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殺人 就不是鬼子了(1 / 1)

狗日的戰爭2 冰河 3424 字 1個月前

地雷炸死了兩個偽軍,有人說是八路乾的。翠兒對這事心存懷疑,八路不就是郭鐵頭郭隊長麼?怎麼就不和自己打個招呼?地雷顯然是頭天晚上埋的,那玩意又不認人,萬一那天先出去的是村裡人呢?不也炸個稀爛?田中一龜封鎖了板子村,一家家關在門裡。聽說彆的村兒都是拉到村口嚇唬,又是狼狗又是刺刀的,可這個田中卻不是,他帶著漢奸劉、兩個鬼子和三個偽軍,大白天一家家敲門,鞠躬作揖還帶著禮物。進了屋他還上炕,兩條長腿盤起來,就像要產卵的螳螂。偽軍站在院裡守著,連口水都不敢喝。炕上的田中一點也不凶巴巴的,他還笑嗬嗬著呢。他隻是耐心地問問題,一個個不緊不慢地問。漢奸劉也翻譯得明白,大多是你們聽到了什麼,你們見到了什麼,這幾天你做了什麼,你們懷疑什麼,你們需要什麼,你們對皇軍和皇協軍還有什麼意見?等等。村民們開始嚇得要尿炕,生怕鬼子將他們掐死在炕上,可聽了一陣便去了緊張,一五一十地和他嘮著。田中等人還在謝白舉老漢家裡吃了飯,付了錢。那錢吃這十頓飯也夠了。謝白舉捧著錢不敢要,田中卻堅持留下,鞠著躬出了門兒。到翠兒這兒已是下午。翠兒早聽見他們在左鄰右舍進進出出,心狂跳了一個上午。她甚至想過逃跑,但這怎麼可能?帶著有根還能翻山越嶺,又多了個拉腳的有盼,跑得脫才怪。翠兒抱著有盼坐在院子裡,反複想著鬼子可能問的問題。漢奸劉那天走的時候說了很奇怪的話,會不會鬼子也知道了?她被這念頭嚇得手抖,但很快又推翻了。如果這樣,鬼子早把她綁到村口的木樁上了。田中看著慈眉善目,殺人可也不眨眼,還有那個……叫什麼宏的,郭傻子和他爹就是他打死的。翠兒默默演練著這可怕的問答,看著緊閉的門口,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考驗,這一關必須過。於是她坦然地吃了飯,喂了孩子和毛驢。雞窩裡又有了幾隻下蛋的母雞,小黑貓長成大黑貓,趴在雞籠子上逗著一個光屁股小雞。這時候田中來了,照例輕輕敲門。敲也是漢奸劉在敲,推門兒卻是田中。他穿戴整齊,腰裡掛著彎刀,笑嗬嗬地將鋥亮的皮靴邁進門檻,後麵跟著累禿嚕嘴了的漢奸劉。翠兒自是笑著歡迎,熱情地讓他們進了屋子。屋子早就打掃乾淨,還準備了幾個凳子。可田中不想坐凳子,問翠兒能否脫鞋上炕?翠兒一愣,忙說可以。田中費力地脫了皮靴,小心地放在炕邊兒,又摘下礙事的軍刀遞給旁邊的那個什麼宏,在炕上盤起了大長腿。他的襪子白得嚇人,就像喜鵲的白肚子。他對坐在桌子對麵的翠兒躬了頭,又喝了她準備的白開水,才開始說起來。“孩子……都好吧?”這家夥又學會新的中國話了。翠兒忙說是,多虧太君照顧,地裡長的東西還算夠吃。田中摸著有根的頭,又拍拍他的臉,又問你的表哥曾經來過是嗎?翠兒心裡咯噔一下,卻見漢奸劉麵不改色看著她,知道出賣者不是此人,定逃不出舌頭半尺長的左鄰右舍,尤以山西女人為大。“是呢,他是來過,是我在娘家的親表哥。”翠兒收了笑,這時候笑肯定是錯的。“他還住在你的娘家麼?在什麼村子?”田中問,漢奸劉翻譯得一字不多,一字不少。“俺娘家……已經沒了,想是遭了匪盜,俺上次去,村子的人死光了,都在打穀場上燒了,俺不知道這個大表哥還活著,他後來找過來,俺才知道他還活著,現在他住哪兒俺還真不知道,聽說也是四處瞎住。”翠兒說著低下了頭,逼著眼睛裡泛上淚水。“哦……”田中仰起頭,又嘟著嘴點了點頭。這一句自不用翻譯。