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趙東心情不快,午餐的氣氛就顯得有些沉悶。粟明俊對農村現狀很清楚,暗自覺得趙東是大驚小怪,口裡卻要維持趙東的威信。趁著趙東去洗手間之際,對成津縣幾位領導道:“趙部長是性情中人,看到老百姓負擔重,心裡特彆難受。”副書記莫為民以前與粟明俊就認識,說話要比成津縣土生土長的乾部隨便一些,道:“我在研究室時,搞過農民負擔問題的調查,客觀地說,成津縣減負工作做得挺不錯。”侯衛東用眼角餘光瞟了一眼莫為民,道:“趙部長提醒得很及時,縣裡馬上成立一個農民負擔檢查小組,為民書記任組長,深入農戶進行檢查,查出問題,一律從重從快進行處理。”莫為民眼看著一件麻煩事情就不翼而來,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巴,暗道:“我去多什麼嘴,惹出事情到身上。”口裡道:“此事還是由朱縣長來負責,他分管農村工作,比我內行。”侯衛東笑眯眯地道:“為民書記搞過農村負擔調查,對這塊熟悉,就彆謙虛了,另外,發現了什麼問題,你處理起來也及時。”話已至此,莫為民隻得接受了這份工作。粟明俊暗道:“侯衛東當了書記,這太極拳的招數玩得越來越自然了,莫為民當個檢查組長,隻怕要得罪些基層乾部。”郭蘭和趙東的情況相差不大,她從小就在校園長大,工作以後又一直在機關,對於農村生活沒有太多切身體會,這次跟著趙東看到了農村貧困戶衰敗的景象,很有些吃驚。以前來成津總是一掠而過,公路兩邊田園風光還曾經讓她陶醉,今天走下了汽車,深入農戶,才發現田園風光隻是一層美麗的外衣。她靜靜地坐在一旁,心裡卻想著與農民負擔不相乾的事情。粟明俊對農村話題還頗有興趣,問道:“雙河鎮土地平整,交通方便,應該可以搞多種經營,這也是提高收入的途徑之一,我看沙州城郊的村民就富得很。”“雙河鎮是縣裡的蔬菜基地,農民都有種菜習慣。隻是雙河人多地少,沒有辦法擴大經營。修路時還要調整土地,哪怕隻是占田邊地角,村民都覺得有刀子在身上割。”“能否讓土地向這些種植大戶集中?這樣有可能創造出更大的經濟價值。”“這正是我們正在探索的道路,政策上還有些瓶頸,所以步子不能邁得太快。”侯衛東繼續道,“從目前的狀況來看,要想靠農業致富難度較大,所以我們重點做好兩件事情,一件是切實減負,另一件是大力發展縣域經濟,有了企業,農民就能離土不離鄉。”趙東從洗手間出來,聽到侯衛東最後幾句,接口道:“我同意衛東的觀點,以工帶農才是解決農村貧困的好辦法,這麼多人困在土地上沒有什麼意思。隻是發展鄉鎮企業是漸進過程,需要有一定條件。在成津這種縣,勞務輸出就是一條捷徑,我算過賬,隻要有一萬農民到外地打工,每年帶回一千塊錢,就能增加農村收入一千萬。這一千萬要從土裡增產,難上加難。”侯衛東反應很快,對李致道:“有了趙部長的指示,我們就放開手腳搞勞務輸出,名字就叫做外出務工服務中心。縣裡可以抽調力量對外出農民進行崗位培訓,發布沿海各省的信息,同時組織相應機構參與外出農民的維權行動。這事就由李部長來牽頭,整合人事局、農業局、勞動保障局、總工會、婦聯的力量。”趙東點了點頭,道:“此事若真是抓得好,倒是為村民辦了一件大好事。不過此事千頭萬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最怕華而不實,半途而廢。”侯衛東道:“外出務工服務中心是趙部長的金點子,等掛牌時,你一定要來剪彩。”趙東道:“到時記得通知我,我不僅要在掛牌時過來,半年以後還要來看效果。”將趙東一行送到了新公路上,侯衛東按照規矩與幾位客人握手。當握著郭蘭時,他道:“郭教授送到省人民醫院了嗎?”郭蘭道:“已經送過去了,謝謝你的關心。”說著話,握手時間就稍長一些,她感覺到了侯衛東手上的溫暖和力量,心跳不自覺地有些加速。兩人都感到有些異樣,不約而同地放了手。郭蘭上車之際,長長的馬尾巴在空中蕩來蕩去。小車一溜煙地走遠了,侯衛東對身邊的莫為民和李致道:“今天研究的農民減負檢查小組和外出務工服務中心的兩件事,拜托兩位了。