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1)

悖論13 東野圭吾 1978 字 1個月前

誠哉與太一幫明日香換上乾衣服後,合力將她抬到交誼廳的沙發。等她躺平後,菜菜美替她蓋上毯子。鑽進毯子的過程中,明日香一直閉著眼。她似乎渾身發冷,一直微微顫抖。“據說她已經吃了克流感,所以接下來隻能讓她靜臥休養。”誠哉點頭同意菜菜美的說法。“也該給其他病人服用克流感吧?”“我也認為該這麼做。但未央服藥後,一定要讓榮美子小姐守在她身邊。因為曾有報告指出小孩子服藥後引發精神錯亂的個案。”“那麼,可以由你負責下達指示嗎?”“知道了。”誠哉離開交誼廳,前往餐廳。已換好衣服的冬樹,伸長手腳坐在椅子上。“身體怎麼樣?”誠哉站在弟弟麵前。“……馬馬虎虎吧。”冬樹的臉色很糟,還有黑眼圈。剛回來的時候看起來連動都有困難,不過他沒發病,這是不幸中的大幸。“那我們就來偵訊吧。”誠哉拉來椅子,一屁股坐下。“我重新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冬樹滿臉疲憊,深深吸了一口氣。“沒甚麼了不起的理由。我覺得這樣九*九*藏*書*網下去大家都會垮掉,必須想辦法解決。就這樣。”“你為甚麼不跟我商量?”“如果找你商量,你會讚成嗎?你會同意讓我半夜出門?”“……應該不會同意吧。我應該會叫你至少先等到天亮再說。”“那樣就太遲了。哥你知道嗎,山西先生本來打算偷偷離開。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他發現自己感染新流感,他覺得這樣下去隻會拖累大家。看到山西先生這樣,卻幫不上任何忙,我真的很不甘心。我覺得一定要想辦法救他。我曾聽說新流感的治療藥物如果不儘早服用就不會見效,所以我決定了。現在,立刻就得出門。我唯一的誤算是明日香也跟來了。”“她是在哪發病的?”“好像是在醫院的路上,但我開始找藥時她才承認。老實說,我當時慌了。我不知該怎麼辦。”“所以你決定先觀望情況再說嗎?”“不對。”冬樹搖頭。“找到克流感後,我立刻從醫院出發。帶著她。”“在那時候,她還有足夠的力氣可以行動嗎?”“不。那時她已經連走路都很困難了。所以,走到一半我隻好背她。”誠哉歎了口氣。“你就沒想過先把明日香留在醫院,自己帶著克流感回來嗎?”“明日香也叫我這麼做。她懇求我,拜托我這麼做。她還說,如果是哥你一定會這樣做。但是,我做不到。把一個發燒生病的人,留在那麼陰暗的醫院,這種事我做不到。你想想看,沒有吃的,也不知幾時會有人來救援,再加上高燒。如果是我在那種狀態下被丟下不管,我一定會瘋掉的。所以,我跟她說我們要一起回去。我跟她說,如果她走不動我會背她。”冬樹凹陷的雙眼轉向他。“哥想說甚麼我都知道。你一定會說那樣做如果二人都垮了豈非毫無意義。實際上,我們的確走到一半就進退兩難了。明日香走不動了,我也沒力氣再繼續背她走。這時又下起大雨,雙腳被滾滾濁流帶著走,我以為我們已經完了。要不是有那個人來救我們,說不定到天黑還回不了這裡。如果把明日香留在醫院我自己先回來,也許早就已經讓大家服下克流感,這時候也能趕回去救明日香了。但在那種時候,我就是無法像哥你一樣冷靜行動。就算理智上知道該怎麼做,我還是做不到。”冬樹懊惱地咬唇,垂下頭。從他眼中掉出的淚水,落在他的腳邊。誠哉默默起身。“哥……”冬樹仰起臉。“夠了,我都明白了。你好好休息。”誠哉走出餐廳。交誼廳裡,換好衣服的河瀨敞開雙腿,大剌剌坐著。