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周沅大病了兩日,直到成婚前才堪堪好轉。柳氏就這麼一個尚在閨中的姑娘,又是打小捧在手心裡的,愈臨近婚期她愈發舍不得,日日都來芙蕖苑陪周沅用飯。又怕這姑娘被周家嬌養慣了,到了顧家會受委屈,柳氏便讓楊姑姑去伺候周沅。楊姑姑從前是在先皇後宮裡做事的,後來年齡到了出宮嫁人,不到兩年卻成了寡婦,柳氏收留她在跟前當差,周家於她是有恩情在。再加之她是從宮裡出來的,什麼勾心鬥角的沒見過,後宅裡的那點子事兒,她定是比圓兒要見的多。有她在,圓兒也不會受婆家太多氣。想起這婆家,柳氏就腦仁疼,她歎了聲氣,卻也沒說什麼,隻道:“雖說爹娘都不舍得讓你受委屈,可畢竟嫁了出去,性子多少要收斂些,顧府的老夫人孫氏不是個講道理的,往後你避著點兒。”周沅點點頭,撐著下巴倚在小幾旁,比起柳氏一臉焦慮,她反倒顯得頗從容了些。姑娘瑩然如玉的手腕上戴著一串銀鐲,上麵幾顆鈴鐺被她搖的叮當響。周沅一邊數著嫁妝單子一邊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柳氏張了張嘴,看周沅也沒心思聽她嘮叨,便隻好罷了。想想也是,周家與顧家的親事那是皇上親自下旨賜的,顧府還敢苛待圓兒不成。柳氏這麼一想,心下便寬慰許多。——轉眼便是大婚前夕,周府上下看著喜慶,實則眾人心下都沉甸甸的。芙蕖苑的兩個丫鬟生怕姑娘在婚期臨近時會鬨出什麼幺蛾子,這兩日都好生看緊了,可姑娘卻穩穩當當,性子都沉寂下來。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夫人這幾日苦口婆心的告誡姑娘都聽進心裡了。周沅這夜歇的早,卻在床榻上翻來覆去,最後揪著被褥,眉頭擰的緊緊的,不知幾時才睡過去。一早她便被外頭的鑼鼓聲敲醒,還沒睜開眼,就被夏荷秋嬋兩個丫頭哄到梳妝台。楊姑姑親自給她挽了流雲髻,描了新娘妝,又在小嘴兒上點了幾滴口脂,周沅下意識抿了抿,鏡中人唇紅齒白的,直叫人移不開眼。楊姑姑笑著叫秋嬋拿朱砂來,在周沅額間輕點了一顆,這才叫兩個丫頭幫她將鳳冠霞帔都換上。這婚服繁瑣,裡三層外三層的,足足用了半柱香才穿戴好。周沅不悅的扯了扯脖頸上的扣子:“緊。”夏荷瞧了瞧,忙又重新捯飭了一遍。周沅捂著嘴打了個嗬欠,趁兩個丫鬟忙碌之際,自個兒坐到了椅子上,歪著頭撐著腦袋倚在梳妝台上,有一搭沒一搭玩著婚服上掛著的金墜子。秋嬋在一旁翻箱倒櫃的找了半天,她驀地出聲問:“夏荷,鳳冠可是收在這兒了?”夏荷一愣:“收好了,昨個兒還確認過的。”秋嬋抿著唇不語,匆匆低著頭過去,在楊姑姑耳邊說了幾句,楊姑姑麵色大變,親自在木櫃裡瞧了一番,隨後才擰著眉道:“先在屋子裡找找,總不至於出了這屋子。”周沅緩緩坐直了身子,見楊姑姑的目光打量過來,她瞪大眼睛:“姑姑!不是我藏的!”楊姑姑為難的歎了聲氣,複又試探道:“姑娘,這吉時可就要到了。”周沅站起身來,還未開口辯駁,忽然外頭有人推門進來,沈嫣輕聲細語道:“楊姑姑,娘說時辰快到了,讓沅妹妹準備出門呢。”