你們現在就可以思考,等常委會上通過以後,立刻著手實施。趙部長心細,安排的工作總會記在心上,好幾個部門吃了虧,為民書記和李部長切切不可掉以輕心。”說完之後,他轉身上了車。參加一次調研,莫為民多了一件麻煩事,他發牢騷道:“如今是兩級財政,分灶吃飯,鎮政府負債累累,若真要硬查,不知要弄出多少事來,到時我就是矛盾焦點。”李致知道莫為民嘴巴稍碎,微微笑道:“我這事也不輕鬆,到時需要外出維權,這是一個大麻煩。”侯衛東回到了辦公室,縣委辦主任穀雲峰就趕緊過來了,道:“侯書記,有一件事,很麻煩。”“你彆吞吞吐吐,到底是什麼事?”“老方縣長腦筋不對了,這兩天都是準時到辦公室來,長篇大論談工作。”侯衛東反問了一句:“腦筋不對是什麼意思?是有思想負擔,還是神經出了問題?”穀雲峰道:“我想應該是神經上出了問題。”老方縣長在成津官聲不錯,女婿當了副縣長,兒子出國,原本應該有個幸福的晚年。可是外孫和孫子不走正道,現在孫子葬命於深山,外孫進了公安局,接踵而來的打擊讓這位老人神經出了問題。侯衛東歎息道:“這真是造孽!”他想了想,又道,“老方縣長是有威信的老乾部,你要妥善處置此事,最好是跟李太忠局長聯係,讓他將老方縣長接回去,不能讓老方縣長影響縣裡的工作。”正說著,老方縣長昂首闊步地走了進來,進門就道:“侯書記,你怎麼才回來,我有事找你。”看著老方縣長精神抖擻的樣子,侯衛東用眼睛示意著穀雲峰,穀雲峰是一臉的無可奈何。“外麵投機倒把的人很猖狂,不拿出人民民主專政的手段,他們就會破壞來之不易的大好形勢。”老方縣長翹著胡須,嚴肅地道,“老侯,我給你提點意見,你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膽子小。綱舉目張,階級鬥爭就是綱,抓住了這一點,什麼事都能解決。依我看,再不實行專政,資本主義就要搞複辟,這是混進黨內的走資派以及蘇修最希望看到的事情。”聽著老方縣長亂七八糟的話,侯衛東哭笑不得,再對穀雲峰使了個眼色。穀雲峰道:“老方縣長,你到我辦公室去,我請秘書來記錄你的革命指示。”老方縣長吹著胡須道:“我說的是走資派反攻倒算的事情,侯衛東是縣革委會一把手,怎麼容許這些事情發生?”說著說著,他激動起來,道,“現在資產階級已經把成津當成了指揮部,黃賭毒都出現了。侯衛東,你遲遲不采取專政手段,莫非你也是打人我黨的蘇修特務?”侯衛東敷衍了一陣,站起身來。老方縣長道:“侯衛東,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作為成津革委會主任,要對成津的無產階級政權負責。”侯衛東麵色凝重地道:“老方,你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穀雲峰跟著就出來了,道:“我已經通知了老方家裡人,他們很快就會到。”“老方縣長是老革命,遇到這事,要想辦法送到醫院治療,這事就交給你來辦。他年齡大了,千萬彆在縣委、縣政府這邊出什麼意外。”侯衛東交代了此事,對站在門口的杜兵道:“準備車,到嶺西。”他這是到嶺西赴祝焱的約會,祝焱為了感謝侯衛東和李晶,特意請他們兩人吃晚飯。一天之內來回奔波,讓侯衛東覺得很累,可是人在官場,有些事情是躲不掉的。杜兵連忙掏出手機,給司機老耿打通了電話,然後溜到侯衛東辦公室,提著手包就出了門。小車出了成津縣城,杜兵在心裡歎息一聲:“今天晚上的夜生活又完了!”這一個月,他就有一半時間在沙州或嶺西,熱戀中的人一日不見就如隔三秋,十來天未見麵,女朋友丁小輝已經頗有怨言。任何事情有得就有失,雖然與丁小輝見麵時間少一些,可是堂堂縣委辦副主任的頭銜,已是最好的彌補。到了嶺西,侯衛東安排道:“晚上不用你們陪著,你們自由活動。杜兵,你要注意與楚休宏搞好關係,可以請他出來吃飯。”在金星大酒店剛訂好房間,李晶大大方方出現了。李晶環顧著左右,道:“這就是你平常的據點?條件不錯嘛。”她穿著低胸的長裙,胸口上戴著細細的項鏈,風姿綽約。