他或不知道這事兒?翠兒不敢抬眼看他。“聽說你丈夫是被國民政府抓走當兵是嗎?還打死了他們的人?”田中摘了帽子,也換了話題。又是一條被村民出賣的消息,這幫該殺的,翠兒生氣地想。“是,俺男人死活不去,反抗時不留神殺了他們一個兵,要被幾個大兵砍頭,全村人都恨不得跪下了才饒了他,讓他戴罪立功,然後就抓走了,走了就再沒回來,呀,這一晃就快三年了……”翠兒的淚撲拉就掉下來,她對這眼淚心生疑惑,不知是控製的結果,還是引得牽了情腸,但不管如何,她都對這說來就來的眼淚感到驚訝。“如果你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就告訴我們,我們會保護你。你的丈夫是被迫的,我們也很同情他。如果你有他的消息,可以告訴他,家裡很好,希望他平安歸來。”田中又變得和善起來。“回不來了,肯定死了,俺聽人說了。”翠兒誇張地哀歎道。“聽誰說了?”田中立刻問。翠兒心裡一驚,後悔多說了那半句話。田中幽幽地看著他,眼皮一眨不眨,翠兒突然明白他就在等著她露出馬腳,後麵說錯任何一句話,都可能禍不旋踵。“還不是聽那個跑路的郭鐵頭說的?拉走的後生就跑回來他一個,他說其他人的車被……炸了,一個活的沒有,俺開始還不信,咋就能活他一個?後來他裝傻,就什麼都不說了。”“你覺得他有問題麼?”田中問。“裝傻這事兒,是有問題,心不虛裝傻乾啥?”翠兒不屑道。“村口的事你知道吧?”“當然知道,俺就在那兒附近,都嚇傻了。”“村裡誰最有可能有問題?”田中還是那表情,不喜不怒卻咄咄逼人。“啥問題?”翠兒裝傻。“可能和埋地雷這事有關。”“這……俺咋曉得?”翠兒摸著有盼的頭發。“如果必須讓你說一個,你覺得該說誰?”田中架起了胳膊,那樣子你不說他就不會走了。這是可怕的問題,翠兒心裡根本沒這個人。“俺覺得不是村裡的,定是外麵來的。”她轉移矛盾。“時間掐得那麼好,沒有內應做不了。”田中不上當,立刻否定了她。“那,俺想想……”翠兒低頭,她必須想一個名字,不說一個,就可能被懷疑。“可能像是……郭石頭。”她不知為何說出這個名字,但她實在想不出彆的名字,嘴被逼著張開時,這個名字先跑出來了。“怎麼會是他呢?他的老婆剛被人殺害了。”田中納悶道,但他很願意聽這理由。“那或是真的,土匪那是盯上他了,害了他老婆,本是逼著他和土匪合作,他老婆肚子上不是寫了字兒麼,那是衝他來的,後來沒準又嚇唬了他,再不合作就殺他,他怕死,也就從了,郭石頭不是個硬氣人兒呢。”翠兒猛然找到了理由,這理由邏輯嚴密,既出人意料,又順理成章,田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他指了指漢奸劉,漢奸劉忙在一個本子上寫著記著。田中低下頭來咽著唾沫:“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您客氣啥,這不是應該的麼?”翠兒見他戴上了帽子,忙蹭下了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田中還是那句老話,這話他說得好熟了。翠兒至今不知他是客套還是真的,她寧願相信這是客套,否則真是見了鬼。“能不能……帶我……去見袁白先生……一下?”田中穿好了靴子掛好了刀,在院子裡對翠兒說。翠兒又是一慌,這叫什麼事兒啊?他怕吃閉門羹,拉著自己墊背,鄉親們怎麼看自己?她猶豫著,糾結著,牆頭的黑貓睜了下眼,又眯上了,風吹著它晶亮的毛,尾巴一擺擺的。她想找個堂皇的理由說不去,卻覺得身後有人捅了一下。