他穿的好像是這家飯店的製服,大概是找不到彆的衣服可換吧。河瀨本來閉著眼,誠哉站到他麵前後,他似乎察覺到動靜,便睜開了眼。“你是為了救他們兩個,才離開這裡嗎?”誠哉問。河瀨聳肩。“我沒那麼好心。隻是,我聽到你們的對話了。”“我們的甚麼對話?”“說某某人去找藥之類的。然後,人好像一直沒回來,所以你們擔心對方不知怎麼了。我就去看看情況羅,反正我身體也好多了。”“你在哪找到他們兩人的?”“到處都亂七八糟所以我也不是很確定,應該是在歌舞伎座附近吧。馬路整個陷下去了。我不經意探頭一看,他倆就蹲在底下。我還以為已經死了,結果一喊他們,男的就抬起頭了。感覺他們好像已經精疲力儘了,所以我就丟繩子給他。”“虧你想得到事先準備繩子。”“數寄屋橋的十字路口不是有個派出所嗎?我經過那裡時順手借來的。因為我看到處都很不好走,我想一定會派上用場。那捆繩索,大概是用來隔離案件現場圍觀群眾的吧。”“想到要用繩子綁九*九*藏*書*網在三人身上,還真有你的。”誠哉這麼一說,河瀨淺笑。“沒甚麼啦。隻是拉他們上來時綁在身上,後來就這麼一路拉回來了。我倒覺得,那個小夥子挺厲害的。因為路上,好幾次都是靠他扛著女孩。他自己都已經那麼累了,真是不簡單。”“你也是。”誠哉說。“不過下次如果要出去,希望你先打聲招呼。”“好啦,知道了。你就是要說這個嗎?沒事的話我想睡一下。雖然我的身體已經好多了,但是還是很累。”“我想也是。你好好睡一覺吧。”誠哉離開河瀨麵前。不久之後,日落了。建築物內急速變暗,幾乎所有的人都睡了。他們的鼾聲被風雨聲掩蓋。誠哉坐在交誼廳的沙發,與菜菜美一同凝視燭火。不知哪裡有風吹入,火焰正微微晃動。“也許我錯了。”誠哉低語。“你是指甚麼?”“我是說,自己的思考方式。我一直深信在這種極限狀態中要生存,唯一需要的就是冷靜客觀的判斷。我以為一旦出問題時,任憑感情左右行動是大忌。況且在警界,我也是這樣被教育的。”“我想應該沒有人能夠否定久我先生你的做法。大家都很清楚,多虧有你那種做法,我們才能活到現在。”“可是如果照我這種做法,可能到現在也拿不到克流感。”誠哉交握十指。“據說山西先生發現自己發病後,本來想獨自離開這裡,因為他不想給大家添麻煩。”菜菜美的眉線往下傾斜,表情悲傷。“原來是這樣啊。”“在我看來,那毫無道理可言。到了早上,大家發現山西先生不見以後,就必須到處找他。在那過程中,誰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問題。就結果而言,這樣反而對大家造成更大的麻煩。沒想到就連山西先生那麼睿智的人,都沒考慮到這點。”菜菜美緘默不語。即便能夠理解誠哉的意見,想必也無法同意他對一個生病老人的指摘吧。“但我弟看到那樣的山西先生,卻被打動了。他立刻衝上沒有燈光、滿目瘡痍的街頭。不隻是冬樹,明日香也跟去了。他們完全沒想過,也許某一方會在半路發病。雖然他們最後找到了藥,其中一人卻發病了。發病的人要求另一人撇下自己先走,另一人卻做不到,還有勇無謀地決定要背病人走回來。果然,他們在半路上就陷入絕境,但是這時伸出援手的,竟是不顧自己病情尚未完全康複,便擅自出門的頭號病人。”誠哉搖頭。“我看傻了,這些全是我無法理解的行動。每個人都衝動行事,隻能說他們已喪失理性。”“我認為這時候不能講道理,凡人不就是這樣嗎?”菜菜美心虛地低下頭。“對不起。我說這種話太自大了……”“不,你說得一點也沒錯,我也覺得這就是人的本性。