“也就是臨時落腳點,你坐,喝什麼?”杜兵和老耿就在樓下,儘管一般情況下他們不會上來,可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侯衛東不願意讓這兩人知道自己的秘密,因此很謹慎。李晶並不坐,抱著手,笑吟吟地看著侯衛東泡茶。等到侯衛東將茶杯放在身旁的茶桌上,她抱住了侯衛東,溫潤的嘴唇不容抵擋就封了過去。侯衛東如委屈的少女一般,嘴唇躲來躲去,道:“等等,等等,還沒有關門。”“怕什麼,你的部下進來是要敲門的。”“不踏實,讓我把門關上。”李晶在侯衛東臉上親了個一塌糊塗,這才放過這位可憐人。把門關得嚴實,侯衛東還有些不放心,抬起手表看了看,道:“祝書記很快就要來了。”李晶不懷好意地盯著侯衛東,道:“他還要去接祝梅,至少還得半個小時。”吻了一會兒,侯衛東首先緩過氣來,道:“你今天很熱情。”李晶側過身體,臉上還帶著緋紅,她伸手撫摸著侯衛東的臉,道:“我這次到美國去,說不定就要定居在那邊。”“你真的要在美國定居嗎?”“看情況吧,沒有決定。”“若你成了外國人,我會不習慣,也許我老土吧。”“這隻是想法而已,你彆這麼嚴肅。”快到飯點,李晶在鏡前照了照,然後到衛生間去補妝。出了衛生間,她道:“祝書記會不會發九九藏書網現我們的關係?”侯衛東想著祝焱的問話,道:“他如果不懷疑我們的關係,就不是祝書記。”李晶不禁有些好奇,道:“你不怕暴露我們的關係嗎?”“帶祝梅去美國,除了祝書記家人外,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你又是關愛殘疾人網站的老板,由你出麵很正常。”侯衛東強調道,“最主要的原因,我隻信得過你。”這一番話,就如夏天喝了一碗冰水,讓李晶渾身都舒服。她反過身來,抱著侯衛東又是一陣親吻,弄得侯衛東滿臉都是口水。兩人親熱了一番,到了飯點,這才一起下樓,剛剛坐下來,祝焱帶著祝梅走了進來。“這是李阿姨,你就跟著她到美國治療。到了美國,要聽話。”祝焱發短信的速度不行,他隨身帶一個便簽本,寫上一段話遞給了祝梅。祝梅對著李晶點了點頭,提筆寫道:“李阿姨的手機號是多少?”得到了李晶的手機號,她就飛快地給李晶發了短信:“李阿姨,謝謝你了,你說我能治好嗎?”“沒有問題,這次請的是美國最著名的專科醫生。”李晶發短信的速度比侯衛東明顯要快一些。由於要將女兒交給李晶,祝焱就一直比較留意李晶,隻見李晶唇紅齒白,麵若桃花,看著侯衛東的眼神頗為溫柔。他暗道:“看李晶的神態,應該與侯衛東有特殊關係。”想到了這一層關係,祝焱心裡踏實了許多。這個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與恨,如果李晶與侯衛東真有特殊關係,那麼到美國就醫之事就順理成章。祝焱對李晶說著客氣話,道:“我認識李總也有七八年了吧,當時你還在沙道司,精工集團短短幾年時間就成了全省聞名的企業,李總了不起。”李晶抿嘴一笑,道:“精工集團的第一桶金是在益楊挖到的,益楊的一條鎮級公路是我接到的第一個業務。”祝焱點了點頭,道:“我知道這條路。”侯衛東介紹道:“在益楊,從高速路下道,迎麵就有兩個大樓盤,一個是精工集團的,另一個是步高的,這兩個樓盤已經成了益楊的地標,品質很不錯。”祝焱適時表達了他的善意,道:“歡迎精工集團到茂雲來投資。茂雲無論是城市建設還是交通建設,需要精工集團這樣的大企業入駐,這樣才能提高茂雲建設方麵的品質,否則茂雲始終是縣城格局,提升不了檔次。”李晶道:“如果茂雲有合適的項目,我願意過來投標。”祝焱暗道:“難怪李晶能將事業做大,她至少懂得官場的語言和規矩。”他眼光從李晶身上掃到侯衛東身上,越看越覺得兩人關係不一般,在心裡對侯衛東多了一分親近之情,笑了笑,道:“我當縣長時,三十六歲,當縣委書記時剛滿三十九歲,在縣委書記裡麵算是小字輩。如今你才三十歲,除了解放初期,你這個年齡就算是創紀錄了。”侯衛東道:“對此我是誠惶誠恐。”祝焱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要牢記這句話,為人處世就會謹慎得多。”