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鑿通二氣無寒暑 陷入陰陽有死生(1 / 1)

後西遊記 佚名 2965 字 1個月前

話說小行者為上善國王打死野狐,迎回太後,方辨明了唐長老不白之冤,倒換關文,辭了國王、太後,依舊西行。唐長老在馬上歡喜道:“這一場是非,我雖受些苦楚,卻喜迎回太後,成此大功,倒結了莫大的善緣。履真呀,實實虧你有此辨才。”小行者笑道:“什麼辨才!不過他以假佛弄太後,我即以假佛弄他,儒者謂之出乎爾者反平爾,佛家謂之自作自受耳。”大家說說笑笑,又走了許多程途。忽一日,又遠遠望見有山阻路。唐長者屢在山中受累,未免有些驚恐,叫聲:“徒弟呀,你看前麵又有山了,未知夷險如何?”小行者道:“這條路徑雖也曾走過,卻是雲中往來,實不曾留心細看。是夷是險,連我也不知道,走到前麵尋個人問問,方知端的。”唐長老點頭道:“是。”慢慢的策馬前進。又走過一帶小岡,看見山坳裡一個樵子在那裡斫柴,唐長老勒住馬,叫小行者上前去問。小行者上前去看時,但見那樵子:小行者看見果是個樵子,便高聲叫道:“老樵,問路。”那樵子回過頭來,看見小行者形容古怪,便道:“你是什麼人?要問往哪裡去的路?”小行者道:“我是東西南北人,要問你西行的路平也不平?”那樵子隨口答道:“你要問西行,西行路兒也平也不平。我們容易走,我看你們有些去不成。”小行者聽了笑道:“你這樵子說話好糊塗!總是一條路,平就平,不平就不平,你們既容易走,我們怎生就去不成?”那樵子道:“你去走走自然知道。”小行者道:“若是走過,方才不消問你了。”樵子見小行者問話兜搭,便不答應,將斧插在腰間,挑起柴來就要走。小行者也不扯他,隻將手一指,那擔柴就重有千斤,將那樵子壓跌了一跤。樵子爬起來再要挑時,莫想挑得起,睜起眼睛看著小行者。小行者笑道:“看我怎麼?你說你們容易走,怎不走了去!”那樵子道:“看你這和尚不出,倒會使戲法兒捉弄人,不要取笑,快放我回去!”小行者道:“你隻說明了路怎生就平,怎生就不平?他人怎生容易走,我們怎生就去不成?說得老老實實,我就放你去了;你若不說或說得糊塗,便莫想挑這擔柴了。”那樵子沒法,隻得說道:“前麵這座山,東邊叫做陽山,西邊叫做陰山,合將來總名叫做陰陽二氣山。陽山上有個陽大王,為人甚是春風和氣。陰山上有個陰大王,為人最是冷落無情。他二人每和合一處,在天地間遊行,若遇著喜時便能生人,撞著他怒時便能殺人。我這本地人民知他的性格,百事依順,故路平容易走。我看你們形容古怪,情性摟搜,定要與他違拗,故說個路不平去不成。”小行者道:“這等說來,也還賴得過。”樵子道:“既賴得過,放我去吧。”小行者道:“還要問你,這陰、陽二大王有什麼本事?”樵子道:“他的本事大哩!陽大王說天是他一家,陰大王說地是他一族,萬物皆是他生的子孫。”小行者道:“我又不與他攀親,誰問他的家族子孫?隻問他有多大力氣,用甚兵器。”樵子道:“若說他們的力氣,一發怕人。他能鑽天入地,攪海翻江;又能使紅輪不敢暫駐,白月不敢常圓。陽大王使一條三刃火尖槍,刺將來莽匝匝如一團烈火;陰大王使一條梨花白雪槍,舞開去冷森森似萬丈寒冰。哪個當得起?你們要過此山,除非以禮拜求,隨時順去;若要倚強恃頑與他違拗,便萬萬不能過去。隻此便是實話,放我去吧。”小行者聽了點點頭道:“雖替他說些大話,也隻是你這裡人膽小,不怪你,去吧。”又將手一指,那樵子便輕輕的將柴挑去了。小行者走回來對唐長老道:“山中妖怪是有兩個,說起來也隻平常,不要怕他,我們隻走我們的路。”唐長老見小行者如此說,便也放心前進。原來此山甚闊,東西兩條路都走得。此時正是八、九月時節,唐長老策馬就往東路而行。