她知道是漢奸劉。這一下意味十足,話到嘴邊便讓她改了主意。“行啊,老爺子八成還沒吃飯呢。”“那就前麵帶路吧……”漢奸劉笑著一讓,田中也一讓。翠兒讓有根看著有盼,邁著小步子便走出了門。這一天真夠折磨人,剛才蒙混過關,就要去惹袁白先生。那老頭子是個橫不吝,鬼子的好處一概不要,田中去向他求過字,竟也被拒了。今天再去,老頭會不會門都不開?可這是找死啊,田中真是氣了,一把火燒了他又怎地?深秋已至,晚飯還沒到,天色就暗下來。說話就到了。袁白先生坐在門口掰著棒子,鱉怪在一旁生著火。見他們來了,老先生毫不慌張,仍坐在馬紮子裡掰著。田中讓幾個偽軍遠遠站著,他和本間宏以及漢奸劉跟著翠兒到了老頭麵前。“先生,田中太君說要來看看你。”翠兒想了一路這開場白。“先生……好,打攪了。”田中對袁白鞠了一躬。“行,進屋吧。”老漢倒還客氣,對著屋門指了下。鱉怪立刻跳進去,麻利地擦了幾個凳子。“最後來看我,太君抓著八路奸細了麼?”老爺子精得鬼一樣,上來就開門見山。漢奸劉瞪了他一眼,仍是翻譯了。田中淡淡一笑,說:“老先生多慮了,隻是和大家聊聊天。還不能確定是誰埋的地雷,但不管是誰,都是對板子村村民不負責任的,如果我們沒有出去那麼早,踩上地雷的或許就是村裡的鄉親。”田中說得懇切,這話還沒法駁,翠兒挺佩服這家夥,她此時意識到這個田中是個文化人,而且對中國很是了解。袁白先生坐下了,大家便都坐在他對麵。翠兒見少一張凳子,就站在袁白先生身旁。袁白先生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指了指漢奸劉說:“你,凳子讓開!翠兒過去坐。”漢奸劉一張大臉登時紅透了,田中卻不覺得怎樣,也對他說了句,漢奸劉就弓著腰離開了。翠兒小心地坐了,心想這老家夥真是硬得和驢蹄子似的。“今天不是來求字的吧?我這手還沒好,寫出來就和龜爬似的。”袁白先生抬起右手,罵人不帶臟字兒。漢奸劉當然不敢直著譯,不知譯了句什麼,田中欠身說:“最近我都在練字,想寫幾個請老先生指教。”“呦?好啊。”袁白先生往條案前一讓。田中摘了佩刀,又遞給本間宏,他走去擺著筆墨紙硯的桌前,挑了一張不大不小的紙,拿筆蘸了墨,擺足了架勢寫了四個字。翠兒隻認得第一個是“一”,最後一個是“水”,正納悶間,袁白先生已經念出來了。“一衣帶水,嗬嗬。”袁白先生看了幾眼,側著頭說,“你這字見功夫,練了幾年了?”“八年了,多謝先生誇獎。”田中又是鞠躬。“雖然見功夫,走筆純熟,每個字都見精彩,全篇卻帶著邪氣。你這筆鋒裡刀劈斧剁,橫挑豎抹,看著揮灑恣意,卻無不寸寸強遏,全沒這字裡含義的寬廣心胸。日本後生,你的字就和你們的武功一樣,日本戰士一個個英勇無懼,熱血報國,卻不知妄起戰爭,屠殺無辜,再強大的武力和精神都難有善報,這就虧了一份陰德;你們濫用武力,更不能降服中華的文化,炒雞蛋非要放醬油,弄得鍋氣醃臢,火氣撩人,那味道怎對?不是這個吃法……你們進得來,出不去,占得了,管不住,每殺一人,每奪一城,就多一份罪孽和負擔。日本娃,你這字裡還有一股落寞之氣,每到收筆就像歎氣一樣甩著袖子,飛白飛得多了,累了,傷了,飛出了淚呀,這憂愁之懷,倒令老漢對你有三分敬意……是啊,遠在他鄉,水土不服,炮樓子看似威武,裡麵又是如何的冰涼?”袁白先生侃侃而言,見漢奸劉冒著汗猶豫,嚴厲道,“翻!一個字彆漏了。”漢奸劉擦了下汗,咬著牙翻譯過去。田中的臉先是紅,然後白,繼而黑,最後又紅了。翠兒看著可憐,他就和拉屎拉不出一樣難受。她又為袁白先生捏一把汗,這麼一大段狠話,給誰誰受得了啊?