祝焱感歎道:“隻有到了縣委書記這個位置,才算是真正當官。省直機關有許多廳級崗位都不算當官,最多算是級彆比較高的吏。為什麼這樣說?縣委書記手裡有權,有實權,一句話能決定一個乾部的榮辱升遷,一個決策能左右一個地區的發展快慢,所以,有些人當了縣委書記以後就失去了製約,自我意識開始膨脹。你還年輕,走的路還長,不要學這些人,要恪守為人為官的基本準則,這樣才能走遠。”“祝書記的教誨,我記下了。”“彆提教誨,隻是一些心得。”祝焱看了一眼李晶,又道,“朱民生書記一直在部裡,很會當官,與朱建國副書記關係很不錯。”侯衛東正聚精會神地聽著下文,祝焱卻戛然而止,扭頭對李晶道:“這次美國之行,原本我應該親自去的,可是實在走不開,就請你多照顧祝梅。她雖然有殘疾,卻很聽話也很勇敢,有什麼事情可以直接與她交流。”李晶道:“祝書記,你放心,治病的事情有集團法律顧問和行政人員,他們都是高素質人才,一定會將事情辦得安全妥當。我這次出國是當甩手掌櫃,主要是長見識。”聽了李晶的一番話,祝焱徹底安心,他拿出名片,道:“這張名片後麵手寫的號碼,二十四小時開機,請李董事長隨時和我聯係。”侯衛東補充了一句:“祝梅帶著手提電腦,二十四小時處於開機狀態,我們隨時都可以同祝梅聯係。”等到酒席結束,祝焱與侯衛東並排下樓,在樓底大廳,侯衛東一眼就看見了朱民生的秘書趙誠義。見到了趙誠義,侯衛東就知道朱民生應該就在後麵,本能就想躲到一邊去,無奈祝焱一邊走一邊說話,他無法回避,乾脆主動招呼道:“趙秘,你好。”趙誠義見到從電梯那邊走過來的祝焱和侯衛東,急忙快走兩步,主動向祝焱問好。聽說是朱民生的專職秘書,祝焱微微頷首,等到小趙的手在空中停留數秒,他才伸出手,與小趙輕輕地握了握,口裡道:“朱書記是我的老領導了,代我問好。”小趙道:“朱書記就在後麵。”話音未落,沙州市委書記朱民生和副省長秦路肩並著肩走了過來。侯衛東暗叫倒黴,卻也隻得跟著祝焱迎了上去。三位領導互相寒暄以後,祝焱並沒有向秦路介紹侯衛東,朱民生也似乎忘記了此事。等到秦省長要邁步時,朱民生才道:“秦省長,這位是小侯書記,成津縣委書記。”秦路邁出去的腿又收了回來,他“喔”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侯衛東兩眼,道:“侯衛東,久聞大名了,沙州的後起之秀,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侯衛東臉上露出了下級應有的謙恭,心裡卻大叫倒黴,道:“秦省長,去年召開全省計劃生育工作會,我聆聽了你的講話,受益匪淺。”計劃生育工作是秦路分管的工作之一。嶺西省的計生工作在1999年受到了國家級獎勵,秦路作為分管的省領導自然是臉上有光,那一年全省計生工作會就開得熱烈而隆重,這也是秦路拿得出手的政績之一。“你參了會?”“成津縣的計生工作得了二等獎,我也參了會。”秦路很有風度地鼓勵道:“計劃生育是天下第一難事,縣委要多多關心計生部門,他們工作在第一線,很辛苦。”在秦路副省長的麵前,侯衛東隻有點頭的份兒,道:“縣委一直將計生工作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侯衛東話未說完,秦路已經轉過臉,與祝焱說了兩句,就與朱民生上了樓。李晶和祝梅走在祝焱和侯衛東身後。李晶極為機靈,聽到侯衛東招呼以後,有意無意地拉著祝梅拐進賓館小商場,透過裡麵的玻璃觀察著外麵的情況。等到秦路和朱民生上了樓,她才和祝梅一起出來。走出了賓館,祝焱站在車門口,道:“這個金星大酒店是嶺西最好的酒店,經常可以遇到熟人。”他回頭看著金星酒店金碧輝煌的大廳。官場中有些事情是隻能意會而不能言傳,侯衛東作為成津縣委書記,卻與茂雲市委書記來往密切,這事沒有任何錯,卻極有可能被人不軎。祝焱深通官場三昧,不動聲色地點了一句。侯衛東明白其中道理,笑了笑,卻不解釋,也不多說。祝焱給祝梅比畫了幾個手勢,祝梅拿出手機,飛快地發了一條短信。