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子把宮崎美子的畫夾在他的素描簿裡。她一麵讀著信,一麵咀嚼著這份不可思議的感覺。她本來想確認的是兩個藤井樹之間的關係。在同名同姓這種罕見的關係中、在短暫的國中三年裡,他對她的感覺如何?這才是博子想知道的重點。可是,讀著一封接著一封的來信,博子感覺那種強硬的情緒逐漸融化。光是讀到對他的國中時代的描述,博子就覺得十分幸福。不過,她還是想弄清楚重要的癥結。那個謎題裡肯定也有他選擇自己的理由。如果真是那樣,博子覺得這就是他留給自己,且從未說出口的訊息。※藤井樹小姐:你好。謝謝你的考卷。我會好好珍藏。對了,他的初戀情人是什麼樣的人呢?你還記得嗎?渡邊博子※渡邊博子小姐:你好。我對他的私生活一無所悉。不過,他還滿受歡迎的,我想那時應該有女朋友。對了,你還記得嗎?及川早苗。那個偷窺成人世界的成熟女孩。那個女孩曾到我這兒來,問過我這樣的問題。“喂,藤井君有正在交往的女朋友嗎?”我當然回答她“我怎麼會知道”。更讓人生氣的是,這種事她乾嘛來問我?於是,及川早苗說:“你們倆看起來很要好。”當時,這種挖苦我已經聽膩了,但可能及川早苗說得很曖昧,聽起來就跟真的一樣。當我正準備生氣時,她又說:“你沒有感覺到他的愛意嗎?”這兩句話毫不相乾,她是怎麼若無其事地說出來的?我覺得真不可思議。接著,她又說:“同名同姓不是很棒嗎?你不覺得這是命中注定嗎?”這些,你在信裡也寫過。也許你和及川早苗在某些想法上還滿相似的。但請放心,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和她的個性一定天差地遠。對了,她最後甚至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果你願意,我也可以當你們的愛神邱比特喔!”“謝謝你的好意。”說完,我立刻逃也似的離開了她。可是,過了兩三天,那女孩又來找我,對我說:“原來你們真的沒有在交往啊!”“我不是說過了嘛!”我說。“我直接問他了。”這個大笨蛋,讓我差點變成殺人犯。如果旁邊有一把雕刻刀,我一定會刺死她。不過,她真正的用意現在才顯露出來。“可是,我真的想過要當你的愛神邱比特,既然如此,這次是不是輪到你當我的邱比特了?”剛開始我不大明白她說的話。總之,就是要我幫忙撮合他們的意思。這可不是開玩笑。我鄭重地拒絕了,打算再次飛快地逃離她身邊。她又說:“我啊,可是個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的女人喔!”麵對強而有力的威脅,我心不甘情不願地投降了。有一天,我把出現在圖書室的那個家夥帶到書架後麵,說明事情的原委。我說,我朋友好像想和你交朋友。那家夥還是滿臉不高興的表情,說了一句“是嗎”。於是我依照計畫讓他在原地等候,把及川早苗帶了過來。接著,我說你們兩個自己談,就回去工作了。但還不到一分鐘,那家夥從書架後麵走了出來,就這樣忿忿地離去。相反地,及川早苗卻遲遲還沒有出來,於是我走進去一瞧,她靠著書架,帶著奇怪的憂鬱表情看著我,然後無精打采地喃喃自語:“男人和女人之間就是不斷重複上演一樣的戲碼吧!”看來,談判破裂了。她回去後,那家夥又跑回來,看他的表情,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忍不住問他:“你把她甩了嗎?”聽到這話,那家夥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可怕,說:“你彆再做這種事了!”可以確定的是,他初戀的對象不是及川早苗。話說回來,及川早苗如今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呢?希望彆誤入歧途才好,雖然不關我的事,但也讓我很擔心。藤井樹又,也請告訴我你認識的他。※藤井樹小姐:你好。我所認識的他,沉默寡言、散漫懶惰、不擅長和人打交道,我想一定和當時你認識的他差不多吧!不過,他也有很多優點。