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過了十天,山下來了一個男人,跟那峳歲數差不多,背著倆鼓鼓囊囊比高爾夫球袋還大的包,還橫插著一根東西,不知道是什麼。狗叫都不叫,看樣子也是熟人了。老爺子招手讓她過去,包打開,裡麵應有儘有。專業的潛水設備,腳蹼、水肺、帳篷、高熱量的野戰食物、還有簡單的炊具……東西多了看著就安全,但程真提起一個包掂了掂,胳膊直抖:“你們拿我當大力士啊,我怎麼可能背得動?!”“想要清閒還是想要命?”來的男人戴著副金絲邊眼鏡,居然還穿著白襯衣,斯斯文文的,但語氣十分刻薄,感覺對她有敵意。但老爺子隻是揮了揮手,他就轉身下山了,居然連杯茶都沒喝。程真暗忖,家教真好。“我會找輛車送你過去,到了那邊就要看你自己了。這兩天你要是想回家就回吧,我可以讓你去好吃好喝休息兩天。”“少廢話,休息那幾天有屁用,快點安排吧。”準備時間廢話不多說,車子準備妥當,是輛看上去時間不短的小麵包。老爺子愣是沒跟她下來,她一個人扛著東西,幾乎是從上麵滾下來的,一身的土和血道子。臨下來時老爺子把她原來的手機沒收了,給了她一台新的,裡麵一個號碼沒有,隻能進不能出,撐死能撥個120。她剛滾到山下,手機就響了,跟她確認了一下位置,三分鐘後,車就停在了她麵前。“要不要找輛那麼窮酸的車,開得進去麼?”爬上車子,程真還想和司機閒聊,一抬頭就看見後座和司機座椅間封著塊玻璃,她居然完全看不見那邊,隻能看見自己的臉。這樣開車安全麼?轉念她就大概明白了,這玻璃估計是單向的,從司機那邊看,應該是透明的,能看到後麵。既然這樣就隻有一件事可做了,睡覺。程真往後座上一躺,安心睡了過去。她清楚進了沙漠,就很難有能放心閉眼的地方了。車一路開得很是平穩,醒來時外麵一片黑,看了看表自己睡了四個多小時,還不錯了。坐起來翻出水來喝,一聲不響看著窗外。重走這條路,心下非常非常地淒涼。世事變化之快,真的令人膽寒。終點站還是那塊熱鬨的塔中地帶,程真原以為會直接拉她靠近核心,頓時有點無措。她剛把東西從車上拖下來,本想到前麵去問司機怎麼回事,司機居然一踩油門就走了,絲毫沒有停頓。除了一臉尾氣和沙土,什麼都沒留下。沒辦法,程真隻能先安頓一下再琢磨。還是之前的旅館,隨便開了間房,程真坐在床邊思索,她要是真的得第二次穿越沙漠,這些東西她究竟要不要都帶著。她真的怕自己沒到關鍵地方就體力不支了。可顛來倒去地折騰,哪樣都覺得有用,不舍得放下。東西擺了滿地滿床的,突然有人敲門,程真一個激靈,頓時手忙腳亂起來,想收拾,可敲門聲急急的,一直不斷。這種小旅館又不像正式酒店,有housekeeping,交了錢他們就不會理了。她抄起一把匕首,反手握著,塞進袖子裡,走到門邊,掛上裡麵的門鏈,小心翼翼開了條門縫,撞見門外站著的人,當即就怔住了。那感覺很奇怪,人明明站在前麵,卻像有隻鬼坐在了肩頭,整個人被往下壓了半寸。程真看著麵前瘦瘦黑黑的男人,覺得認識,卻又恍惚,就這樣一會兒覺得對一會兒覺得不對地愣了半天,直到對方開口用含糊地普通話說:“我是阿克。”她終於看到那隻鬼從肩上跳了下來,直接融進了她的身體裡。她悄無聲息撥開門鏈,一把揪著阿克的脖領將他拽進來,另一隻手滑出匕首,隻抵他咽喉。這一下是用了力氣的,血立刻就下來了,阿克的瞳孔劇烈顫動,嘴唇也一個勁兒哆嗦,看著像是嚇壞了。程真冷笑了一下。她還怎麼信,這個人簡直能拿影帝。“小子,身體恢複得不錯啊。”“剛好。”“鬼知道你說的真假!”程真回憶著上次見到阿克的場景,從他的嘴裡聽到的不要靠近,假如那時候阿克是裝的,那就是他們上套的開始,“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總要有人帶你過去,晚一天就少一分機會。”和臉上的恐懼相反,阿克的語氣很鎮定,如同一個身體裡裝著兩個靈魂。“你是……他們的人?”脖子上抵著刀,阿克沒法點頭,於是垂下了眼簾。程真克製不住地手抖,終於漸漸放下了刀,往後退了兩步,跌坐在床上,捂著快要爆炸的頭。阿克是那峳他們那邊的人,他給謝原他們做向導不是偶然,也就是說,那一行四人竟是三方力量。天啊,事情比她想象要複雜得多。“給我點繃帶。”阿克朝她伸手,程真順手丟了一卷給他,但用眼神抗拒他走近,“你等我包好再跟你細說。”應該是不習慣長久用普通話說話,越到後麵越聽不清楚,程真隻明白了一個大概。他是土生土長當地人沒錯,他也是駐紮在這兒的接頭人,很多沒見報的隻有當地人知道的新聞和傳說,都是他搜集的。這件事,已經策劃了很多年。