侯衛東習慣性地摸自己手機,等拿出了手機,才發現響聲是從李晶手機上發出來的。祝梅很調皮地對著侯衛東晃動著手機,這才給侯衛東發了信息,道:“我們很快就要出發,你要為我加油。”等到祝焱的小車徹底脫離了視線,李晶道:“秦路的妹妹叫做秦莉,挺厲害的女人,這兩年接了不少工程。”侯衛東道:“到成津來做工程,就得按照成津的規矩來辦,一律公開招投標,你參加過一次招標會,感覺如何?”“我那次參加的招標會倒是動了真格,不過有前提條件,你想不想聽真話?”“說。”“我先做個假設,如果朱民生介紹秦莉過來做工程,你能讓她不中標嗎?”“說實話,很難。”“如果是祝焱介紹的人,你能拒絕嗎?說實話。”侯衛東想了想,道:“這是艱難的選擇,我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會考慮祝焱的因素。”當初拒絕黃子堤,主要原因是易中嶺太操蛋。如果黃子堤介紹的是另一家企業,自己十有八九就會答應其要求。“如果是周昌全介紹的人,你能拒絕嗎?”“如果是蒙寧、吳英……”侯衛東忍不住,道:“停,停了。”他自語道:“你的假設不成立,憑什麼領導都要介紹人來做工程,你把領導的覺悟看得太低了,至少你後麵假設的幾個人都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李晶哂笑道:“這和覺悟沒有關係,而是利益使然,你其實心如明鏡,隻是不願意承認。”身邊的這位女子原本和侯衛東八竿子也打不著,現在卻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麵,這讓侯衛東看問題的視角發生了不少變化。他感歎地道:“你能把官場看得這麼透,也不知經曆了多少風浪,承受了多少壓力!”李晶沒有料到侯衛東會這麼說,道:“衛東,我有時半夜會做噩夢,總是想著我才參加工作的那一段時間。這一次起意考察美國環境,與以前的經曆有關,我已打定主意,就算是不定居美國,我也要到香港去。換一個環境,或許有新的人生。香港可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土,你沒有心理障礙吧?”侯衛東道:“如果到香港去,我還能夠接受,雖然是特區,畢竟還在一棵樹上。”李晶笑道:“現在都是地球村了,你還放不開,從這點來看,你真是一個很傳統的人。”第二天上午,侯衛東和祝焱一起送走李晶一行。李晶上飛機之前,一直神態自若,當飛機上了藍天,她隻覺得眼睛有些發酸,趁著無人注意時,悄悄用紙巾擦了擦眼角。小車回到了沙州地界,侯衛東很快也就進入了應有的狀態。他給趙部長打了電話,道:“趙部長,你有空沒有?我剛從嶺西回來,想給你彙報工作。”趙東道:“我在辦公室,你來吧,我正好有事給你通報,你不打電話給我,我也要打電話給你。”幾天時間,趙東的態度與在成津縣時相比已經有了明顯轉變,道:“我到四個縣轉了轉,農民負擔不容忽視,客觀地來講,成津的農民負擔問題還不算太嚴重,至少沒有層層加碼。”侯衛東表態很有些原則性:“趙部長,我回去以後繼續檢查農民負擔問題,一經發現,立刻糾正。”在沙州各地都有在農民負擔上層層加碼的現象,就算是在成津,各鎮都在暗中加碼,隻要不過分,侯衛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各鎮財政困難,多數負債累累,要按國際標準,成津所有鎮都已破產。另一方麵,村社乾部補助過低,使得村社乾部遇到問題就“扔帽子”。這裡的問題不單單是乾部素質的問題,而是一個體製問題。對於體製問題,縣委書記就算是土皇帝,也無能為力。“負擔問題,我已給民生書記談了,他有全盤打算。今天還要談一談成津的班子調整問題,我是按規矩通氣,正式的東西還沒有下來,你心裡有數就行。”侯衛東沒有聽到一點關於班子調整的風聲,他的耳朵一下就豎了起來。“按照民生書記的意思,近期將對各縣的組織部長進行小範圍的調整。成津的李致同誌調至益楊縣任組織部長,市委組織部黨政乾部處處長郭蘭同誌到成津來任組織部長。