這些優點,用言語是絕對說不完的。他的右腿有點毛病,他曾說過是國中時發生了車禍的關係。你記得發生過這件事嗎?如果你知道,請告訴我。渡邊博子※渡邊博子小姐:你好。說起來,那家夥的確在國三剛開學時,發生了車禍。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件事和我還扯上了一點關係。有一天早上,那家夥騎著腳踏車在上學途中被卡車撞倒,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班導濱口老師匆忙趕到醫院,所以那天早上的早自習是由學年主任來代課。學年主任說,藤井出車禍,濱口老師到醫院去了,聯繫醫院後得知藤井沒有生命危險。在說明這些情況時,老師的眼光突然和我對上。我無法忘記當時學年主任的表情。他呆呆地張著嘴巴問我:“藤井,你怎麼會在這裡?”啊!啊!我心想,又來了。不知怎麼回事,學校把我和那家夥搞錯了,接下來是一場大混亂。學年主任飛奔出去,最後,早自習也取消了。更嚴重的是,我的父母接到打錯的電話,在醫院遇到了稍晚才趕到的他的父母。而且,除了班導,學年主任,甚至連校長和教務主任都趕去了,不過最驚訝的恐怕是受了傷的他本人。你沒聽他說過曾發生過這種事?雖然那家夥隻是腳骨折,但不幸的是,這事剛好發生在田徑比賽前一個月。他是田徑隊的選手,比賽當然因而無法參加。由於他是眾所矚目的明星選手,所以大家都覺得很遺憾。田徑比賽的參加隊伍涵蓋了小樽和劄幌的中學,是相當盛大的比賽。這個活動對平時在學校操場上默默無聞的田徑隊來說,是唯一可以大顯身手的舞台。我們也被叫去當啦啦隊。百米賽跑比賽開始了。不知道是第幾輪的預賽,選手們一字排開準備起跑時,那家夥就站在第一跑道的選手身旁。當然他站的位置是跑道外沒畫起跑線的地方。但他像其他選手一樣擺出了起跑的姿勢,就是蹲下、臀部抬高的那種姿勢。(……不會吧!)我的腦中才剛閃過這個念頭,一瞬間,槍聲響起,同時,那家夥也和其他選手一起跑了起來。簡直是亂來嘛!他骨折後還不到一個月呢。那家夥根本不能跑,沒多久就跌了個四腳朝天。大家哄堂大笑。他一站起來就滑稽地揮著手,一麵朝觀眾打招呼,一麵退場,但是其他出賽選手的學校,卻發出強烈的噓聲和鼓譟聲,瓶罐、鞋子滿場飛,場麵十分混亂。他可真是一個會惹是生非的人。不過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因為選手們抗議,說比賽受到影響,要求重跑,於是場上出現許多裁判和相關人等,運動場上瞬間充滿混亂的氣氛。最後,主辦單位接受抗議,重新比賽。那家夥被老師們罵得狗血淋頭,不知被帶到哪裡去了。而且,那也成為那家夥國中時代最後一次的短跑比賽。後來,那家夥退出了田徑隊(或許是被迫退出),可能是變得比較空閒了,所以經常到圖書室來。但他還是一如往常地不幫忙,總是像個廢人似的一個人在窗邊眺望操場。不過,就算他變成廢人,仍然沒有停止我以前說過的那種奇怪的惡作劇,就是在空白借書卡上簽名。我能深刻體會他熱衷田徑的原因,可是,他熱衷這種惡作劇的真正原因,至今仍是個謎。 藤井樹※博子在工作室後麵的辦公室裡等秋葉下班。透過小小的窗子,可以看到秋葉處於一群工作夥伴中忙碌的身影。看情形,還要等一會兒。博子坐在搖搖晃晃的椅子上,陷入迷惑的深淵。“讓你久等了,真對不起。”說著,鈴美端茶進來。“老師就快好了。”“謝謝。”博子若無其事地將拿在手上的東西藏了起來。鈴美在博子身旁坐下。“博子小姐,你還好吧?”“什麼?”“我沒有告訴彆人。”說完,鈴美笑了一下,博子也回以微笑。“我本來是喜歡秋葉老師的。”鈴美笑著說。“知道是博子小姐之後,我就放棄了。因為我也喜歡博子小姐。”“……”“老師啊,好像從你還和以前的男朋友交往時就很喜歡你。他好像一直都在單戀你,你知道嗎?”博子點頭。“是嗎?那就好,希望你會讓老師幸福。”“……是呀。”“啊,老師也應該要讓博子小姐幸福才對。我會跟老師說的。”說著,鈴美站了起來。“你們今天要約會嗎?”“什麼?”“我看老師一早就繫了一條花俏的領帶。”說完,鈴美回到工作室。博子輕輕地歎了口氣。