過去,我把生存視為第一優先,隻想著怎樣才能讓大家都活下去,想著如何在‘無法讓所有人活下來’的情況下,把犧牲減至最低限度──我滿腦子隻有那種想法。可是人生在世,並不隻是維係生命這麼簡單。無論在何種狀況下,可能還是必須思考各自的人生吧。”“人生……”“對,就是人生。要讓大家都有無悔的人生,就不能忽視各人的價值觀與自尊。人或許會覺得彆人行為不合理,但隻要那行為對他的人生來說如果很重要,也許就不該插嘴乾涉。”誠哉的目光自燭焰移開,依靠沙發。他的影子在天花板晃動。“我並不認為你的做法有錯。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找出活下去的辦法。我一點也不想在這種地方結束人生。”她的語氣變得前所未有地強硬,誠哉不禁凝視菜菜美。因為──她又繼續說:“久我先生你不是說過嗎:隻要能活著,遲早會打開生路。我對你這句話深信不疑。”“菜菜美小姐……”“你這句話,還是可以相信吧?”她投以真摯眼神。“對,那當然。”誠哉點頭。旁邊傳來聲響。定睛一看,是榮美子站在那裡,她手上還拎著熱水壺。“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怎麼會。那是甚麼?”“白天事先泡好的茶。要喝嗎?”誠哉與菜菜美對看了一會兒後,對榮美子說:“那就來一杯吧。”榮美子打開壺蓋,注入紙杯。日本茶的香氣彌漫開來。“未央的情況怎麼樣?”“托各位的福,吃了藥後,她看起來好像舒服一點了。不過藥效應該沒有那麼快。”“也許是吃了藥,讓病人感到安心吧。這就是所謂的安慰劑效果(Pcebo effect,透過服藥伴隨的心理暗示作用,本來不具藥效的藥物也能令病人的病情好轉。)。”誠哉啜飲日本茶,不由深深歎息。“我從沒想過茶這麼好喝。”“謝謝你們兩位。”榮美子鞠躬行禮。“不,謝謝菜菜美小姐還有道理,我可是甚麼也沒做。就連拿藥回來,也是我弟自作主張。撇開這個不談,倒是我該向你道謝。有你掌廚,不知幫了我們多大的忙。”榮美子看著地麵。“像我這種人,一點用處也沒有。”“沒那回事。有你這樣的媽媽,未央一定很幸福。”她立刻猛烈搖頭。“才沒有!”她的語氣意外激動,誠哉聽了感到困惑。榮美子像是被自己的聲音嚇到了,她捂住嘴。“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大聲說話的。”“哪裡,那倒是沒關係……”榮美子用雙手包覆紙杯。“我根本不是甚麼好母親,根本沒讓那孩子幸福。那孩子會變成那樣,也是我害的。”“變成那樣?你是說發不出聲音?她那個毛病不是這次的異變造成的嗎?”榮美子沒有回答誠哉的問題,但是這等於默認異變並非原因了。這倒是很意外,他咕噥。“我想這也許是報應。”榮美子說。“報應?”“事情演變成這樣,是對我的懲罰。身為母親,我沒有讓那孩子幸福,所以才會遭到報應吧。因為我是個很糟糕的母親,就算遭到老天爺責罰也無話可說。”“你這樣想是不對的。”菜菜美說。“照你這麼說,難道我們也是該遭到報應的罪人嗎?”榮美子微微苦笑。“也對,說你們遭到報應太奇怪了。”“過去的你姑且不論,但是我認為現在的你對未央來說是個好母親。這點我們可以保證,所以請你不要那樣想。”“……謝謝。”榮美子的唇角浮現笑意。她把剩下的茶注入誠哉的紙杯時,笑意也沒有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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