郭蘭同誌一直在組織部門工作,組工經驗很豐富,是市委重點培養的乾部。對這個調整,你有什麼想法?”侯衛東暗自有些吃驚,口裡道:“李致同誌和郭蘭同誌都是極為優秀的組工乾部,對於市委的安排,我擁護,沒有意見。”離開組織部,侯衛東在車上給粟明俊打了個電話。粟明俊道:“彆說你突然,我也感到突然。今天上午我才知道消息,郭蘭組織性強,沒有什麼歪心眼,調到成津去,應該能成為你的好助手。另一方麵,李致是本地乾部,按規矩就不適宜在成津任職,調整也在意料之中。”放下電話,侯衛東暗自皺眉,心道:“我是全省最年輕的縣委書記,現在把郭蘭這個未婚女子放到成津班子裡,簡直就是流言蜚語最好的溫床。”回到了成津縣委小招待所,進門時,隻見服務員紅著臉正在手忙腳亂地收拾房間,而桌上、煙缸裡滿是煙頭。“論到服務的超前與仔細,縣委招待所裡還沒有人能同春天相比。”侯衛東看著紅著臉、手忙腳亂的服務員,不禁在心裡作出了這樣的結論。小招待所的服務員偷了懶,原本應該在上午完成的清潔工作,她抱著侯衛東不會回來的僥幸心理,拖到下午。當侯衛東回來時,她恰好在房間裡享受空調,聽到汽車聲,這才開始急急忙忙去收拾房間。“彆著急,我一會兒要到小招去吃午飯,你慢慢收拾。”侯衛東一般都在房間裡吃飯,此時有服務員在裡麵打掃衛生,他就破例到小餐廳去吃,臨走前,他和顏悅色地交代服務員。胡永林好幾天沒有見到侯衛東,看到他的車輛回來以後,很殷勤地來到樓上。他見到服務員正在屋裡打掃衛生,臉就陰了下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就跟著侯衛東出了門。轉身之際,臉上的怒容又換成了燦爛的笑容,轉換之自然,川劇的變臉也隻能甘拜下風。“侯書記,你想吃什麼?我馬上去安排。”“隨便安排一點。”“今天在河邊釣了十來條土鯽魚,來一個黃燜土鯽魚。”“胡所長,這在你的職權範圍之內,你發話就行了,不用問我。”胡永林搓著手歡天喜地就進了廚房,進了那道破門,就是他的地盤。“馬三,快去殺魚,侯書記回來了,要等著吃你的黃燜土鯽魚,味道要弄好一點。”馬三答應一聲就拿著刀去剖魚。胡永林又指著另一位胖廚師道:“侯書記喜歡吃芹菜炒牛肉,趕緊去切牛肉。”安排完廚房,胡永林親自端著茶水來到了小餐廳,給侯衛東滿上以後,又搭訕了幾句。儘管侯衛東隻是點了點頭,隨口說了兩句,他還是很受鼓勵。“你媽的怎麼搞的?還記得招待所的製度嗎?每天在上午9點到10點打掃領導房間的衛生。”服務員不怕縣委書記,卻最怕眼前這位胡所長,求情道:“胡所長,我今天身體不舒服,這次就算了吧?”胡永林信奉慈不掌兵的概念,虎著臉,道:“製度就是高壓線,誰碰誰倒黴,這個月在工資裡扣五十。”望著胡永林遠走的背影,服務員抹著眼淚,低聲罵道:“胡永林,你生個娃兒沒有屁眼。”罵了一會兒,覺得不過癮,拿起桌上洗得白淨的高檔瓷器杯子,狠狠地朝裡麵吐了口水。吐完了口水,又覺得害怕,拿起杯子觀察一會兒,見沒有痕跡,她又吐了些口水進去。侯衛東吃了飯,回到房間時,正好遇到服務員出門。他對服務員的態度一向良好,主動打招呼道:“才做完?辛苦了。”服務員低著頭,側身站在一旁,等到侯衛東進了門,她心道:“你也不是好東西,肯定和春蘭睡了覺,否則怎麼會將春蘭調到了交通局去?活該吃我的口水!”每次想到春蘭成了交通局乾部,她的心就如被毒蛇咬了一口。侯衛東在窗邊坐著抽了一會兒煙。看著被鄧家春照顧的花花草草都長得十分繁茂,將院子打扮得生機盎然。秘書杜兵這一段時間跟著侯衛東一直活動在嶺西,五星賓館都住得厭煩了。中午將侯衛東送到了縣委小招,便坐著司機老耿的車直奔縣委家屬院。縣委家屬院整齊地擺著八幢樓,裡麵有活動室、醫療室,還有一個籃球場,條件很不錯。杜兵被提成了副科級乾部,也就在裡麵有了一席之地。“什麼時候我能搬進來住?杜主任,你幫著我說句話。”老耿看著整齊的樓房,很是羨慕。杜兵道:“這八幢樓不行了,我聽說還要修四幢集資建房,到時候寧願違背政策也要解決你的住房問題。”