜,一聲大喝“什麼人?”,夜色中走出了幾十個身穿官軍服色的人,前麵的軍官答道:“自己人,查夜的!”守城軍士迎上來,冷不防軍官閃電般拔出腰刀,狠狠刺進了軍士的前胸。身後的人一擁而上,轉眼間,便將北門前錯愕萬分的官軍砍翻在地。軍官衝黑暗中猛一揮手,城牆下隱藏的黑衣人們迅速向城樓上衝去。假官軍和黑衣人們迅速衝上了城樓,城上竟然空無一人,既無守城官軍,又無巡哨軍士。四下一片靜悄悄的。首領輕聲道:“怎麼這麼靜?”身後的假軍官猛地一聲大吼:“中計了!”突然急促的梆鈴響起。緊接著,刺耳的破空聲響成一片,狼牙箭如飛蝗一般向黑衣人們射來。霎時間,城樓上響起一片慘叫聲,黑衣人們一片片倒下。“轟隆”一聲,信炮衝天而起。寂靜的幽州城登時喧囂起來,馬蹄聲,喊殺聲驚天動地。子時到了!都督府正堂上,狄公在不停地徘徊著。郡主坐在椅子上東張西望。李元芳站在門前,緊張地傾聽著外麵的動靜。郡主看了看兩人的表情:“你們怎麼了?”狄公停住了腳步:“啊,沒什麼。”郡主道:“伯父,您不是說有話要跟我說嗎?”狄公笑了笑:“不急。不急。”門“嘩”的一聲打開了,狄公衝出門外,郡主和李元芳隨後跟出。外麵,殺聲震天,烈火熊熊。狄公的臉上露出了微笑。郡主驚詫地問道:“怎麼了?是不是突厥人打進來了?!”狄公搖搖頭道:“當然不是。你進屋去,這裡不安全。”郡主任性地道:“我不,我就要在這兒!”狄公無奈地搖搖頭。李元芳低聲問道:“大人,來勢不小啊。”狄公笑了笑:“怕的是他們不來。”元芳莫名其妙。此時,都督府外,火光衝天,於風率黑衣人呐喊著向都督府衝來了!守門的衛士被衝散。於風高喊道:“弟兄們,殺進都督府!”黑衣人狂叫著衝進門去。聞訊趕來的欽差衛隊且戰且走。郡主驚叫道:“你們聽,好像是大門方向,有喊殺聲!”李元芳的臉色大變:“大人,都督府遭到攻擊,咱們是不是趕快離開!”狄公的臉色非常嚴峻,冷笑一聲:“果然來了!”就在這時,狄春帶著幾名衛士跑過來:“老爺,叛軍已攻破府門,殺到第一進院子了!”狄公點點頭:“知道了。告訴衛隊頂住!”狄春說了聲“是!”,帶領衛士飛跑而去。郡主驚慌地道:“伯父,我們怎麼辦?快跑吧!”狄公淡然一笑:“元芳,陪郡主到屋裡去。”元芳道:“是。郡主,請吧。”郡主一梗脖子:“我不去,伯父在哪兒,我就在哪兒!”喊殺聲越來越近,“嗖”的一聲,一枝流矢直奔郡主而來,李元芳一把推開郡主,“鐸”的一聲,箭釘在門框上。郡主嚇得花容失色,渾身顫抖。狄公卻仍然靜靜地站在門前,一動不動。李元芳催促道:“郡主,請進屋吧。”郡主大聲喊道:“我說了不走,就不走!”說話間,喊殺之聲又近了許多,已隱隱能夠看到火光。狄春渾身浴血飛跑而來:“老爺,叛軍已過花園了!”狄公斬釘截鐵地命令道:“嚴令衛隊死守!一步也不許退!”狄春答道:“是!”飛跑而去。李元芳道:“大人,欽差衛隊的戰鬥力很強啊,怎麼今天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讓敵人攻到了花園?”狄公道:“我把欽差衛隊調到城中平亂,這裡隻留下了兩個小隊。”李元芳倒抽一口涼氣:“是這樣!大人,我去幫忙。”狄公搖搖頭:“你的責任是保護郡主。”郡主猛然一挺胸膛:“我不需要保護!本郡主是太宗的子孫,李姓一脈,生要生得堂堂,死也要死得硬氣!”狄公的臉上露出了讚許的微笑:“好一個太宗的子孫!也罷,元芳,你馬上前去,把這裡的衛士都帶走!一定要頂住!”李元芳點點頭:“放心吧!”說著,他縱身而起,高聲喊道:“弟兄們,守住花園,護衛大人和郡主!”衛士們一聲呐喊向花園衝去。戰鬥進行得異常慘烈,衛士們在長官的率領下與敵人進行著殊死搏鬥。於風所率黑衣人雖然人數占優勢,但欽差衛隊乃是精銳中的精英,雖處劣勢,卻絲毫不亂方寸,結成嚴密的防守隊形,且戰且退。於風雙眼通紅,聲嘶力竭地狂叫道:“弟兄們,給我殺!