沈嫣說完,偏頭去看周沅,這一眼足足讓她好半響沒緩過神來。膚如凝雪,明眸皓齒,眉間一點朱砂,足把平日不顯的風情儘數呈在臉上。她一眼瞧過來,饒是沈嫣都不由呼吸一滯。沈嫣用指甲刺了下手心,這才回過神,目光緊緊盯住周沅,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沅妹妹今兒個,可是光彩奪人呢。”周沅勾了勾唇角,沒去應她的話。秋嬋與夏荷把整間屋子都翻遍了也不見那頂鳳冠,秋嬋隔著幾丈遠,朝楊姑姑搖了搖頭,楊姑姑當即便沉下臉。“去查,周府上下,裡裡外外都翻個遍,我倒是瞧瞧誰這麼大膽子,姑娘的鳳冠都敢偷!”沈嫣神色微變,隨後訝然道:“鳳冠不見了?”屋子靜了一瞬,沒人去答沈嫣的話,沈嫣擔憂道:“迎親的都快到周府了,難不成叫顧大人在外頭等著?這要是耽誤了吉時可如何是好,今日可是皇上皇後親自坐鎮顧府呢。”周沅冷冷瞥了她一眼:“那你說如何是好?”沈嫣一噎,訕訕笑了下:“我這不是也著急麼……”忽然,外頭又是一陣鑼鼓喧天,迎親隊伍已至周府門前。前廳裡,柳氏頻頻抬頭望,著急的喝了幾口茶壓驚:“花轎都抬到門外了,再耽擱下去,誤了吉時。”往日裡不常在院外走動的雲姨娘睨了眼窗外,心下卻有些惆悵,當初是她嫌棄顧微涼家境貧寒,江江嫁給他,一輩子都要與榮華富貴無緣,這才拒了這門親。沒想時隔七年,時移世易,是她看走了眼,還是周沅命好。雲姨娘心下一番感慨,這才強打起精神來,寬慰道:“夫人稍安勿躁,五姑娘許是磨蹭了些,應是快了。”周府門外,顧微涼一身玄紅婚服立在花轎旁,饒是等了有好一會兒,也未從他麵上看出半點不耐煩。鄭凜記得來回踱步:“公子,再等下去可要耽擱時辰了,不會是五姑娘臨了還不願嫁吧?”顧微涼抬了下眸:“不會。”周沅性情雖驕縱,但並非是個不懂事的。忽然,周府大門緩緩打開,眾人皆是期冀的望過去,誰知出來的卻是一臉歉意的周渲。周渲壓低聲音朝顧微涼說了幾句,男人眉頭微不可見的蹙了下。周渲又說:“就差將周府上下翻個遍了,我再勸勸圓兒,她一直就不願、”“不是她。”顧微涼出聲打斷周渲的話:“不是她藏的。”周渲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公子!公子不好了!”一個綠衣丫鬟匆匆小跑過來,瞧見顧微涼,顯然一怔,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來。周渲不耐煩道:“說,趕快說!”丫鬟有些顧及的偷偷瞧了顧微涼一眼,小聲道:“五姑娘與沈姑娘打起來了,楊姑姑都勸不住…”雖是壓低了聲兒,但顧微涼還是一字不落的聽見了。周渲一驚,腳下打轉便要往後宅趕去,卻突然被顧微涼攔下。“我去瞧瞧?”雖是問句,可周渲卻也並未從顧微涼話裡聽到半分商量的意思,他隻好點點頭,隻是按照俗禮,新郎應是要在門外等著才對…周渲甩了甩腦袋,不管了,有什麼比耽誤吉時還要緊的。芙蕖苑裡裡外外圍了一圈,一眾丫鬟小廝想上前去勸又沒那個膽子,好不容易盼來了周渲,自覺的讓了一條道。