這事侯衛東其實已經有了安排,杜兵心裡有數,他知道老耿不會直接問侯衛東,因此才敢如此拍胸脯。老耿聽到了杜兵的承諾,感謝一番後,開著車走了。三步兩步回到了家中,開了門,見屋裡空無一人,廚房也是冷鍋冷灶。杜兵給丁小輝打傳呼,在屋裡轉了數圈,丁小輝卻沒有回電話。杜兵接連給丁小輝打了好幾個傳呼,等了半個小時,才接到丁小輝的電話。“怎麼不回傳呼?我在哪裡?回家了!”杜兵氣呼呼地道。“要回來,怎麼不提前打電話過來?我以為你不回來了,要在單位吃飯。”“我也不知道中午是否有事,現在還沒有吃飯呢。”丁小輝聽到話筒裡傳來的急促呼吸,心裡一熱,道:“你等著,我馬上回家給你做飯。”放下電話,杜兵就將窗簾拉上,又將床鋪好,就在客廳裡等著丁小輝。這幾天在五星級酒店裡,不少美女在眼前晃來蕩去,可惜隻能看不能摸,這讓杜兵欲火焚身、急不可待。丁小輝剛剛進門,就被杜兵攔腰抱住:“小輝,可想死我了。”“阿兵,我也是。”兩個青年男女從客廳就開始脫衣服,到了寢室時,已經脫得赤條條的。事罷,丁小輝用手揪著杜兵的耳朵,道:“你住在五星級酒店,做壞事沒有?”“輕點,痛。”杜兵將侯衛東和老耿拿出來做擋箭牌,道:“我跟侯書記一起,天天拜訪省裡的領導,哪裡有時間想歪事?”他翻身騎到丁小輝身上,“我做壞事沒有,你最清楚,是不是需要再次檢查?”丁小輝想起辦公室裡傳說的“錢要繳光,時間占光,精子擠光”的三光政策,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來就來,誰怕誰啊。”小兩口打鬨一陣,丁小輝起床煮飯,不一會兒,廚房裡就響起了菜刀“劈啪”歡快的聲音。“聽說要來一位漂亮女部長,還曾經是侯書記的領導,這幾天我聽到不少傳說,說他們兩家人曾經是鄰居,關係好得很。”杜兵聽著話裡話外的意思不對,警覺地道:“你這話千萬彆說,我是侯書記的專職秘書,你若跟著說這些話,要惹大麻煩的。”丁小輝道:“我知道事情的輕重,才不會傳這些話,隻是聽見彆人閒聊。”郭蘭到來一事,知情者並不是太多,丁小輝所在的單位就已經傳出了這些閒話,這引起了杜兵的警懾。不過,他聽在耳裡,記在心中,卻並不準備馬上向侯衛東報告。“郭部長後天就要來報到,我想請示一下,郭部長的家安在哪裡?”下午,侯衛東屁股剛落在了椅子上,縣委辦穀雲峰主任就進了辦公室。“這種事情我就不管了,你是大內總管,征求郭蘭部長意見以後,酌情安排就行了。”侯衛東來到成津以後,鄧家春為了保護侯衛東的安全,將縣委招待所一分為二,前院占了五分之四,主要發揮縣委招待所的職能,後院小而精,住著侯衛東、鄧家春和朱兵三位縣領導。如今郭蘭來到成津,最好的住處當然還是縣委招待所後院,隻是,郭蘭是美女部長,而且是與侯衛東有著不尋常感情的部長,因此,侯衛東不願意由自己挑明此事。穀雲峰揣摩著侯衛東的意思,道:“郭部長是女同誌,安全最重要,縣委小招的保衛工作最好,我建議就住在小樓底層,鄧局長隔壁那一套房子。”侯衛東揮了揮手,道:“我沒有意見,你去征求郭部長的建議。”談完了住房問題,穀雲峰又道:“李部長的小車用了四年多時間了,郭部長過來,換不換車?”“車況如何?”“李部長的車是桑塔納2000,跑了十來萬公裡,按理說應該換了。成津山多,車況得好一些,否則容易出事。”最後一句話打動了侯衛東,他想了一會兒,道:“市財政局季海洋局長之前答應幫助解決一輛車,你去聯係一下,選一部性能好又不太張揚的車。”“侯書記,還有一件事情,郭部長的辦公室……”侯衛東打斷了穀雲峰的話,道:“郭部長的辦公室以及市委組織部何時將她送來,如何開歡迎會,這些事情,你找莫書記商量著辦,不必事無巨細都來跟我說。我這幾天都在省裡跑,縣裡有大一點的事情,幾個重點工程的進展情況,這些才是你這個縣委辦主任應該報告的。”穀雲峰每天堅持給侯衛東打三次電話,報告成津縣內的大小事情,他想了想,道:“這一段時間各項重點工程進展順利,關閉非法小礦也順利。值得關注的有一件事,李太忠辭去了沙州市城管局長職務,已經回到縣裡,據說是要接管李東方的企業。”“李太忠是來接管另外兩家鉛鋅礦?”“他現在已經住在萬安鉛鋅礦。”