殺呀!”黑衣人們高聲叫喊著猛衝上前。突然,花園後麵傳來一陣呐喊,李元芳率援兵趕到,眾衛士精神大振,一個反衝鋒將敵人壓了回去。李元芳掌中的鋼刀如同鬼魅一般,眨眼之間,幾名黑衣人身首異處。於風一聲怒吼飛身上前,李元芳身形一錯,鋼刀卷起一片寒霧,隨著一聲慘叫,於風的左臂被砍落在地。黑衣人見此,銳氣大挫,扭頭向外跑。於風一聲狂叫,寒光連閃,將幾名逃跑的黑衣人砍倒在地。黑衣人無奈之下,硬著頭皮調頭向衛隊衝來。李元芳怒吼一聲,率衛隊兜頭迎上,雙方又陷入了混戰之中。卻說正堂上,狄公靜靜地站著。身旁的郡主緊張地望著花園方向,她的手緩緩從袖口裡伸了出來,手上拿著一柄匕首。狄公專心地望著前方,一動不動。郡主輕聲道:“如果他們攻破防線,我就自殺!”說著,她舉起了手中的匕首。狄公笑道:“放心吧,我不會讓太宗的子孫這樣死掉!”郡主望著狄公,漸漸地臉上露出了一絲獰笑:“如果太宗的子孫想讓你死掉呢?”狄公猛地一驚,回過頭來。郡主舉起匕首一聲大喝:“死吧!”寒光一閃直奔狄公胸前……說時遲,那時快,一條人影從空而降,落在了狄公和郡主之間。“撲”的一聲,匕首狠狠刺進了來人的前胸……郡主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狄公睜開眼睛。隻見虎敬暉站在二人中間,靜靜地望著對麵的郡主。狄公驚得目瞪口呆。突然,郡主發出一聲歇斯底裡的狂叫,拔出匕首在虎敬暉身上拚命地刺著,鮮血飛濺。狄公一聲大喝:“住手!”郡主停住了手,臉上噴滿了鮮血,顯得異常猙獰可怕,像個魔鬼。“撲通”,虎敬暉的身體沉重地栽倒在地上,鮮血奔湧出來。狄公一步上前,抱起他:“敬暉!”虎敬暉雙目緊閉。“行了,彆喊了,”郡主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死了。”狄公猛地抬起頭,眼中噙著淚水,一字一頓地道:“你——就——是——金——木——蘭!”郡主獰笑著走過來:“不錯,伯父大人,沒想到吧?郡主李青霞才是真正的金木蘭!”狄公深吸了一口氣:“我終於明白了,你們殺死使團冒充進京,不光是為了劫土窯,救劉金,最主要的目的是要把你帶出長安!”郡主道:“一點兒也不錯!你知道,身為郡主,行動受到極大的限製,我控製幽州的局麵,全靠虎敬暉和於風。有幾次,我偷偷潛出王府趕到幽州處理急務,回來後險些被父親得知。而且,武則天對我李姓皇族一向引為大敵,我家周圍有內衛常年監視,行動非常不便。這一切,都不利於我開展計劃,推翻武逆,因此,我早就想脫離牢籠,以謀大事,隻是苦於沒有機會。”狄公道:“推翻武逆?你是太子的人?”郡主冷笑一聲:“太子?”她一臉的不屑,“他算什麼東西!懦弱無能,卑躬屈膝!”狄公叱道:“太子雖然軟弱,至少還沒有像你一樣賣國投敵,辱沒先皇!”郡主口出狂言:“你懂什麼,這叫借外力禦內敵!我是李姓子孫,從來都是以推翻武逆為己任,雖然當時我已控製了幽州,可苦於勢單力孤,難與武逆對抗,因此,劉金身上的那份名單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狄公道:“為了這份名單,你可真是煞費苦心啊。”郡主道:“自從劉金在幽州被俘,這三年來,我絞儘腦汁,聯絡各種勢力營救劉金。一年前,我曾策劃了一次營救,可長安城戒備森嚴,我的人剛剛潛入城內便被南衙禁軍逮捕,多虧虎敬暉替我殺人滅口。從那以後,我便不敢輕舉妄動了。就在我焦急彷徨之際,聖旨到了,武則天將我嫁給突厥可汗為妻。我立刻通過朝中的關係了解到,她將與突厥議和,這正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既可以救出劉金,又可以助我脫離牢籠。於是,我冒險潛出長安,趕到突厥,秘密會見了吉利可汗的叔叔莫度。