行不上數裡,隻覺有些炎熱,又走得半裡多路,那炎熱之氣一發難當。唐長老道:“一路來黃花滿地,白雲滿天,象是個深秋光景,怎麼這山前如此炎熱?雖酷暑天亦不過如此!”又走不得幾步,豬一戒與沙彌挑著行李,走得滿身臭汗如雨,忙歇下擔子,解開懷隻是喘,喘了半晌,口裡亂嚷道:“去不成,去不成!再走幾步就要熱死哩!”唐長老勒住馬也說道:“果然煩躁難行!”小行者心下疑惑,回頭向西一看,隻見那邊天上有些陰雲,便將唐長老的馬牽轉來道:“我們走那邊去。”豬一戒又嚷道:“總是一般的路,還禁得轉來轉去多走哩!”隻坐在地下不動身。沙彌見唐長老的馬已牽過西路,隻得挑起行李也跟將過去。不期到了西路,清風颯諷,吹得心骨皆涼,忙招手叫豬一戒道:“這邊不熱,快來,快來!”豬一戒聽了,隻認做耍他,也不答應,被沙彌叫不過,方慢慢走來。才走到早已遍體生涼,十分快活,急急往前趕道:“果然涼爽好走。放下行李,待我來挑。”跑不上幾步,漸漸冷氣直衝。忙將衣帶結好,又走不上幾步,一陣陰風直吹得毛骨聳然,再要上前,不覺渾身抖起來;沒奈何隻得立住腳看時,隻見沙彌已歇下擔子,小行者牽著唐長老的馬已急急的奔回來了。奔到麵前看時,唐長老麵上已凍得白了了的沒些人色。大家直退走回五、七裡方才定了。唐長老大驚,說道:“怎麼一座山東半邊這樣熱,西半邊這樣冷?真利害怕人,不知是何緣故。”小行者道:“我方才問來,這山叫做陰陽二氣山。東半邊屬陽故熱,西半邊屬陰故冷。”唐長老道:“熱又走不得,冷又走不得,卻如之奈何?”小行者道:“師父不必心焦,我想一山冷熱不齊,定是山澤不能通氣之故,我們隻消在有三、五尺深,就叫小行者用捧去搗,搗進去,果也是個石竅,石竅中耙出來的土都冷陰陰就似冰鐵。小行者用棒往竅中攪不多時,忽一陣冷氣衝出來,衝得人毛發直豎。豬一戒道:“竅已挖開,原是東邊熱,西邊冷,照舊氣不相通,卻也沒法。”小行者道:“想是正當中還有些阻隔,我與你再去看看。”二人複跳在空中,落到山頂上細細再看,隻見正當中黑白交結之處,直立著一個石碑,碑上寫著句道:小行者看了,對一戒道:“你看見麼?此下是了,還不動手!”豬一戒道:“這樣大石碑,怎生弄得他動!”小行者道:“隻消將半邊土築鬆了,他自然會倒,誰要你去動?”豬一戒道:“既是這等不打緊。”遂將釘耙把碑下的土築去半邊,那碑腳下早半邊虛了;小行者忙將金箍鐵捧在碑頂上用力一推,那碑腳下的上已是虛的了,早已豁喇一聲仆倒在地。忙叫豬一戒用釘耙將碑下的土泥一頓撥開,忽露出一個大洞來。二人在洞口向下張望,不見動靜。小行者正打帳要變化了下去審察,忽一聲響亮,先暖烘烘衝出一股熱氣來。熱氣正未散,忽又一聲響,後又寒森森衝起一股冷氣來。二氣交在一處,忽氤氤氳氳散作一天靈雨。雨過後,便不冷不熱,竟成了一種溫和氣象。豬一戒滿心歡喜道:“哥哥,我想這樣大山既有靈竅,便何止萬萬千千,怎我們隻通得這一個,便陰陽二氣已透?”小行者道:“你豈不聞一竅通時萬竅通。”二人大喜,便一個從東,一個從西,分路走回來,便不覺十分大冷大熱。將這些事報與唐長老知道。唐長老大喜,依舊上馬進山而來。正是:卻說這二氣山的陽大王,雖然好動,卻為人慈善;陰大王雖為人慘刻,卻是好靜,每日在洞中隻運神功,為化為育。這一日,陽大王隻覺滿身冷氣衝來,陰大王也覺滿身熱氣衝來,俱各大異,因同到山頭來察訪。忽見鎮山碑推倒在地,儘吃一驚道:“什麼人有此力量擅通我山澤之氣?”分付群妖四處去查訪。忽幾個來報道:“四山俱無影響,隻有東南山腳下有四個和尚,生得古古怪怪,一個白麵的騎馬,一個長嘴大耳的挑行李,一個尖嘴縮腮的,一個晦氣臉的,前後簇擁而行,如今漸漸進山來了。”陰大王道:“這四個和尚既生得古怪,不消說一定是他了。”陽大王道:“若果是他,須要拿來問罪。”就打帳叫人去拿。