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火案(1 / 1)

淩晨4點,一條黑影出現在檢察院五樓,來到放置專案組文件的房間。黑影輕車熟路地用鑰匙開了門,首先摸索著將窗簾拉上,又將存放土產公司物證的木櫃子打開。他用手電照了照文件,確認無疑以後,將文件全部放進背包,又從其他櫃子裡取過一些文件,放進了這個櫃子。然後他取出一個蘇製小酒壺,倒出裡麵的汽油,隨後點燃了一支小蠟燭,等蠟燭火光穩定以後,他就小心翼翼地將蠟燭放在文件櫃裡。看著燃起的燭光,他迅速離開了房間。這支小蠟燭燃燒的時間,他多次做過實驗,當他回到辦公樓對麵的住房,在窗子邊站了十分鐘,就看到五樓的火光映紅了窗簾。刺耳的電話鈴聲將侯衛東直接從夢境中拉了起來。“什麼,放在檢察院的證據被燒了?”侯衛東如火燒屁股一般,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九級樓梯,兩步就躥了下去。汽車點火以後,轟轟的馬達聲讓他清醒了過來。車到了沙州學院大門口,大門口的保衛坐在椅子上小睡,聽到汽車喇叭聲,極不耐煩,他出來以後見是經常出入的皮卡車,罵罵咧咧地道:“這麼晚出去,搞什麼搞,還讓不讓人休息?”侯衛東從車窗裡扔出一支煙,道:“我有急事,麻煩你了。”保衛借著路燈光,見是一支嬌子煙,心裡火氣消了三分,他一邊把杆子往上抬,一邊問道:“看你經常在這裡進出,你在哪裡工作?”“我在縣委工作。”那保衛看著那輛皮卡車,道:“我在縣委當過保衛,縣委沒有皮卡車。”這個保衛抽著煙,慢條斯理地聊著。侯衛東哪裡有心思與他閒聊,亮了亮工作證,道:“我在縣委辦工作,這是工作證,你看不看?”保衛很熟悉這種紅本本,態度立刻轉變了,道:“你們當乾部也真是忙,這麼晚都要出去。晚上我得把鐵門關了,到時你叫我就行了。我姓黃,叫我老黃。”侯衛東又扔了一支煙給老黃,道:“等會兒再來麻煩你。”淩晨4點左右,益楊縣城早已失去了白天的喧囂,除了路燈和幾座高大建築孤零零的輪廓燈,城市陷入了黑暗之中。侯衛東數次取出手機,翻出祝焱的電話,隨後又放棄了。如果在淩晨把祝焱吵醒,彙報的信息不準確,會讓人很難堪。眼見為實,耳聽為虛,這一條絕對不會錯。檢察院五樓,站滿了神情緊張的檢察官。李度也是從床上被驚起來的,衣衫不整,頭發淩亂,站在最前麵,目光就如利劍一樣盯著被燒毀的資料櫃。資料櫃是老式的厚實木櫃,裡麵裝的全部是紙質文件,這一場火燒得格外猛烈,木櫃變成了黑炭,裡麵的文件自然灰飛煙滅。外圍的一位檢察官見侯衛東朝裡麵擠,把他攔住:“你是誰?彆擠!”侯衛東道:“我是縣委辦的。”李度聽到侯衛東在外麵的聲音,忙道:“侯秘書,快請進。”借著門外的燈光以及幾支電筒光,侯衛東把裡麵的情況看清楚了。他接過身旁一位檢察官手中的竹竿,在灰燼中捅了幾下,回頭對李度道:“李檢,證據全在裡麵?”見到李度的臉色,侯衛東沒有再捅了,把竹竿還給身旁之人,道:“給祝書記彙報此事沒有?”李度道:“我先給你和季常委打了電話,想聽聽你們的看法,暫時還沒有給祝書記彙報。季常委已經在路上了。”聽到季海洋要來,侯衛東又把手機放了回去。他沒有多說話,隻是靜靜坐在被焚毀的檔案室裡,等著季海洋。七八分鐘後,季海洋出現在檢察院五樓。他是坐出租車過來,一路快步,上了樓還在喘粗氣,道:“李檢,怎麼會這樣?這可是檢察院的檔案室!”李度頗為難堪,道:“我們正在核查此事,刑警大隊也來了人。”季海洋在縣委辦當了四年主任,最清楚馬有財與祝焱的糾葛及矛盾,暗道:“祝焱若知道了此事,肯定會給李度記上一筆。”他搓了搓手,道:“這事很重大,就算再晚也得通知祝書記。”打通了祝焱家中電話,季海洋簡明扼要地彙報了此事。祝焱追問了一句:“是不是所有證據都被毀掉了?”“是,所有證據。”“有沒有複印件?”“沒有。”祝焱在電話裡沉默了一會兒,道:“明天讓李度到我辦公室來。”說完,掛了電話。季海洋聽著電話裡傳來的嘟嘟聲,苦笑一聲:“李檢,祝書記請你明天到他辦公室去一趟。”李度年齡老大不小了,他心裡沒有再往上升一級的想法,隻想在益楊再乾一屆,如果能再乾一屆,在五十七歲轉入非領導崗位,休息三年就退休,這是最理想的狀態。如果讓他剛滿五十就下來,意味著他要以調研員身份在檢察院待上近十年。“十年,漫長的十年。”李度失神地咳嗽了兩聲,神情一下就老了五六歲。過了一會兒,他對柏寧道:“你陪著李大隊好好查案子,明天早上7點,準時到我辦公室來。”