我二人一拍即合,這才定下了這個計劃。”狄公點點頭:“兩個月後,假使團進京,‘蝮蛇’在禦街襲擊行駕,找個替身代你而死,於是,翌陽郡主就此消失,你李青霞便可以在外麵毫無顧忌地指揮這個巨大的陰謀。”郡主一陣冷笑:“狄仁傑呀狄仁傑,你聰明一世,最後竟栽到了一個‘李’字上。試想,如果我不是太宗的子孫李青霞,而是彆的什麼人,你恐怕早就猜到我是金木蘭了。”狄公的眼中閃爍著憤怒的光芒:“你還有臉提起太宗皇帝!我真想不到,李姓子孫竟會勾結突厥敗類,充當賣國賊的角色!”郡主大言不慚地道:“你更想不到,我這個李姓子孫要做第二個女皇帝!誰敢阻攔,我就要他死!”狄公愣住了。郡主緩緩蹲下身,望著虎敬暉柔聲道:“其實,昨天晚上,我抱那個李元芳是為了氣你的。我不想和你爭吵,可你卻總讓我放棄。我為什麼要放棄?你為什麼就不能幫我?你為什麼要保護我們的敵人?!為什麼?!”她狠狠地踢了虎敬暉一腳,歇斯底裡地大喊大叫:“你竟敢背叛我,你這個該死的雜種!雜種!!”狄公一聲怒喝:“你給我住手!”郡主慢慢抬起頭來,冷冷地道:“他是我的愛人,連他我都會殺死,你想想,我該怎麼對付你!”說著,她舉起了刀:“死吧!”寒光一閃,郡主揮刀向狄公猛刺而來。虎敬暉突然睜開眼睛,使出最後的一點氣力,雙掌齊出,重重地擊在郡主前胸,郡主一聲慘叫,身體飛了出去,“砰”的一聲落在地上。都督府門前蹄聲如雷。幽州長史率欽差衛隊剿滅了叛匪後火速趕回總督府邸,保護狄公等人。此時,花園中的衛隊隻剩下十幾個人,在黑衣人的衝擊下向後緩緩地退卻著。李元芳渾身是血,鋼刀飛動,四周血肉橫飛。長史率領欽差衛隊大聲呐喊著衝進花園,騎兵登時將黑衣人衝散。於風見勢不妙,轉身向外逃去,李元芳飛身而起,擋在了他的身前:“哪裡走?”於風一聲狂叫猛撲過來,做困獸鬥。元芳揮刀,寒光一閃,於風握刀的右臂也掉在了地上。李元芳一字一頓地道:“這是為了那些被殺的突厥使節!”於風雙眼通紅,已近乎瘋狂,他一躍而起,以頭為武器向李元芳撞來,李元芳一聲大吼,寒光卷起,於風的人頭箭也似的飛了出去,無頭的軀體晃動著,重重地摔倒在地。李元芳冷冷地道:“這是為了始畢可汗!”正堂門前,狄公抱著虎敬暉坐在地上。不遠處,郡主不停地掙紮著、咒罵著。狄公看了看懷裡的虎敬暉,輕聲道:“敬暉,謝謝你。”虎敬暉笑了:“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把您當成父親。我不會允許彆人殺死我的父親,即使是我的愛人也不行!”淚水滾過狄公的麵頰。虎敬暉道:“我從沒想過,閉上眼後,那邊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但願彆再有仇恨……”他的頭一歪,一縷鮮血從嘴角滲出。“敬暉!”淚水湧出了狄公的眼窩。虎敬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狄公伸出手合上了他的雙眼。“轟隆”一聲巨響,一顆信炮從北門方向升了起來,在夜空中炸開。狄公抬起頭來。流散的火藥劃過天際,在夜空中拉出了長長的拖尾。狄公用雙手拔出虎敬暉的寶劍,仔細一看,劍身鐫刻著秀麗的行書,而劍刃則閃爍著清冷的寒芒。狄公長歎一聲,將劍插入匣中。身旁的李元芳輕聲道:“真是把好劍。”狄公將劍遞給李元芳,鄭重地道:“我把它送給你。”元芳伸手接了過來。狄公眼含熱淚,輕聲道:“記住他吧!”李元芳點點頭:“從今日起,卑職棄刀用劍,來紀念這位……好朋友。”夜深沉,都督府東花廳正房,一杯酒擺在郡主麵前。郡主靜靜地望著,過了許久,她慢慢端起杯來一飲而儘。“啪”的一聲,酒杯摔得粉碎。郡主發出一陣瘋狂的笑聲,猛地,她的身體抽搐起來,鮮血從嘴角滲出,身體沉重地倒在地上。