那幾個報事的小妖又稟道:“小的見那個尖嘴縮腮的和尚,手裡拿著一條棍棒,又長又大,口中吆吆喝喝,象是個不服善的強遭瘟,眾人恐拿他不來,挫了銳氣,還須二位大王自行為妙。”陰、陽二大王尚未答應,旁邊早惱犯了孤陰、獨陽二位將軍,出來道:“三、四和尚打什麼緊?待末將去擒來就是了,怎要二位大王費力。”陰、陽二大王歡喜道:“快去擒來,等你成功。”二將得令,孤陰忙提刀,獨陽忙綽槍,趕出山前,恰恰望見四個和尚遠遠而來,同趕上前一步攔住,大叫道:“你是哪裡來的大膽和尚?怎敢私自推我鎮山碑,擅通山澤之氣,以致陰陽混雜,該得何罪?快快下馬受死,免我老爺們動手。”小行者看見,忙叫豬一戒、沙彌護住唐長老,卻自迎上前道:“你們二人,想是陰陽山差來迎接我唐佛師過山的了?還不跪接,卻這等大呼小叫!”孤陰、獨陽聽了一發大怒道:“好大膽和尚!我奉二位大王之令而來,恐怕錯殺了你,你既不知死活,敢說此大話,這推碑通氣一定是你無疑了!”小行者笑道:“人生天地間宜一團和氣,豈容你一竅不通擅作此炎涼之態?你二人早早回去,叫他速速改過自新,尚可原情輕恕;倘恃頑不改,豈但推碑通氣,連這座山都要掀翻,叫他無處棲身。”孤陰、獨陽聽了,氣得暴跳如雷,便不管好歹,刀槍一齊上。小行者用棒架住道:“你二人就要死也不須如此著急,且說你是甚人?倘無名小子,不要辱了我的金箍鐵棒!”孤陰道:“我說來你不要害怕,我乃孤陰將軍,他乃獨陽將軍,今日陰陽夾攻,你這和尚怕也不怕?”小行者道:“我聞孤陰不生,獨陽不長,留你這種賊氣在天地間也無用,倒不如待我掃除了吧。”便舉起鐵棒劈麵打來。二人刀槍並舉,急架相還,三人在山腳下一場好殺。但見:孤陰專殺不辜,刀刃欲加和尚頸;獨陽存心最毒,槍尖要刺惡僧胸。惡僧果惡,隔過槍尖還鐵棒;和尚不和,撥開刀刃答金箍。妖怪占便宜,兩個同心殺一個;僧家真大膽,一人獨力戰雙人。三般兵器,你砍我,我架你,隻聞得錚錚鐵響;雙半能人,你奔來,我躍去,但看見莽莽雲飛。和尚以慈善勸人,偏遇著狠妖精專欺慈善;妖精以陰陽害道,恰相逢真和尚不信陰陽。會弄神,會弄鬼,妖精逞二氣良能;不怕天,不怕地,和尚恃一心作主。兩個妖精隻道和尚是善門,好欺負,故誇嘴來拿,不期撞見小行者這惡和尚,兩個殺一個,殺了半日,直殺到滿口生煙,渾身似雨,遮架不住。心下暗暗懊悔道:“早知做和尚的這等惡,不來惹他也罷了。”甚難支架,當不得小行者那條金箍鐵棒就似飛龍一般,隻在兩人頭上盤旋。妖精撐持不住,隻得一個拖刀,一個曳槍,敗下陣來。小行者笑道:“這樣貨也要到西方路上來做妖怪?饒你去,快快叫陰陽山主來迎接,倘遲了不恭,連你這山都搗成齏粉。”孤陰、獨陽慌慌張張跑回山來,報與陰、陽二大王道:“果有四個和尚,那三個不曾交手;隻有一個雷公嘴猴子腮的,與他殺了半日,他使一條金箍鐵棒,也不知有幾萬斤重,十分利害!二將實是擋他不住。”陰大王聽了大怒道:“兩個人拿一個和尚也拿不來,還要替他說大活,長他人之威風,快推出去斬了。”陽大王止住道:“且向他,推碑通氣可是這和尚?”孤陰道:“正是這和尚,他還說不但推碑,還要叫二位大王去迎接,若迎接不恭,連山都要掀翻哩!”陽大王想了想,對著陰大王道:“這和尚既能推碑,又能戰敗二將,自然也是個磨牙的主子,隻可智取不可力求。”陰大王道:“怎生智取?”陽大王道:“陰陽二氣已被他穿通了,料熱他不死,凍他不壞,莫若將陰陽將士就山形排成八卦,引他陷入坎中捉住,豈不省了許多戰鬥!”陰大王聽了,大喜道:“此計甚妙!就依計而行。”因號令闔山大小兵將,照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分做八隊,以應八卦之數,七處俱依山帶嶺虛設一旗,使他疑畏;惟西南方死門挖下一個大陷坑,上麵鋪得平平,象條大路,四邊埋伏兵將,準備捉人。