侯衛東聽到李大隊三個字,四處望了望,果然見李劍勇也站在一旁,正在和一人低聲說著什麼。李度有些失神地回到家中,直接進了臥室,看著日益肥胖的老伴,禁不住咕噥道:“就知道吃,胖得像頭豬。”老伴睡得很沉,呼嚕聲亦很有節奏,她翻轉身子,睜開眼睛道:“這麼晚了,瞎忙活啥,睡吧。”李度沒有洗漱,直接就上了床,他腦海裡一遍一遍地轉動著柏寧、唐小偉等人的麵容。這些人平時人模狗樣,忠心耿耿,誰會是內奸?土產公司案子原本極為普通,由於涉及縣政府高層官員,就變成了大案要案。李度很注意保密,除了專案組以外,檢察院其他同誌都接觸不了這案子,他聽到起火報告,心裡就十分明確地斷定,縱火之人是“土產公司”專案組成員。能進入“土產公司”專案組的人全是他認為的心腹,但是人心隔著肚皮,這個縱火的心腹將檢察院重要證據毀於一旦,毀去的,或許還有李度的檢察長生涯。侯衛東陪著季海洋走了出去,季海洋問道:“你怎麼來的?”侯衛東道:“我開這輛皮卡車。”“你送我回去,我們聊一聊。”上了皮卡車,季海洋沒有廢話,直接問:“你怎麼看此事?”“有人縱火,應該是內鬼。”“誰是幕後指使者?”侯衛東想也沒有想,脫口而出:“這很簡單,幕後指使者就是最大受益者。”季海洋深吸了一口氣,道:“此事起於一次偶然的搜查,毀於一場蹊蹺的火災,沒有什麼大不了,明天太陽還是照常升起。”到了家門口,他突然道:“你早上沒有去接祝書記?”“以前去接了,上個星期祝書記說早上不用接他,我就沒有去接。”季海洋臉色不太好,道:“秘書的職責是什麼,你知道嗎?我們縣委辦每一位同誌要儘全力為領導服務,你是縣委書記的秘書,要求更高,隨時要留在領導身邊,隨時接受領導調遣,隨時要為領導服務。你要向任林渡學習,要有悟性,自己動腦筋想一想。”一席話,將侯衛東說得麵紅耳赤,他忙道:“季常委,我知道了,一定改正。”回到家,侯衛東做了總結:“看來,領導的話也不能全信。特彆是領導的客氣話不能信。”第二天,侯衛東早早地起了床,做了幾十個俯臥撐,又將祝焱以前的講話稿取出來,專心致誌地看了起來。到了6點40分,他給老柳打了電話。7點15分,小車停在了侯衛東樓下。7點30分,小車來到了祝焱樓下。見到祝焱下來,侯衛東立刻迎了上去,接過手包,又快步回來給祝焱開了車門。由於好幾天沒有來,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偷偷地觀察著祝焱的神情。祝焱穿著白色短袖襯衣,乾淨而整潔,神色平靜,道:“準備五百塊錢,裝在信封裡,我要去看望李永國同誌。”侯衛東提醒道:“李度檢察長要到辦公室來。”“讓他下午2點到辦公室來。”李永國是隨劉鄧大軍南下的北方乾部,在益楊當了十二年縣委書記,又在沙州地區當了八年專員,退休以後執意要住在益楊,是益楊縣最有分量的退休老乾部,如今的沙州市委書記周昌全就曾經是他的手下。乾休所住著的都是從縣級崗位退休的老同誌,李永國是單家獨戶的小院子,進了門,便見到滿院的菜,茄子、海椒、番茄長勢極好,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正在院裡澆水。“李老,今天我要在你這裡混飯吃。”祝焱進了院子,頓時喜氣洋洋,他臉上的喜氣仿佛自來水,隻要一扭開關,就能從裡麵流出來。“喔,小祝,你日理萬機,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李永國把水瓢放在桶裡,水瓢隨著慣性在桶中晃動。祝焱拿出信封,塞到了李永國手中,道:“每年這個時候,我都要來的。祝李老生日快樂,身體健康。”李永國是孤兒,十幾歲就進了部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當兵時隨口報了一個時間就成了生日。加入共產黨以後,他就以入黨那一天作為自己的生日。後一個生日,沙州市委書記周昌全特意告訴了祝焱,在整個益楊縣,隻有祝焱知道這個秘密。李永國接過信封,嗬嗬笑道:“今天到我這裡隻能吃素,院子裡的菜沒有用一點農藥,是真正的綠色產品。”祝焱道:“上一次到李老這裡來,我深受啟發。現在城郊孟東鎮種了一千畝無農藥蔬菜,今年已經形成了益楊品牌,占領了沙州50%的市場。”李永國很高興,道:“我們到屋裡坐。”祝焱站在門口,安排道:“小侯,你幫李老澆菜。你當了幾年鄉鎮乾部,應該會澆菜吧?”“會,我種過菜。”侯衛東會種菜,但是他並不是在鄉鎮學會的種菜,種菜技藝是來自家傳。