但他並不知道,真正的行動時間,甚至不確定是不是真的有這次行動。直到他接到讓他準備的通知,但等來等去,雖然來了一群人,但並沒有給他發的照片裡的叫謝原的男人。於是那群人是隨便找了兩個向導帶的路,後來出事了,怎麼出的事,誰都不知道,向導也沒回來。程真一邊聽一邊在心裡思慮,看起來養父他們確定來這裡,一定是有人引導的,從那個時候開始,輪盤已經啟動了。隻不過養父突然生病掉隊了,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一方麵沙漠裡的那群怪物知道如果謝原不去是釣不到她的,另一方麵,老爺子那一邊的人也不知道該不該出手。所以後來陸遇行親自出馬了,如果計劃沒有變動,恐怕他用不著自己去。而李離是屬於有自己的目的,去了是為了守株待她。所有的線索都清晰了。程真抬起頭,問了她想知道的最重要的一個問題:“你們當時遇見了什麼事?”“無論你信不信,我們會被衝散,是意外。我眼見著他被淹沒,本來是想去救的,但我剛邁了一步就被定住了。”“定住?”“對,當時的感覺很奇怪,就像腿被什麼纏住了,突然動彈不得。然後整個身子都麻了。當時我就知道不好,應該是遇到牛腸子了,緊接著我就暈了,說是暈但很長一段時間還有意識,我就一直聽見一句話,跟魔咒一樣,但那是什麼話,我不知道。還是我上星期徹底醒來之後,我父母告訴我的。”關於牛腸子那種蟲子,程真在醫院那會兒也查過不少資料,每個見過的人對它的存在都言之鑿鑿,說它隔著好幾米就能打擊敵人,腐蝕性也很強。這種神秘的死亡之蟲在國外也頗負盛名,甚至還有有關它的影視作品。所以阿克的說法,也沒準是真的,那些怪物能飼養檮杌,難不成還養不了些蟲子。“你接到的任務究竟是什麼?護送他們找到地方嗎?”去送死?“不,我的任務隻是一路跟著他,在確定了地方後,想辦法把他單獨帶出來。”程真不禁失笑:“就憑你?”話音未落,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一陣勁風從頭頂刮過,阿克已經像隻猴子一樣翻到她身後,用手臂卡住了她的頭。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是不是變得很難看,但阿克笑了,說了句土語,然後:“不要小瞧彆人,誰都有疏於防備的時候,不是麼?”程真抖了抖肩膀,阿克放開了她,開始翻看她那些東西,道:“都帶著吧,我們今天夜裡就出發。”“駱駝?”阿克沒說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事到如今,隻能當作阿克說的是真的了,再懷疑敵友也沒有意義。從老爺子跟她說的話裡她也多少猜出到這邊會有人聯絡她了,隻是沒想到是阿克。也隻能自己多加防備了吧,程真把東西結實地紮好,躺在床上等時間。結果一等等到了淩晨三點,她有點躺不住了,剛想下樓看看,手機響了。這手機一直靜悄悄的,害她都忘了能用。“下樓來。”電話那頭是阿克的聲音。程真扛著包下樓,外麵似乎在刮大風,不是個好天氣,這種天氣裡沙漠的能見度太低了,也太難走了。雖說是個臨時驛站一樣的地方,夜裡也會有燈火,可還是靜悄悄的,畢竟沒有什麼人會來。旅店老板趴在破舊櫃台上打瞌睡,程真出去都沒醒。她把一間房訂了半個月,穩定一些,省得生事端。原以為出去以後會看見兩頭駱駝,結果遠遠的,停著一輛越野車。“你以前裝土著,也是裝得很辛苦啊。”上了車程真就忍不住調侃。“找人借的。車子改造過,輕易不會陷,這樣我們能快一點。”隱隱的,程真覺得這次他們這一行人都特彆急。也是難怪,那地方已經晾了那麼久,保不齊那冊子已經灰飛煙滅了,早一天也算拯救文物了。才不會是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呢,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忽然靈光一閃,那個冊子裡有所有的記載,如果真有人能破譯,是不是也可能研究出改善她體質的解藥?不、不對,她根本不是體質問題。追根溯源,她本身就不該存在。如果是解藥,那對於她來說,就等於是毒藥。想到這兒,程真渾身一僵,如果真的找到那本古籍,真的應該交給那些人嗎?車子幾乎是行駛在完全的黑暗中,風沙拍打著車窗,很快糊了一層。遠處的夜空竟隱隱發紅,一種令人詫異的美。程真漠然地望著,不知自己這一趟究竟是重回鬼域,還是穿越黎明前最後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