陰、陽二大王卻自領些老弱兵將擁出山來,迎著他師徒四人道:“來者是何處僧人?快通姓名。”小行者忙上前答應道:“吾師乃東土大唐國差往西天雷音寺見活佛求真解的唐半偈佛師。我乃他大徒弟孫小聖,那挑擔的是二徒弟豬一戒,那牽馬的是三徒弟沙彌。我們一路來仗佛力專要降妖伏怪,與地方除害。你二人想是陰陽山的魔頭了。今日來見我,還是要逞強尋死?還是要改過自新?快說明白了,我好與你處分。”陰、陽二大王道:“象你這野和尚,不知高低犯上,又擅自推倒鎮山碑,又唐突我將士,就該拿你去處死;但僧來看佛麵,既是佛家弟子,我也不與你一般見識,饒你過去吧。”說完,就領眾妖一齊退入山中去了。豬一戒見群妖退去,挑起行李就要走。沙彌道:“二師兄且慢!我看這妖精說話未必老實,莫非弄下什麼圈套哄我們入去!”唐長老便勒住馬問小行者道:“致和說話殊覺有理,你怎麼講?”小行者道:“我也是這等想,但是任他有甚圈套,卻沒個站著不走之理。我們隻須分做三隊,叫豬一戒在前開路做前隊;沙彌挑行李跟定師父做中隊,我壓後做後隊。倘妖精有甚動靜,我們首尾相顧,便不怕他了。”大家說道:“這個有理。”豬一戒就放下行李,掣出釘耙,一路吆吆喝喝先去開路;沙彌就挑起擔子,跟定著師父的馬緩緩而行,作中隊;小行者自持金箍鐵棒在後頭斷路,一齊奔入山來。豬一戒提著釘耙在前,也不知什麼卦不卦,隻揀大路就走。幸喜造化,竟撞入巽方生門,本該一直走出兌方驚門,卻看見這方排列著許多旗幟,路又狹小不平,疑他有人把守,又看見西南上一條大路,甚是寬坦。遂不管好歹,竟望坤方死門而來。沙彌看見豬一戒在前,隻得趕著唐長老的馬隨後跟來。正走得興興頭頭,忽聽得前麵一聲響亮,原來是豬一戒走得忙,踏斷了陷坑板,跌入陷坑去了,左右撓鉤套索一齊上。沙彌看見,吃了一驚,忙要帶轉唐長老的馬頭,忽兩旁鑽出陰、陽二大王,一條梨花白雪槍,一條三刃火尖槍,兩下刺來。沙彌急放下行李,掣出禪杖抵擋。唐長者已被一夥妖精橫拖倒曳扯下馬來,拿去了。沙彌急要上前去救,又被陰、陽二妖兩條槍緊緊裹住,隻得苦死把禪杖支撐。正難擺布,幸得小行者後隊已到,看見沙彌被二妖圍住,忙提捧上前大叫道:“沙弟勿慌!我來也。”陰、陽二妖看見,各分頭迎敵。此時,眾妖已將唐長老、豬一戒、行李、馬匹拿入洞中,捆縛好了,曉得二大王廝殺,遂一陣都來相助。小行者與沙彌戰了半晌,看見山場窄狹,不好施展,妖精人多,恐怕失利,因虛晃一棒,大家走了。正是:陰、陽二大王看見小行者與沙彌敗陣走了,也不追趕,竟自回洞,坐在二氣府大殿上,叫綁過唐長老與豬一戒來,跪在當麵。陽大王先問道:“你們既是大唐差往西天去的過路僧人,自當走你的路,為何私自推倒鎮山碑擅通山澤之氣?”唐長老道:“隻為大王陰陽不肯和同,以致亢陽與亢陰東西兩路作災,阻住貧僧不能前進,故小徒一時慈悲,推倒此碑,使陰陽相和,不獨為地方萬世之利,亦於二位大王有補救之功,不知二位大王何故反設陷阱害人!”陽大王聽了大笑道:“陰陽二氣乃我二人生殺之權,都似這等被你穿通和合,有生無殺,豈不叫我二人皆做無用之物了!”唐長老道:“無用正乃二位大王之大用,若必以有用顯能,則不為正氣而為妖氣,竊為大王不取也。”陰大王聽了大怒道:“好大膽和尚!不說他擅通山澤罪該萬死,反花言巧語譏刺我們,這樣妖僧留他何用?快將這兩個和尚拿去殺了吧。”眾妖聽了,呐一聲喊就來動手。正是:不知陰、陽二大王要殺唐長老與豬一戒怎生結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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