在70年代末期、80年代以及90年代初期,由於物質匱乏,工資又不高,很多家庭都在前庭後院的窄小地盤上種菜,或者是在房頂上種菜。侯衛東七八歲時,父親侯永貴在鄉鎮派出所工作,住所後麵有一大塊菜地,幫著母親挑水澆菜成為侯衛東每天的必備功課,耳濡目染,他自然對種菜也不陌生。侯衛東接受了澆水任務,見左邊的萵苣葉子已經蔫頭耷腦,便提著水桶,專心致誌開始給萵苣葉子澆水。屋裡,祝焱與李永國有一句無一句地聊著。故去的老領導、沙州的政策、益楊發展、慶達水泥廠落戶,都是話題,最後聊到了益楊土產公司。益楊土產公司正是祝焱談話的主題:“今年上半年,土產公司虧損了一百多萬。去年投入了四百多萬搞技改,如泥牛入海,一點用處都沒有,土產公司已經資不抵債了。”銅杆茹項目就是當年李永國當縣委書記時搞出來的,投產以來,名動一時,當年就為益楊縣賺回了投資。作為縣委書記,他能夠順利當上沙州地區專員,益楊土產公司是他的重要政績之一。李永國眼見著自己的心血被後來者敗掉了,心疼萬分,激動地道:“易中嶺這人品質不行,即使搞經營有一套,也不能重用,這話我早說過。”祝焱虛心地道:“當初見易中嶺管理水平還可以,就抱著看一看試一試的態度,讓他繼續乾兩年,再加上有些同誌堅持使用易中嶺,所以一直沒有調整他。前幾天開了常委會,已經把他拿下了。”李永國知道“有些同誌”指的是馬有財,但是他沒有點破,道:“早就應該拿下了。”祝焱又道:“半年報表出來以後,縣委、縣政府感到問題嚴重,這個月派了一個審計組到土產公司,進去以後得到了一條線索,檢察院在中山東路115號搜到不少憑證和賬本,從這些東西來看,土產公司給審計組查的都是假賬。”李永國神情凝重:“不適應市場經濟,經營不善導致虧損,這可以原諒,大家搞了這麼久的計劃經濟,都對市場經濟不熟悉。但是搞腐敗又是另外一回事,性質變了,我們絕不允許腐敗現象滋生。”祝焱一字一頓地道:“這批證據,昨晚在檢察院被燒了。”李永國愣了一下,隨即青筋暴漲,道:“當斷不斷,自食其亂。小祝書記,我倚老賣老就批評你一句,當縣委書記就要有狠勁,該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快刀斬亂麻,對於這種害群之馬更是要用雷霆手段。”祝焱誠懇地道:“李老批評得對,我們正在全力偵破此案,隻是這批證據被毀,查清土產公司一事就會多了許多困難。”李永國如今是天天種菜的小老頭,可是由於特殊地位,他對益楊政局了解得很清楚,用一種過來人的眼光看著益楊兩虎相爭,道:“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有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你是多年的領導乾部,前程遠大,益楊縣委、縣政府的具體事情我不評判,隻求無愧於國家,無愧於人民,無愧於益楊的父老鄉親。”祝焱一臉鄭重,道:“每次與李老談話,我都有不少收獲。請李老放心,無論如何,我也是受黨教育多年的乾部,黨的事業、人民的事業永遠放在第一位。”沙州市有三區四縣,益楊縣是第一大縣,如果縣委書記和縣長產生了激烈矛盾,周昌全同誌肯定要過問。祝焱此次拜訪,是提前給李永國打預防針,讓他在周昌全麵前能有一個正確的評價。談完正事,祝焱神情輕鬆下來,道:“李老,好久沒有跟你殺一盤了,擺開戰場,痛快地殺幾盤?”“我們下棋,等老婆子回來煮飯。”“怎麼能讓阿姨來做飯,這些事您老就放心讓小林去做。”小林是縣委辦特意為李永國請的保姆,初中文化,城郊人,手腳也麻利,是季海洋親自挑選的。“小林不錯,很勤快,又有禮貌,做菜手藝也不錯,但是還趕不上老婆子,她家祖上就是開飯館的,家傳手藝。祝書記來了,老婆子肯定要親自下廚房。”祝焱笑道:“我嘗過阿姨的手藝,那真是沒說的,李老真有好口福。”說話間,兩人在堂屋擺開了戰場。李永國忽然指著侯衛東道:“你這個秘書新來的?”“跟著我才十來天。”“這個小夥子不錯,我一直在觀察他,他澆菜始終一絲不苟,而且麵帶笑容,從這一點來說,這個小夥子是實誠人。”此時,侯衛東已將菜地全部澆了一遍,背上汗水也湧了出來。聽到祝焱招呼,他趕緊放下桶,走了過去。“今天中午就在李老家裡吃飯。你和老柳都進來,給我和李老當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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