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自都有靠山(1 / 1)

開完常委會,侯衛東端著周昌全的水杯回到了辦公室,一邊走,一邊想道:“現在的情景與當年在益楊何其相似,祝焱作為縣委書記,將馬有財壓得死死的,周昌全作為市委書記,同樣將劉兵的手腳綁得很緊,看來劉兵隻能俯首稱臣。”想到這裡,他心裡有些隱憂,“如果小道消息是真的,明年周昌全就要到省人大,到時我怎麼辦?如果由劉兵來當市委書記,我即使到下麵去當了縣長,恐怕日子也不好過。”下午4點,侯衛東給小佳打了電話,道:“我要跟著周書記到嶺西吃晚飯,明天要到省委黨校上課,晚上就不回來了。我已經給媽打了電話,她晚上過來陪你。”小佳道:“你已經給媽打了電話?真的沒有必要,我現在沒有什麼問題。”侯衛東打斷道:“讓你一個人在家裡,我不放心,還是讓媽過來,乖,聽話。”安置了小佳,侯衛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將抽屜裡周昌全的手機放在懷裡,跟著周昌全前往嶺西。今天晚上是宴請不同尋常的客人——省委書記蒙豪放的夫人吳英。吳英是水利廳的黨組成員、副廳長,由於蒙豪放的地位,她在嶺西水利廳地位很特殊,隻是她懂得低調,在省裡就好評不斷。侯衛東跟在周昌全身邊,能經常見到省級領導,眼界也為之一開,當他與吳英副廳長握手時,態度熱情禮貌,卻是不卑不亢。侯衛東安排完酒菜,正要退出房間,周昌全道:“衛東,就坐在這邊,吳廳長不是外人。”周昌全與吳英很熟,兩人坐在一起,有說有笑,話題很快就扯到了70年代。侯衛東漸漸聽出些味道:“沒有想到,周昌全居然與吳英是一個院子裡長大的,兩家關係應該很好。難怪周昌全底氣足,有省委書記夫人撐腰,在嶺西還當真沒有什麼好怕的。”又想道,“周昌全城府真是深不可測,跟著他這麼久,居然從來沒有泄露自己的關係。”吳英與周昌全聊了幾句,拿出電話:“劉大哥,我和昌全在金星大酒店,沒有其他人,你過來吧。”侯衛東聽了這話,心中沒來由地想道:“秘書難道真的就是領導的私人財產,居然不算一個人。”不過,他馬上又將自己心中的小小不舒服趕走,“這也說明,吳英也沒有把我當成外人。”周昌全等吳英放下電話,問:“劉主席要來?”“他還有十分鐘就到。”周昌全就用目光向侯衛東示意,侯衛東馬上站起來,對吳英道:“吳廳長,我去接劉主席。”等到侯衛東出了門,吳英誇道:“你這秘書很機靈,不用吩咐,看一眼,他就知道做什麼。”周昌全道:“小侯以前在縣裡當過縣委辦主任、新管會主任、科委主任,現在是沙州市委辦副主任,是沙州未來的棟梁之才。”吳英道:“周哥,看來你很欣賞這個小夥子。”周昌全點了點頭,道:“再跟我磨幾年,讓他到縣裡當一把手。”“我跟老蒙說了,周哥在嶺西工作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有走過後門,這一次無論如何要成全。”“我一輩子都工作在第一線,現在就到人大,總覺得還早了點,我的目標是在下一屆任期內,將沙州打造成嶺西第二大城市。”周昌全給吳英倒了一杯紅酒,道,“你還是喝一小杯,這紅酒沒有問題。”侯衛東剛到大廳,正在往外張望,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口。從門口進來了四個人,兩男兩女,其中一個女人穿著休閒裝,身材頗為豐滿,正是很久沒有見過麵的段英。侯衛東腦袋裡飛快地想了想最後一次與段英做愛的情景,由於很久沒有與段英聯係,而近期小佳又懷孕,所以段英的影子在他腦海中不知不覺變得有些模糊了。段英與幾個朋友一起過來喝茶,進門就見到大廳裡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自己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個漢子。漢子,對,段英的心裡在這一刻突然湧起了“漢子”兩個字,正是眼前這個漢子在自己最失意的時候給了自己淡淡的溫暖,這溫暖讓她一直不能釋懷。隻是,侯衛東已經成了她人之夫,而這個“她人”還是同寢室的好友小佳。