她手裡握著阿樹的來信,又一次把目光落在信上。想著鈴美愛戀著秋葉,秋葉愛戀著博子,博子愛戀著藤井樹,藤井樹愛戀過去同名同姓的女孩,而那個女孩現在則回想著過去那個同名同姓的男孩。愛戀本身就是件幸福的事。不知為何有了這種感覺。然而,她又覺得獨自懷抱著不幸心情的自己,像失去生存意義般地悲慘。走廊傳來〈青色珊瑚礁〉的歌聲,看來秋葉終於收工了。博子把信藏到皮包最下麵。“後來怎麼樣?還有來信嗎?”“嗯,現在偶爾會通信。”“是喔!看起來已經變成筆友了。”兩人在車裡的交談從開始就一直是秋葉一個人在說話。應該是說,無論他說什麼,博子的反應都很遲鈍。“我總覺得你最近沒精神。”“……”“怎麼了?”博子用一個曖昧的笑容搪塞過去。“對了!”“什麼?”“要不要去那座山裡看看?”“……”“和他打個招呼。”“……”“覺得如何?”“……”麵對一言不發的博子,秋葉始終麵帶笑容。◎幾天後,我收到她寄來的包裹,裡麵細心地裝著照相機和底片。而且,一張卡片取代之前的信紙,上麵寫著一行小小的字:※請幫我拍下他曾經跑過的操場。渡邊博子※星期六的下午,我把博子寄來的照相機裝上底片,來到色內中學。畢業後第一次踏進校門,我的緊張多過懷念。特彆是還帶著照相機潛入校園,總覺得自己像個間諜。我的確是接受了博子委託的間諜,甚至還有一種被博子巧妙操控的感覺。往學校裡麵走,沒看到半個人影,這才想到,現在正在放春假。我在空無一人的操場,按下了相機的快門。她想要什麼樣的照片呢?我一邊思考一邊取景,但平坦的操場無論哪個角度拍,看起來都一模一樣,很快我就沒靈感了。不得已,我隻好把自己當成那家夥,在跑道上邊跑邊按快門。即便這樣,底片還是沒用完。我用剩下的底片拍了校園裡的白楊樹,還拍了單槓、花圃、水龍頭、校舍。拍到這裡,突然產生想要潛入校舍裡麵的念頭。我從沒想過,會帶著這種像小偷一樣的心情走在從前來去自如的走廊上。教職員辦公室裡好像有人,從走廊上就可以聽到咕嚕咕嚕喝茶的聲音。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走過辦公室,在前麵的轉角彎了彎,正當鬆了一口氣的時候,抬頭一看,一位老師站在我麵前。“你是校外人士吧?”我不知該如何回答,躊躇著不知如何是好。那位老師大步走向我,他的走路方式和容貌讓我想起來了。“濱口老師。”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對方似乎一時間沒想起來,再三地打量著我。“我是,三年二班的……”“啊!”“我是藤井。”“藤井同學!”“是的,是我。您還記得嗎?”“三年二班,藤井樹,學號是……”竟然連這都記得!或許這是身為老師的堅持,但他還是思考了一下。隻見他一邊屈指算著,一邊喃喃自語,好像唸咒語一樣,唸出一串聽起來有點耳熟的名字。“相澤、岡崎、加藤、小山、佐藤、佐藤、莊司、服部、藤井、八重子、橫內、和田、渡瀨……”那是國三時的學號。數玩了男生,濱口老師又數到女生的學號。“佐藤、遠藤、大田、神崎、鈴木、土屋、寺內、中島、野口、橋本、藤井、船橋……”然後他將已經壓下的一根手指重新豎起來。“二十四。”聽他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自己的確是二十四號。“好厲害!為什麼會記得?!”我不由得鼓掌。“今天有事嗎?”“沒有隨便逛逛。”“這裡沒什麼好隨便逛逛的吧?”“有個朋友託我來拍學校的照片。”這可是真的。“學校的照片?用來做什麼?”“……這個,我也不知道。”這也是真的。老師沒再追問下去,幫了我大忙。老師說剛巧今天有事要去圖書室,他才到學校的。“對了,你以前還是圖書管理員呢!”他真的什麼都記得。“其實,我現在也是。”“什麼?圖書管理員?”“我現在在市立圖書館工作。”“啊,是嗎?”“嗯,好像是命中注定的。”“這麼說來,以前在學校圖書室的工作也不是沒有幫助嘛!”“我以前就喜歡當圖書管理員。”“是呀。我以前就覺得你是個不一樣的孩子。”聊著聊著,我們來到了圖書室。“要不要進去看一看?”圖書室裡有幾個學生,大家正在整理書架。“啊!今天是書架整理日嗎?”