旁邊的本間宏不乾了,惡狠狠地低吼了一聲,“噌”地拔出刀來。袁白先生卻不怕,拿起筆在田中的字下麵寫著,全當這揮刀的鬼子不存在一樣。田中喝止了九九藏書網本間宏,對老漢又是一鞠,道:“先生……說的……道理,在下……領教了。”袁白先生也不理他,認真寫下了四個字,翠兒認得一個是“血”,一個是“河”。袁白先生的字和田中的一樣大小,一樣字體,卻著實比田中的……好看很多,翠兒說不出道道,隻覺得這四個字看著踏實。“血流成河……這,老先生,你是真不要命了麼?”漢奸劉在一旁低聲道。袁白先生又是嗬嗬一笑,讓田中來看。田中伏案看字,汗從鬢角流下,他緩緩閉上了眼,似乎還歎了口氣。“先生……果然……好字。”田中說。他又對著漢奸劉說了一串,漢奸劉翻譯說:“太君說您的字很好,但是太……悲觀了,兩國交戰,流血難免,將來還是會好的,大中華的統一也是在秦滅六國的流血中建立的……儘管如此,他還是希望把這幅字要過去掛屋子裡,問您同不同意?”“拿去吧,他愛掛不掛,和我沒關係,口服未必心服,摘了刀我當他是人,掛上刀還當他是鬼。”袁白說完在字上落了款,印章也按了,輕輕卷了給了漢奸劉。田中最後一次鞠了躬,掛上軍刀走了。翠兒不知該不該送,漢奸劉悄悄對他擺了擺手,她就停在袁白先生門口了。田中他們幾個默默走向村外,頭也不回。鱉怪再也不敢送這幫家夥,上次挨了一腳,半個月雞巴都疼。翠兒遠看著他們走進黑暗裡,覺得田中一龜定是裝了一肚子氣,他會甘休嗎?“翠兒你來。”袁白先生輕輕喚她。“鬼子今天村裡繞了一圈,是要找個人殺了。”袁白先生喝了口水說。“啥?沒看出來啊?”翠兒大驚。“田中一龜這麼挨家挨戶走一圈,看似寬柔,實則狠毒,他讓村民相互猜忌,彼此害怕,從而相互出賣,最後還將殺掉這個人的理由歸結為村民指正,你信不信?”袁白先生說得乾脆,似乎早就篤定了此事。翠兒便想到田中逼問她那個名字的情形,果然有袁白先生說的這層味道。“果真如此,這個人很壞呢。”翠兒說。“這是計謀,倒不能簡單說壞,村口的地雷炸死了他們的人,他要服眾,必須要有個處理,但他找不到這人,又不能認輸,便玩一出離間計,最後借刀殺人。此人未來難測,就和他們國家似的,本是個讀書人,心路偏了,又提心吊膽地活著,說不定哪天就變成了鬼。”翠兒也這麼看,娘家的慘狀使她篤信鬼子的殘暴,這個田中隻是還沒到這步田地。“給他寫了那幾個字兒,他若能有啟發,知道收斂,不以血還血,便是萬幸了,要不板子村必然災禍不斷,他們炮樓子也沒好日子過。”袁白先生歎了口氣,歪著頭又說,“這埋地雷的人也真是,他們就真的不怕炸了老百姓?好漢做事好漢當,殺了鬼子,你倒是留個名啊?這些人茅坑裡扔了石頭,跑得乾乾淨淨,逼著鬼子殺老百姓麼,也不是甚東西!”翠兒又和袁白先生說了會兒話,想著兩個孩子會餓得嗷嗷叫,就去了。村裡依然無人走動,像害怕鬼子藏在街角。他們早早地掐滅油燈,不聲不響地躲在黑暗的屋裡。連阿貓阿狗也像吃了迷魂散,竟沒一個叫的。炮樓的探照燈有規律地轉著,村口的彈坑不知是否填平,金牙兵隻是個炸死的偽軍,鬼子不會拿他當回事,村民也不會拿他當回事,炸死他的人可能還嫌他腳快。翠兒替這個人感到難過,他的死真的輕得雞毛一樣,她竟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也就這樣了,這就是如今歲月,每個死亡都事出有因,走哪條路都可能踩上地雷。翠兒覺得要加倍豎起耳朵,該來的就要來了。吃飽喝足,有盼睡了,有根和她坐在院裡,聞著桂花彌漫在夜裡的香。桂樹比老旦走的時候高出很多,都壓了屋簷了。微風吹來,桂花瓣碎碎落下,落在光滑的碾子上。