夏荷從屋裡跑了出來,簡直像見了救星似的:“三公子快去瞧瞧吧,奴婢們實在勸不住!”說罷夏荷方才看到在周渲身後的顧微涼,她愣了一下:“顧、顧大人?”顧微涼稍稍頷首,比周渲還快抬腳往裡屋走,他隻輕輕一推門,便瞧見一身紅衣的姑娘拽著沈嫣的手腕。沈嫣正好瞧見顧微涼與周渲,神色一頓,隨即哭道:“真不是我,我為何要藏沅妹妹的鳳冠,我是安的什麼心啊?分明是妹妹自個兒不願意嫁,誰知道是不是你自己藏的?”周沅被氣著了,直接上手抓住了沈嫣的衣襟:“你胡說!打小這種事你做的還少麼?我今兒要耽擱了時辰,我、我就讓你嫁給顧微涼!”“咳,咳咳咳……”周渲扶著門框,臉色都變了。周沅手上力道一鬆,下意識扭頭看過去,就見顧微涼一臉看熱鬨的站在門外看她。周沅一怔,一張臉憋的通紅,不得已放開了沈嫣。沈嫣紅了眼眶,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她目光滑過顧微涼朝周渲道:“三哥哥,真的不是我做的,秋嬋也去芙蓉苑搜過,可搜出什麼來了?”秋嬋立在一旁,神色複雜的搖搖頭。沈嫣柔聲道:“若是無人偷拿,鳳冠怎會無緣無故失蹤?”周沅瞧過來:“難不成是我藏的?”話落,幾人皆是朝周沅看去,就連周渲都探究的瞧著周沅。周小姑娘眉頭深蹙:“你們還真以為是我藏的?都說了不是我,不是!”沈嫣立即道:“那就在芙蕖苑好好搜一回不就知曉了,就像搜我的芙蓉苑一樣,仔仔細細的找。”秋嬋遲疑的去瞧周沅,直到周沅點頭,她這才帶著幾個丫鬟裡外的搜。忽然,一個小丫鬟彎腰撞了櫃子,砰的一聲,不知從哪處砸了個黑木匣子,直將人嚇了一跳。氣氛攸的一滯,沈嫣低下頭彎了彎唇角,複又一臉茫然的抬頭道:“這是什麼?”周沅亦是一臉懵,待秋嬋抿著唇將匣子打開,周沅更懵了。周渲沉著臉走過來,驀地笑了一下,沈嫣見他這般應是生氣了,趁此時添油加火最好不過。她悠悠道:“沅妹妹今日這玩笑,可開大了。”秋嬋低身將鳳冠捧了出來,周渲便踢了踢那匣子:“這種次等木料,圓兒這怎麼會有?”沈嫣猛然一怔,就見周渲緩緩瞧過來,朝她笑了笑。沈嫣下意識退了一步,小腿打在椅子上,一下沒穩出身子,直直跌了下去。周沅就要朝沈嫣走過去,被秋嬋拉住了手。秋嬋寬慰的拍了她兩下:“姑娘,吉時重要,三公子會替您討一個公道的。”周沅抿抿唇,不甘願的扭回頭,隻好作罷。周渲向來不是個溫和講理的人,彎腰拽著沈嫣的手腕,生拉硬拽的將人拖了出去。那頭秋嬋已經將鳳冠給周沅戴上,她鬆了口氣,正要將蓋頭也一並戴上時,顧微涼出聲道:“我來。”秋嬋一愣,遲疑的將蓋頭遞給顧微涼,心下還琢磨著,哪有新郎親自遮蓋頭的…顧微涼在妝台上掃了一眼,目光落在口脂紙上。他輕拾起,瞧著周沅掉了顏色的唇,將口脂紙遞到她嘴邊:“花了。”周沅瞧了他一眼,有些遲疑的低下頭,在顧微涼手上這張口脂紙上輕輕抿了兩下。姑娘唇峰似有若無的擦過指間,男人頓了一下,神色自若的收了手。蓋頭遮上來時,小姑娘輕聲嘟囔了句:“雖然我不想嫁給你,但這個真不是我藏的。”顧微涼手上動作慢了下來,話裡帶著笑:“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