“對呀。”“我以前也在春假的時候來學校整理過。”“這是圖書管理員的工作呀。”“大家集合!”在老師的號令下,學生們圍了過來。“這是你們的學姊,藤井。”突然被介紹,我慌亂地和大家打招呼。“你們好。”忽然來了一個陌生人,或許學生們也感到困惑吧?他們靦腆地麵麵相覷,竊竊私語了起來。但我總覺得情況不對勁。竊竊私語聲中夾雜著我的名字,我正在猜他們在談論什麼時,一個學生突然問我。“你是藤井樹嗎?”我嚇了一跳,學生們噗哧地偷笑起來。“你們認識她?”老師替我問。“什麼?真的嗎?”剛才猜中我名字的那個學生吃驚地問。突然間,學生們騷動起來,“騙人!”“真的假的?”七嘴八舌亂成一團。我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一陣騷動過後,學生們向我說明原因。“學姊對我們來說可是個傳奇人物。”“這太誇張了吧!”“找到了!”有一個學生拿著一本書走過來,打開封底裡,抽出裡麵的卡片給我看。“你看這個。”我一看卡片,嚇了一跳。那是他惡作劇時寫下“藤井樹”的那張白色借書卡,沒想到還留著呢!學生們全都圍在我身邊,一起看著那張借書卡,接著詳細地告訴我緣由。“我們之間很流行一個尋找藤井樹的遊戲。”“是啊是啊!”“最早是誰發現的呢?”“是久保田吧?”“啊,對了,是久保田,久保田!”“他發現有好多張這類的借書卡。一開始並沒有流行,不過漸漸發現確實有好幾張時,才蔚為風潮。”“後來我們又找到了好幾本書。”“大家開始比賽誰找得最多。”“尋找藤井樹這個名稱是誰取的?”“不知道是誰?”“而且,我們還做了一個表格。”“這個,這個。”學生們還給我看了那張表。“現在我找到最多。”“前川不是緊追在後嗎?”“現在已經變成男女對抗賽了。”“那,還有很多嗎?”“不知道,就因為不知道才有趣。”“對吧。”“對吧。”怎麼說好呢,雖然說不清楚,但是我深受感動。不過是借書卡罷了,可是那家夥十年前寫下的名字,在這裡還保存得完好如初,我覺得這是個奇蹟。“不過,我們真沒想到會見到本人。”“是啊。”“是啊。”大家似乎誤認為那是我簽的名字。“你們搞錯了,這不是我寫的。”一瞬間,大家都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把視線同時集中在我身上,使得我不得不向他們解釋。“是另外一個圖書管理員的惡作劇。”大家似乎認同地點點頭。對他們來說,謎一樣的“藤井樹卡片”的起源,現在就要揭曉了。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我的解釋。“……就這樣而已。”大家露出“怎麼可能隻有這樣”的表情。其中一個女學生說:“是彆人寫上了學姊的名字?”“什麼?”大家似乎把卡片上的名字誤認為我的名字,誰叫我們同名同姓。“那個人是男生嗎?”“什麼……是的。”“那個男生肯定很喜歡學姊。”“啊?”“所以才寫了這麼多學姊的名字。”學生們又一陣騷動,自顧自地嘰嘰喳喳,有的還說“這是愛情故事吧”,讓我無法置若罔聞。“不是這樣的,不是的。”但沒人聽我解釋。“藤井……”老師拍拍我的肩膀。“啊?”“你臉紅了。”我用手摸摸臉頰,自己感覺臉頰發燙。學生們看到我臉紅,更加鼓譟,整個情況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我想都沒想過,會在自己的母校留下了一段戀愛傳奇,而且恐怕還會代代流傳下去。算了,這也沒什麼不好。我向他們要了兩張“愛的借書卡”留作紀念,然後離開了圖書室。一張我打算寄給渡邊博子,不過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也想要保留一張。我把卡片和照片裝在一起 ,寄給了渡邊博子,同時在信裡,把在學校發生的意外也詳細地告訴她。幾天後,接到了回信。這封信寫得很短而且似乎意有所指。※藤井樹小姐:謝謝你的照片和卡片。不過,他寫得真的是他的名字嗎?渡邊博子
第10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