段英沒有橫刀奪愛的勇氣,下定決心結束這一段或許永遠不能曝光的戀情,她把侯衛東的名字與號碼從手機上刪掉,讓自己忘記這一串熟悉的號碼。與此同時,她開始與嶺西的一些青年才俊相互往來。今天就與幾位朋友約了,到金星大酒店喝茶,請客的是省煙草總公司的一位科長,相貌不俗,談吐也行。誰料進門就遇到了侯衛東,段英如觸電一般愣了片刻。她當了數年記者,走南闖北見了世麵,已非初出校門的小姑娘,很快就控製住心神,並讓臉上的笑容自然一些,道:“侯衛東,在這等人?”侯衛東目光在段英身上極為迅速地逡巡了兩遍,又在其厚厚的嘴唇上稍稍停留片刻,道:“段英,你好,好久不見了。”段英回頭對自己的同事道:“你們先上去,我隨後就來。”跟隨著段英同來的一位男子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一眼侯衛東,他是段英的追求者,有些不情願離開。不過段英不經意瞪了他一眼,他就悻悻地上了樓。“小佳什麼時候的預產期?”“快了。”“祝賀你們。”“謝謝。”侯衛東轉了話題,道:“我一直與王輝主任保持著聯係,他對你很是稱讚,說你是《嶺西日報》的後起之秀。”“我是經過磨難的,知道有一個工作崗位的意義,哪裡敢偷懶。現在名校出來的大學生,才華橫溢,衝勁十足。我隻能老老實實地做事情,否則在社會上就沒有立足之地。”段英如何一步一步從一名益楊絲廠瀕臨下崗的女工走到了今天的位置,侯衛東很是清楚,聽了段英的話,他感慨道:“我們都是勞碌命,需要一步一步為自己拚前程。”段英眼光停留在侯衛東的下巴上,似乎感受到了尖銳的胡須楂子,在心裡幽幽歎息一聲,道:“我正想找你。昨天收到了一封群眾來信,是成津縣臨山鎮的。信中說臨山鎮黑社會為了搶奪礦山,械鬥得厲害,傷人甚至殺人案件時有發生。你是沙州市委書記的秘書,如果此信屬實,就得管一管,否則捅出去就是抹黑了沙州。”侯衛東知道段英所言非虛,道:“這事我隱約知道一些,明天能否將這封信的主要內容傳真給我?”聊了些近況,段英道:“你繼續等人吧,我先上去了。”上了樓梯,她忍不住拿出手機,再次將侯衛東的號碼存進了手機,取名“無名”。段英離開以後,侯衛東繼續在門口等著省政協常務副主席劉鐵鬆。又等了七八分鐘,劉鐵鬆這才出現在門口,他已經是滿臉通紅,明顯是喝過酒。在樓上的雅間,吳英看了看表,對周昌全道:“劉大哥肯定還在外麵喝酒,否則早就到了。”周昌全笑道:“他是政協常務副主席,事情也不少,何況他為人豪爽,朋友多。”吳英又道:“你在沙州已經當了接近兩屆的市委書記,按慣例也應該調整了,但是到省會城市當書記,得進省委常委,這事有難度。”周昌全笑著道:“省委常委,我是不想了,能在沙州多工作幾年,我就心滿意足。”“周哥的能力、水平、人品在沙州都是上上之選,如果再在沙州工作五年,這是沙州人民的福氣。”正聊著,劉鐵鬆在侯衛東陪同下走了進來,他臉色紅紅的,進門就拱了拱手,道:“不好意思,下午召集了部分政協委員研究嶺西交通,晚上請委員們吃飯,要提前退場,被委員們拉住喝了一大杯。”在屋裡,劉鐵鬆很自然地坐在吳英左側。在這屋裡,劉鐵鬆是省政協常務副主席,職務最高;周昌全是沙州市委書記,正廳級;吳英是水利廳副廳長,三人中職務最低。在官場上,座位的排序是沒有明文規定的,俗稱潛規則。職務最高者一般坐首席,一般情況下大家都很尊重這個規則。這一次就遇到了特殊情況,吳英職務雖然低一些,但她是蒙書記愛人,地位超然,穩穩地坐在了首席,在座之人也沒有覺得不妥。劉鐵鬆聊了幾句以後,就對周昌全道:“昌全,你交給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與梁小鵬通了電話,茂東煙廠在今天上午開了董事會,同意在沙州建分廠。”周昌全興致很高地道:“真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梁小鵬性格有些傲,一般人接近不得。”他去年兩次去茂東煙廠,以市委書記之尊,卻也在會客室等了數小時。劉鐵鬆聽說過周昌全兩顧煙廠的事情,道:“也隻有你才有這麼好的脾氣,如果是我,肯定會拂袖而走,這是我不如老弟的地方。”