侯衛東頓了頓,交代道:“隻要他依法經營,就和普通企業老板一樣對待。”李東方實際控製著萬安、萬發和萬順三家鉛鋅礦,但是真正掛李東方名字的隻有一家,另外兩家掛著其他人的名字。法院在封查李東方財產之前,想弄清楚財產所有權,覺得很棘手,特意請示了侯衛東。侯衛東表態很明確:“一切依法辦事,有違法事實就依法處理,否則憑什麼封查其他公民的財產。”這個表態在成津班子中頗有爭議,有人認為這是對犯罪分子的縱容,侯衛東還是堅持了自己的觀點。堅持這個觀點有三個原因:一是他確實想要依法行事,二是這兩家企業完成了技改,生產正常,沒有必要打亂正常的生產,否則對眾多就業者以及政府稅收來說是不利的;第三點是周昌全臨走前的提醒。在嶺西省人民醫院,郭蘭即將回到沙州。臨行前,她還是不放心,將注意事項寫成小紙條,道:“媽,我寫的這些條子,你每天抽時間看一看,不要有什麼遺漏的事情。”“你這孩子真是的,我還沒有老糊塗。”郭師母一邊說著,一邊將紙條小心地折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郭師母壓低聲音,道:“蘭蘭,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定要考慮個人問題了。你爸這個身體,我真是怕啊,他和我一個心思,想看到你安一個家,看著肉墩墩的小孩子。有一天我看見劉老師帶著孩子在商場裡,你爸看著那小孩子笑個不停。”這個話題就如唐僧的咒語,每次都讓郭蘭頭大三圈,她問道:“哪一個劉老師?”“就是侯衛東的媽媽,她現在搬到新月樓來了,帶著孫女在商場買東西。”“我記得是張小佳的媽媽在帶孩子,怎麼又是劉老師?”“彆人家裡的事情我也說不清楚,那小姑娘長得真是可愛,你爸爸這種老古董,回家都說起過好幾次。”幾個白大褂走進來,最前麵是一位年輕斯文的大夫,他走到郭教授麵前,彎下腰,耐心地問了幾個問題。郭師母在郭蘭耳邊道:“這位是梁博士,你爸的主治醫生,醫術很好,為人特彆和氣。”檢查完了以後,郭蘭跟著梁博士出了門,問道:“梁博士,我爸的病情嚴重嗎?”梁進文翻了翻病曆,道:“從目前情況來看,沒有什麼大問題,隻是以後走路會有些影響,腦阻塞的病人最怕摔跤,你們不應該讓郭教授一個人到圖書館去。沙州圖書館我去過,有一段特彆滑,以後再也不能讓郭教授一個人到沙州圖書館去。”“我爸教了一輩子書,讀書已經是他的生活方式,一天不讓他摸書都不會習慣。以後我不會讓他到圖書館去,要看什麼書,我給他借回來。”郭蘭理了理肩上的坤包,問道,“梁博士是沙州人嗎?對沙州很熟悉。”梁進文道:“我愛人以前是《沙州日報》的,我陪著她到沙州去過好幾次,還到沙州圖書館裡查過資料。”“你愛人是段英?”郭蘭在市委組織部時,經常與報社的人打交道,認識段英。“對,你認識她?”“我以前與段記者合作過好幾次。”梁進文正處於新婚之中,對老婆的一切都感興趣,他見郭蘭氣質不俗,道:“你是報社的還是電台的?”“我叫郭蘭,以前在市委工作。”梁進文道:“我認識沙州的侯衛東,他和我愛人是同學,現在在成津縣,你認識他嗎?”郭蘭淺淺一笑,道:“難怪彆人說地球村,真是太小了,我和侯衛東曾經在一起工作過。”梁進文再次看了看病曆,詢問道:“現在新出了一種藥,對於病人的康複很有好處,就是稍稍貴一些,我給郭教授開上,沒有問題吧?”“錢不是問題,關鍵是對身體有好處。”郭蘭與梁博士聊了一會兒,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這才離開了省人民醫院。郭師母將郭蘭送到了樓下,道:“侯衛東是好小夥子,這位梁博士也是好小夥子,我家的蘭蘭這麼優秀,怎麼遇不到合適的人?”郭蘭真有些受不了,嗔怪地道:“媽,大街上男人這麼多,我就在街道上隨便找一個,你滿意嗎?”“你都當領導了,還這麼孩子氣。”郭師母對郭蘭的固執亦是無可奈何。這時,停在一旁的小車就開了過來,這是沙州市委組織部的小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