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日暮歸來雨滿衣(1 / 1)

香初上舞·終上 藤萍 2456 字 1個月前

開封府。寶篆門後丞相府。綠葛紫藤都已乾枯,大明山還炎熱,而開封已是秋深了。聖香坐在他常坐的紫藤架下,懷裡抱著已經瘦了一圈的大胖兔小灰,還是那琉璃似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不遠處同樣乾枯的荷塘。“有事放心不下?”容隱站在他身前,手裡端著小雲敬上的茶。聖香回過神來淡淡揚了揚嘴角,算是淡淡笑了一下,“嗯,李陵宴、劉妓、薑臣明、屈指良……還有宛鬱月旦……”他嗬出一口氣承認,“我放心不下。”“他們不管是興兵作亂,還是殺人放火,都不再關你相國公子的事。”容隱淡淡地道。聖香笑了起來,淺呷了自己手裡捧著的熱茶一口,喝完後挑起眉角繼續笑,“就算我能不管,你能嗎?”容隱不答。聖香靜了一會兒,“一入江湖深似海……”容隱負手看花廊外的天空,“人生哪得幾回身?”聖香笑了起來,“我回來了就回來了,你想那麼多乾什麼?李陵宴和薑臣明的確兩敗俱傷,至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至於造反,那不好嗎?你皺著眉頭乾什麼?”他從身邊拔下一片秋天轉紅的葉子,側了側眼睛看準院中清理乾淨的荷塘射了出去,葉片如同頑童手中的瓦片,落在最後一片未死的荷葉上。聖香得意洋洋地看著自己的傑作,興致盎然起來,那層沾染了江湖寥落的眼色褪去,他仿佛從來不曾經曆人世滄桑,永遠帶笑。容隱凝視了他一眼,是否從前的從前,曾經的曾經,那眾人以為永遠不會長大的聖香,就是這樣一次又一次……浴火重生?“你瘦了。”容隱簡單地道。聖香一本正經地說:“那是因為你自己胖了。”容隱一怔,也沒多大詫異,反倒是淡淡一笑,“則寧那邊的消息傳來了,聽說他封了那個莫去山莊,隻是他去的時候沒見到劉妓,也沒見著李陵宴,劉氏留下了一個空莊。”“嗯,我們逃了,蒲世東死了,對於劉妓來說,撤離那個地方是最安全的辦法。”容隱不答,過了一會兒才說:“明天眉娘請你到百桃堂喝甜湯,聿修有話和你說。”聖香還沒有回答,庭院另一頭走過一位形貌威武的男子。容隱退了一步隱於廊柱之後,他詐死罷官而去,不能讓同朝為官的朋友看見他還在人世。遙遙看見聖香在花廊裡,趙祥隻當看不見,大步走過。聖香凝視著趙祥走過,眼神一片寂然。容隱淡淡地道:“你不追上去?”“追上去了,要說什麼呢……”聖香轉過頭來對容隱做鬼臉,若無其事地笑眯眯地說,“二哥像頭牛一樣,恐怕到我死的那一天,他才會原諒我。”“他還在恨你?”容隱知道趙普溺愛聖香,導致長子、次子與家中失和,憤而離家。聖吞吐了吐舌頭更正:“他是‘當然’還在恨我——恨本少爺三歲他七歲那年,爹把他屋裡那隻小狗送給本少爺玩——此仇不共戴天,你永遠不知道那是多嚴重多可怕多深刻的仇恨。”言罷他滿臉笑嘻嘻,也不知道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容隱不再插口這件事,默然站了一會兒,淡淡地又說了一句:“最近江湖上發生不少事,沸騰得很,聽說十一戶門派的名宿元老突然出現,複出江湖,同時盛讚一位姓玉的少年英雄。”