門外,狄公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幕,不禁發出長長的歎息。他轉過身緩緩向外走去。李元芳輕聲問道:“大人,為什麼要這麼做?”狄公長歎一聲:“如果她不死,就會連累自己的父兄和一大批李姓王公,甚至連太子都有可能受到牽連。皇上正愁沒有機會除掉他們!”李元芳這才恍然大悟,點頭道:“大人為李姓宗嗣真是嘔心瀝血呀!”狄公又長歎一聲,慢慢地搖了搖頭。幾天後,長安城大明宮,武則天坐在書案後。太師張柬之等人站在階下。黃門官高聲朗讀著狄仁傑派人送來的奏章:“臣狄仁傑叩上:突厥使團遇害一案發於九月十五日,結於十月二十日。逆渠金木蘭、劉金、蝮蛇、方謙、吳益之、於風、馬五及幽州附逆官吏七十五人皆已伏誅。今幽州歸治,大案結陳。此乃陛下聖服教化,育民之德也。”“原甘南道遊擊將軍李元芳,雖遭冤陷,然忠勇不屈,身冒百死,助臣擊破逆黨,厥功甚偉。臣請封為檢校鷹揚衛中郎將,正四品上,賜留用微臣身旁。”“翌陽郡主李青霞,淪落歹徒之手,然貞操節烈,不辱國體,服毒以抗暴。臣請諡為貞烈郡主。”“千牛衛中郎將虎敬暉,身先士卒、屢建奇功,厥功至偉,為救微臣遭歹人毒手,不幸身亡,臣痛惜之至。請諡為一等忠勇伯。”“突厥國可汗吉利,上表叩謝陛下複國大恩,並上疏請和,意親身赴闕朝拜,與天朝永結盟好。此事前表已具,今不再詳陳。”“臣身在幽州,仰望朝闕,冀能儘早麵聖,幸甚之至。”“上陳諸事,請聖上閱批。臣狄仁傑再拜頓首。”黃門官念畢,看了武則天一眼。武則天雙眼看著窗外,沉思著。張柬之輕輕咳嗽了一聲:“陛下、陛下。”武則天猛醒過來:“啊?完了?”黃門官道:“是。”張柬之道:“不知狄公所奏之事,陛下以為如何?”武則天長長出了口氣:“如此懸疑奇案,狄懷英竟旬月便已告破。真是神乎其能啊!”張柬之道:“最可貴的,是他能救出吉利可汗,助其平叛複國,使一觸即發的戰爭消弭於無形,又令吉利俯拜於天朝闕下,真可以說是不戰屈人之兵啊!”武則天連連點頭。張柬之接著道:“還有,狄公在幽州,養民生息,裁核苛政,宣傳教化,使王化被於萬民,這實在是可敬可佩呀!”武則天微笑道:“狄卿所奏,不必交吏部及兵部核查。照準便是。”張柬之應聲“是”。又過了數日,長安城舉行盛大的儀式,歡迎突厥吉利可汗來京議和。雄壯威武的十二衛一列列開過,閃出了突厥的狼頭旗和大周的赤色旗。旗下,突厥吉利可汗坐在馬上,與狄公牽手而行。兩旁圍觀的百姓發出一陣陣歡呼。太極殿上,武則天與吉利向天盟誓兩國和好,永結同盟。朝臣山呼萬歲。當天黃昏,武則天與狄公緩緩走在禦花園的林陰小徑上。生性多疑的武則天看了狄公一眼:“名單呢?”狄公笑了笑:“隨匪首金木蘭一同被焚。”武則天問:“你看到了?”狄公道:“微臣親眼所見。”武則天看了狄公一眼,未置可否。二人徐徐向前走著,忽然武則天站住:“虎敬暉和李青霞到底是怎麼死的?”狄公道:“臣在表中都已具奏過了。”武則天望著狄公,良久,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會心的笑;慢慢地,她大笑起來。狄公也笑了。笑聲在禦花園上空回蕩。當夜,在長安公館房間,狄公長歎一聲,一隻手拿著武則天問的那份名單,扔進了火盆裡,頃刻之間,便燃燒起來。元芳吃驚地道:“大人,這名單不交給皇上?”狄公道:“那又將是一場血雨腥風。還是燒了乾淨!”李元芳點點頭:“大人,卑職至今仍有一事不明?”狄公問:“什麼事?”李元芳道:“翌陽郡主身為皇室貴胄,行為受到很多約束,她怎麼能夠組織起一支如此龐大的叛黨隊伍?”狄公仰天長歎一聲:“這個問題我曾不止一次地想過,但現在已隨郡主的死成為了永久的謎團。永久的謎呀!”火盆中,那名單已經燃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