吳英哼了一聲,道:“梁小鵬是成功的企業家,但是他應該清楚,如果不是國家的煙草專賣政策,他能有這麼高的稅利?他這人眼高於頂,財大氣粗,不知天高地厚,不把當地黨委、政府放在眼裡,吃虧是早晚的事情。”侯衛東自然沒有發言權,他就悶頭吃菜,耳朵卻沒有閒著,將幾位領導拉的家常全部收錄在腦海中。畢竟這幾位領導層次高,掌握的內情多,頭腦裡裝的事情與尋常低級官員也不一樣,這不是腦袋構造的問題,而是權力與立足點的問題。轉眼就到了5月,由於明年會有換屆大事,從5月開始,各種流言紛紛傳了開去,流言主要集中在周昌全的去留之上。周昌全在沙州當了近兩屆市委書記,多數人都認為他要挪動位置。一種說法是,周昌全到省人大或省政協任副職;一種說法是,周昌全要調到省會城市嶺西當市長;還有一種更離奇的說法,周昌全犯事了。這犯事了是一個很含混的說法,又給人以無限遐想。侯衛東是周昌全書記的專職秘書,在某種情況之下,等同於周昌全的另一種形象,因此,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聽到這個消息,這個消息是楊柳悄悄跟他說的。楊柳是副書記高永紅的秘書,而高永紅是下派乾部,在沙州並沒有太大的權力,楊柳自然沒有侯衛東、楊騰等人那麼耀眼,這也給了她許多自由。她偶爾聽到這種傳言以後,便趁著周昌全召集幾位副書記議事的時間悄悄地來到了侯衛東辦公室。進侯衛東辦公室時,她手裡握著個小盒子。“生日快樂。”楊柳將小盒子遞給了侯衛東。這是侯衛東接到的第三個祝福,他沒有推托,接過小盒子,道:“謝謝你,難得你還記得。”他當麵就將盒子打開,裡麵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銀狗,這隻狗靜靜地坐著,看上去就如在草原上守護著藍天白雲。看見侯衛東很喜歡自己的禮物,楊柳朝門口看了一眼,道:“我昨天與朋友吃飯,無意中聽到了一種說法,說是周書記正在因經濟問題被省紀委調查。”侯衛東心裡一驚,道:“流言止於智者,我們不理睬,流言就會自動消失。”楊柳道:“我也隻是聽說,隻是明年就要換屆了,這些謠言有板有眼,你要注意提防。”等到楊柳離開後,侯衛東想起了省委書記夫人吳英,暗道:“有省委蒙書記支持,誰有能耐扳倒周書記?何況周書記確實很廉潔,怎麼會有經濟問題?”5月16日,省委副書記朱建國在家裡擺了一桌宴席。作為分管組織的副書記,一般情況下,他很少舉行家宴,平時在外應酬的時間太多,能夠騰出時間在家裡吃飯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隻要有機會,他喜歡安安靜靜地吃飯,與愛人說說話,然後再到書房看一會兒書。而且求他辦事的人太多,如果輕易開戒,家裡就很難安靜下來,所以,他堅決不在家裡談事情,許多有級彆的領導都吃過閉口羹。幾年來,嶺西官場都摸清了他的習慣,很少有人到他家裡談事。今天是朱建國的生日,他請了老朋友蒙厚石一家人,以及楊森林一家人。三位女同誌在廚房裡忙碌著,一邊議論著家長裡短。屋裡飄著濃濃的雞湯香味,這是楊森林從上青林精選出來的野雞,是由青林鎮黨委書記粟明親自送到沙州的。上青林望日村有一片保護得極好的林子,裡麵野雞不少,風乾野雞是極好的下酒菜,人大主任高誌遠就特彆喜歡風乾野雞。用新鮮的野雞做湯,比普通土雞更加香鮮。朱家陽台是少見的退台式,足有二十多平方米,角落栽有兩盆竹子。朱建國與蒙厚石正埋著頭,盯著圍棋,他們兩人水平相當,幾十年來都沒有分出勝負。楊森林搬了張小板凳,坐在一旁靜悄悄地觀戰。當雞湯味道從廚房傳出來以後,朱建國已經占了上風,蒙厚石臉上的皺紋原本就不少,此時眼見著無力回天,將額頭的“川”字紋擰在一起,卻不肯認輸。楊森林給朱建國紫砂壺中續了水,道:“蒙叔,這一局大勢已去,早一些認輸,還可以下一局。”到了家中,朱建國也沒有了官架子,一隻手拿著紫砂壺,對著壺嘴有滋有味地吸著,一邊喝,還一邊用另一隻手在腿上打著拍子。蒙厚石不服輸,仍在苦思冥想。朱建國愛人端著香腸進屋,對著陽台上的男人道:“大小老爺們,快點過來幫忙。”楊森林趕緊出去,問道:“劉阿姨,我幫什麼?”劉阿姨是嶺西大學教授,雖然圍著圍裙,書卷氣卻是油煙所遮擋不住的。