他語氣淡淡,聖香頻頻點頭,“像這種做好事隻留姓不留名的少年英雄的確不同凡響,我建議這些江湖元老按照江湖傳說弄一個‘武林令’之類可以號令群雄的寶貝送給這位大俠,以表示敬意。”容隱沒什麼表情,“昨天他們在君山大會故地鑄了一口菩陽刀,上書‘君子大義’四個篆書,打算贈與這位姓玉的少俠。這位姓玉的大俠如有需要,確可憑刀號令十一派全部弟子。”他凝視聖香的眼神絲毫未變,“這是真的。”“噗——咳咳……不會吧?”聖香被這句話嗆到,“真的有?”“武當、少林、峨嵋沒跟著那麼胡鬨,其餘奇門雜派一共十一派。”容隱又淡淡地道,“不過這位玉大俠並沒有出現在授刀大會上,這件事將如何了結還不清楚。”聖香笑吟吟地說:“那是因為偉大的玉大俠回家收拾‘江湖魔頭’們去了,這次李陵宴的青竹紅牆被一把火燒掉,他本人失蹤,雖然不知道具體是怎麼燒的,但大玉去了大明山,然後青竹紅牆被燒了,這件事就足夠大玉重掌秉燭寺大權了。”他吊起眉梢看容隱,企圖從他臉上看到一些驚訝的表情。但是他嚴重地失望了,容隱果然沒有半點詫異,冷冷地道:“玉崔嵬此人,為敵大敵,為友摯友。”聖香瞪了他半天,終於承認這個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你怎麼知道傳說中的‘玉大俠’就是玉崔嵬?”“我不知道。”容隱淡淡地道,“但既然姓玉,又掌秉燭寺大權,難道你說的不是‘鬼麵人妖’玉崔嵬?”聖香差點從花廊欄杆跳下荷塘,“玉崔嵬變成玉大俠你不覺得奇怪?”他瞪著容隱的目光簡直像見了鬼。容隱終於微微皺起了眉,目光冷厲,“人各有麵,我怎知‘鬼麵人妖’必不能行俠仗義?”頓了一頓,他淡淡道:“何況在你身邊,甚少有人能按常理行事,做出什麼事都不足為奇。”聖香扯著袖子勒自己脖子要上吊,叫了起來:“怎麼在本少爺身邊就不能按常理行事?本少爺明明一本正經寬容大度善良體貼溫柔無雙,怎麼在本少爺身邊就做出什麼事都不奇怪?”他正一迭聲地怪叫,容隱低聲喝道:“噤聲!”隨即他閃身避開,聖香“啪”的折扇一開,嘴角上揚帶笑地給自己扇了幾扇。過了好一會兒,小雲從對麵花園匆匆奔來,“少爺,泰伯說後門倒著一個人,身上有血,老爺不在,我們怎麼辦?要不要報官?”小雲言下滿臉驚恐,她活到十五歲沒見過這種事。聖香“啊”了一聲,“畢總管怎麼說?”“總管說人還沒死,給拖進院子裡了,否則怕門,口看的人多,對家裡影響不好。”小雲說,“總管還說那個人身上帶著一封信,好像是……好像是給少爺的。”聖香又“啊”了一聲,“我去看,我去看。”他跟著小雲一溜煙往後門訪燈院奔去,看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就像突然發現了新遊戲。容隱等他們離開不見蹤影之後才從花廊側了一步出來,緩緩抬頭看秋天起風的天空,那落葉橫飄、顏色蕭索的樹梢。有人帶信給聖香?無論如何,聖香這一趟下江湖,帶來的後患難以估量……絕難善了。聖香很快就看見了傳說中身上有血還有信的人,那人正躺在訪燈院柴房門口。丞相府總管畢九一皺眉站在一邊,看見聖香興致勃勃地奔出來,畢九一的眉頭皺得更深,“少爺……”“信呢?信呢?”聖香大感興趣,“這是本少爺第一次收到奇怪的信。老畢,信呢?”畢九一指了指那人背後,聖香仔細一看,那人一身白衣,背後簡單幾行血書:字付府上公子,日落梁園見客。