“娘,俺跟爹長得像不?”有根托著下巴說。“像……又不像,眼睛像,個子像,你爸可沒你這麼白淨,你和根蔥似的,他黑得茄子似的。”翠兒也托起下巴,眼前浮起老旦的樣子。“俺一點兒也不記得他。”“娘也快忘了……”翠兒喃喃地說。“咱去找他吧?”有根站起蹦了過來,嚇了翠兒一跳。“傻根子,你爹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世界這麼大,去哪裡找?你爹俺知道,本事不大,卻是個顧家的,他要是能回來,一定就能回來,他舍得了俺,可舍不得你們呢。”翠兒摸著孩子的頭,說得自己酸楚起來。“他要再不回來,俺可就長大了,長大了俺就去找他,給你把他找回來。”有根原地蹦著高。翠兒被他逗笑了,拍著他的屁股說:“成,你長大了就去找他,怎麼也要長得比娘高是不?”村路有人跑來,不是一個,是一串有規律的跑步聲,翠兒登時聽出那是鬼子的大頭鞋。她的臉登時白了,不知道要發生什麼,她本能地抱起有根進了屋,掩了門,上了炕,隔著窗戶望著院門兒。火光從門縫閃過,十幾個人跑過去了。郭家那邊兒很快吵鬨起來,砸門的聲音,打人的聲響,還有鬼子與偽軍的嗬斥。他們很快抓了什麼人走,似乎就拖在地上往回拉。一個聲音拖過了門口,翠兒聽出那就是郭石頭。這倒黴的郭石頭。郭石頭綁在木樁子上了。一大早偽軍便進了村,讓人們穿上衣服跑出了門。郭石頭光著膀子被吊起老高,上半拉已被鞭子抽成稀爛,胸前的皮肉嚇人地翻起,血流進鬆垮的褲子。那褲子也禿嚕下來,露出細溜一串短球軟蛋,沾滿血汙。他的腳丫子離地約摸三寸,十個腳趾頭都被鐵錘砸成了爛棗,碎骨顫巍巍地掛在腳尖兒。郭石頭的腦袋一點也不像石頭,要麼凹陷,要麼突出,平坦之處便血痕密布,牙口裡汪滿了血,牙齒不翼而飛。他旁邊站著幾個表情肅穆的偽軍,再往後才是麵無表情的鬼子。另外一個樁上掛著一塊木牌,貼了張紙,寫著郭石頭被吊在這兒的罪狀。村民們遠遠看著,離著幾十步遠呢。見郭石頭被打爛成這個樣子,沒人敢走近了看那張紙。大家嘰嘰喳喳說著,有驚訝,有惋惜,有可憐,有懷疑。大家都問這一個問題:為什麼是郭石頭呢?他怎麼可能是放地雷的八路呢?見大家都躲瘟疫似的躲著,漢奸劉遠遠地走來了。眾人扭頭要跑,他就大喊一聲:“都站住,都過來看,要不拿槍進屋轟你們去!”這下便沒人跑了,幾個男的帶了頭,小心翼翼走了幾步,眾人才相跟著去了。但一走又太近了,近得偽軍還得拿槍往後推。大家都看到了那塊木板上的字,認識的少,漢奸劉就解釋著:“根據多戶村民舉報和皇軍仔細的調查,現查明郭石頭就是藏在板子村的奸細,就是他向惡意傷害我板子村安全的土匪提供情報,炸死炸傷我皇協維新會士兵。郭石頭身為本村保長,身受政府銀錢,不與板子村上下一心,不向皇軍和維新會報告情況,受土匪威逼利誘而投降,成了板子村可恥的叛徒,成了破壞大東亞共榮的罪人……”後麵的就不消說了,果然是郭石頭如何交代罪行的內容。翠兒見村民們相互瞥著身邊的人,驗證了袁白先生的話。但她驚訝於這人竟是自己瞎說出來的郭石頭。田中怎可能聽自己一句話就做了這決定?莫非還有彆人也指認了郭石頭?如果將來有人指認自己呢?就像那些女人出賣她這假表哥上門兒一樣。翠兒突然看見炮樓上站著個人,正是黑著臉的田中一龜。她對那張看似溫和的臉害怕起來,覺得早晚有一天他會變成殺死娘家全村人的那種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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