她努努嘴,笑嗬嗬地道:“幫什麼?請你們幾個大老爺們幫著把這一桌菜消滅掉。”她將香腸放在桌上,大聲宣布紀律:“今天晚上就準建國喝一杯葡萄酒,這是家宴,實在沒有必要喝那麼多酒精,讓原本就不堪重負的肝臟雪上加霜。”等到大家坐攏,在楊森林提議下吹了蠟燭,大家說了些慶祝生日的話,倒了紅酒,慢慢地喝著。喝到臉熱時,蒙厚石很有感觸地道:“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幾十年就過去了。回頭想起來,很多事情都如在夢中一樣,特彆是‘文革’中瘋狂的事情,我經常覺得這不是現實生活中發生過的事情。”“文革”,雖然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但是其痕跡深深地印在了在座所有人的心裡,成為永不可磨滅的記憶。楊森林曾經當過紅小兵,雖然沒有親自造過反、抄過家,可是當年也曾看過熱鬨,其父更是慘死於武鬥之中,提起“文革”往事,他神情便有些黯淡。蒙厚石的夫人埋怨了一句:“老蒙,你發什麼神經,突然說這事,吃菜,喝酒,彆給大家添堵。”朱建國道:“對待曆史,我們要辯證地看。‘文革’的產生、發展和最終滅亡,其實也是當時社會環境的綜合表現。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文革’就沒有後來的改革開放。曆史不能假設,我們必須正視曆史,以史為鏡,這樣才能把當前的工作做好。”朱建國是省委常委、副書記,他站在嶺西全省的高度來看待問題,境界自然是不同。雖然是家宴,可是在場所有人都覺得他說得很自然,並沒有感到彆扭。蒙厚石夫人與楊森林感情最深,她眼見著楊森林情緒有些低沉,主動挑了一個話題,道:“劉教授,堅毅和堅強兩兄弟都沒有回來嗎?”劉教授搖了搖頭,道:“堅毅在北京當了副總,每天忙得團團轉,彆說回嶺西,媳婦打電話說,他平時把北京的家都當成了旅館。”儘管她是在抱怨,語氣中卻有掩飾不住的自豪。“堅強今年春節也沒有回來?”劉教授道:“堅強在讀博士,他所在的實驗室裡有中國人也有印度人,大家互相不服氣,堅強這性子,哪裡肯輸給了印度人,天天泡在實驗室裡。”她又道,“周昌全的兒子跟堅強在一個學校,專業不同,聽堅強說,大周的成績也很好。”楊森林也聽說周昌全的長子在國外讀書,隻是沒有想到他與朱建國的兒子在一個學校,道:“真羨慕他們這些年輕人,我那時沒有這種機會,如果當時去留學,現在回來也就是海歸了。”楊森林話說得很隱諱,朱建國分管省委組織工作,閱人無數,如何聽不出來這弦外之音,剛才他又想到了在武鬥中死去的同事,就特意地問道:“森林,當了縣長,又當副秘書長,有什麼收獲?”來之前,楊森林早就做足了功課,侃侃而談道:“從西周開始,我國就以縣為最基層的建製。曆代政府在中央政權組織形式和職官製度等方麵,經曆過多次變化,漢三公、晉霸府、唐六部、宋兩府、明內閣、清軍機,唯獨州縣體製和構成方式基本沒有變化過。如今雖然是社會主義製度,但也相差不多,除了外交、軍事等重大職能,縣級政府的職能涵蓋了社會的方方麵麵。沒有在縣裡工作過,對我國的政治就不會有深刻的理解。”朱建國沒有想到楊森林突然掉起了書袋,頗感興趣地道:“三日不見,刮目相看,森林這兩年進步不小。”楊森林道:“當初我想到省委來工作,朱叔叔讓我到縣裡,我還很有些想不通。這兩年,經曆了具體事,感觸良多,這些都是在大機關裡學不到的。”聽了這一番話,朱建國很是高興,道:“這就對了,當初你想當縣委書記,老蒙也跟我提了此事,我就是不開口,這是有道理的。玉不磨不成器,人不打磨也不成器,森林一直走得順,就是要讓你在基層磨一磨,才能走得更遠。我們這一代人遲早要退出曆史舞台,你要做好挑大梁的思想準備。”話說到這個地步,朱建國再也不肯多說了,大家就隻談家事,不談政事。楊森林心情激蕩得緊,這麼多年,他是第一次聽到朱建國朱叔叔說出這樣的話,他眼裡似乎已經出現了一條金光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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