畢九一沉聲說:“少爺絕不能去,這件事必要報官。”聖香一看那人的臉,“哇,這不就是隔壁的江公子嗎?”地上的傷者痛苦呻吟,點了點頭。“你怎麼會被人砍傷,變成了一封信?”聖香奇怪地問,隨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因為你穿的是白衣服,砍傷你是為了沾血寫字。”地上的江公子有氣無力地繼續點頭,“我……我不知道是誰……他在我背後……”聖香無限同情地看著他,喃喃自語:“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是大俠不要穿著白衣服到處晃,一不小心就會變成一封血書。”“少爺,梁園之約絕不可去。”畢九一見剛才說的話聖香好像都沒聽見,忍不住再說一次。“我不去。”聖香乖的樣子比誰都乖,“我怕死。”畢九一稍微放了點心,“此事須靜候老爺回來……”“總管,前門……前門又有一個人被砍傷……”泰伯慌慌張張地從訪燈院大門;中了進來,差點跌了一跤,“前門又有一個白衣人被砍傷,背後還是這幾個字,怎麼辦?”畢九一一怔,泰伯身後跟著兩個家丁,扛著另一個白衣人。這個白衣人聖香可就不認識了,純屬路人甲,和江公子一模一樣,背後被寫了十二個字。“這……這是誰在相府外做這種事?”畢九一大怒,“給我派二十個家丁把前後門看緊了,再有誰在門口傷人,立刻抓住了報官!”聖香縮了縮脖子,心下有大事不妙的感覺。果然那天到快日落的時候,丞相府一共收到了四封“血書”,除了前後門的兩“封”,還有兩個是直接從牆外扔進來的,都是身著白衣、路過丞相府的路人,背後都寫了那十二個字。以字體來看,寫這四封“血書”的是同一個人。這人究竟是誰?畢九一把這件事作為四件傷人案上報了最近的軍巡鋪,但軍巡鋪出動百人在附近嚴密搜查,卻毫無發現。接著發生的事讓畢九一更加頭痛緊張——日落時分,他發現聖香不在府裡,不知道哪裡去了。書香@書香<a href="https://" target="_bnk"></a>書香@書香開封梁園。梁園又名梁苑,也名兔園。相傳是西漢初年,梁文帝之子梁孝王劉武所建,位於開封禹王台一帶。“梁園雪霽”為汴京八景之一,據《西京雜記》記載:“梁孝王好營宮室園囿之樂,作曜華之宮,築兔園,園中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岩、棲龍岫,又有雁池,池間有鶴洲、鳧渚,其諸宮觀相連,延亙數十裡。奇果異樹,瑰禽怪獸畢備。”因此是十分著名的地方。日落時分,梁園已經軍巡鋪搜查數次,一無所獲,此時僅留下幾十人看守梁園各處入口,大隊人馬已經退去。兩個人影悄然越牆而入梁園,幾個起落已經到了百靈山上。百靈山山勢怪異秀拔,兩個人影入山之後全無蹤影。片刻之後兩人攀上百靈山最高處,在山頂可以縱覽整個梁園景致,其中一人森然道:“來了。”另一個人猛然抬頭,他本在看地上螞蟻搬家,聞言東張西望,“在哪裡?”第一個說話的當然是容隱,看螞蟻搬家的當然是聖香。容隱不答,隻見一支短箭自棲龍岫射出,“咄”的一聲插在聖香背後的大樹上。秋天樹葉乾枯,這麼一震,滿樹落葉紛紛飄落,像下了一陣落葉雨。聖香把箭拔了出來,那箭上果然紮有書信,打開一看,裡麵的字體秀拔整齊,寫道:“劉家院落滿庭芳,薑花水圃映畫梁。聯雁秋風南行早,姻緣終是深洞房。屈指低眉端琴坐,去年尤羞賀新郎。殺人春風桃花麵,玉靨攜香共枕涼。”這分明是首豔詩,但容隱和聖香一眼看到的都是“劉、薑、聯、姻、屈、去、殺、玉”。抬起頭來兩人互視一眼,這是誰在通風報信?如非與劉、薑一路,絕難知情,既然這人能通風報信,為什麼不直說劉妓和薑臣明聯姻,屈指良奉命殺玉崔嵬,卻要寫豔詩?此人的意思當是要聖香救玉崔嵬,但他卻連傷無辜路人四名以傳信,這難道是有求於人的表現?相視一眼之後,容隱沉聲道:“李陵宴!”聖香點頭,這種事除了李陵宴誰也做不出來,“他果然和劉妓在一起。”容隱想的卻是另一回事,劉妓和薑臣明聯姻,這一股勢力越發壯大,如不能早早遏止,必是一場腥風血雨。隻是李陵宴卻為何能忍薑臣明——薑臣明手下屈指良是他殺父仇人,李陵宴二十多年來想做的不就是為父報仇嗎?為何他竟然能和屈指良共處——他屈居劉、薑之下有何企圖?兩人正在詫異之際,棲龍岫有人掠出,對著山頂兩人遙遙行禮,轉身離去。她竟不隱藏身影,容隱一眼認出這是李陵宴“四裂月”之懷月,不想傷人留字的竟是一位容顏華麗的女子,難怪門外軍巡鋪抓不到犯人。聖香感興趣地看著李陵宴寫給他的豔詩,半晌一本正經地道:“小宴寫詩的本事極差,這詩平仄不齊,沒有對仗,根本就是一首打油詩。”容隱臉色慎重,“屈指良要殺玉崔嵬,嘿!又是俠士殺淫魔的一樁義舉,以屈指良名望地位和那一身武功,誰敢阻攔?誰又能阻攔?”他難得冷笑,那譏諷之意一掠而過,“何況以玉崔嵬昔日作為死有餘辜,為何要救?”“容容。”聖香歎了口氣,“你忘了大玉有菩陽刀,可以號令十一門派為他做事,如果屈指良真要殺他,你說是誰會先死?”容隱默然,雖說被玉崔嵬所救的名宿們尚不知道玉大俠竟是一代魔頭,但君子一言既出絕難悔改,何況是十一門派共同立誓鑄刀,怎能抵賴?若是守信為玉崔嵬驅使,難免和屈指良正麵衝突;若是斷然反悔,這十一門派不免威名掃地,這件事當真兩難。何況屈指良早巳不是當年正義凜然的俠士,連畢秋寒他都能下手,無論是十一門派的無辜弟子還是聖香,在屈指良劍下又算什麼?“你打算怎麼辦?”容隱問。“我打算找一個打鐵師傅,”聖香笑嘻嘻地看著容隱,“然後介紹給你。”容隱深沉的眼眸裡泛起一層淡淡的笑意,“好。”兩人從百靈山上下來,半路容隱回姑射那裡,聖香回丞相府。容隱明日啟程前往君山,他要奪走這把礙事的菩陽刀,然後聖香會找一個便宜的打鐵師傅把那把刀熔掉,這就是聖香的打算。一腳踩進丞相府,聖香猛地看見趙祥站在門口一臉陰沉地看著他,“那個……我出去……散步……”聖香乾笑,盤算怎麼繞過趙祥身邊溜進府裡逃之天天。趙祥冷冷地看著他,“你去哪裡了?”“我去——散步——”聖香無比認真誠摯地說,“天氣涼了螞蟻在搬家,過幾天可能會下雨,所以我趁天氣好出去散步。”他絕對不是在說謊,他的確出去散步了,還看到了螞蟻在搬家。趙祥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確認他的確毫發無傷,才又冷冷地道:“爹在等你,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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