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慕眼鋒利的眼神自遲早早臉上旋了一圈兒,複又落到何遇身上,臉上又恢複到了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是子慕糊塗了,還望何館主見諒。”“九公子的身體如何了?”說話間,何遇不著痕跡鬆開遲早早。“還略有暈眩感。”聞人慕單手扶了扶額角,“想來是風寒還未好,不知何館主可否讓子慕在館內多留數日?”話雖是在詢問何遇,可他笑意盈盈的目光卻是落在何遇身側的遲早早身上。看著拚命降低存在感的遲早早,何遇眉頭微皺,明目張膽將問題甩給她:“早早覺得呢?”“啊,我……”遲早早不用抬頭也感受到了兩道目光的問候,添了舔嘴唇,磕磕絆絆說,“按理來說,九公子身體尚未痊愈,在館內多住兩日也無妨,但……”“既是如此,子慕就多謝二位的好意了。”聞人慕恰到好處的截了遲早早的話,風度翩翩朝他們兩個行了個拱手禮,搖著玉骨折扇拖著“病體”步履生風走了出去。“但是我們食夢館無留客的先例啊!”遲早早中氣十足衝著聞人慕的背影喊了一句,回應她的則是聞人慕愈來愈遠的背影。“何遇……”遲早早轉過頭又可憐兮兮看著何遇,何遇眉眼淡然替她將頭上歪了的簪子扶正,朝前走了兩步,複又回頭囑咐,“這幾日你把麵紗帶上,免得嚇到聞人慕。”遲早早撇撇嘴,隔著麵紗摸了摸左臉上的猙獰疤痕,不情願點點頭。再抬首時,何遇已出了屋外,她急急追了上去,一把拽住他的袖角:“我上次在食夢館門口緋色燈籠上畫的無臉男子,不會就是聞人慕和遲杳杳罷?”在聞人慕夢境裡時,他與遲杳杳有好幾次相聚都跟燈籠上所畫的場景相似。何遇眉梢微挑,似是沒想到她還記得這件事情,輕輕頜首。頓了頓,又不著痕跡轉了話題:“你與其想那件事情,倒不如想想你該怎麼跟聞人慕說。”“說什麼?”遲早早一臉迷茫看著何遇,在何遇似笑非笑的眼神裡,驀的反應過來聞人慕讓她幫忙找遲杳杳死因的事情了。“老板……”遲早早可憐兮兮晃著何遇的袖角。“天機不可泄露。”何遇抽回自己的袖角,眸光晦暗不明瞥了遲早早一眼,攏著香爐轉身離開。遲早早憤然跺了跺腳,一想到剛才聞人慕離開前看她的眼神,頓時覺得自己腦殼疼的厲害。死皮賴臉跟在何遇身側,陪他去夏之祭裡采了許多時令的鮮花後,何遇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去煉香了。遲早早百無聊賴又溜溜達達在食夢館內閒逛了大半日,直到食夢館燃起燭火時,才回了自己所住的院子,意料之中在那院子裡看到了一抹緋色身影。“阿嚏。”一身緋衣坐在台階上的聞人慕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笑笑看向遲早早,“比我預料的早了呢!”“你預料的是什麼時候?”“怎麼著也得夜露凝凝,花眠燈滅後了。”聞人慕搖搖手中的折扇,笑的一臉曖昧,“畢竟那個時辰乾什麼都方便。”“乾什麼都方便,那你是想殺人還是越貨啊?”遲早早猛地彎腰將臉湊了過來。聞人慕握著扇柄的手驀的一緊,笑笑:“我隻想要你的麵皮。”“想都彆想。”遲早早眉頭微皺,一把奪過聞人慕手中的扇子,啪的一聲合起來甩到他懷裡,“有病啊!這麼冷的天,扇什麼扇子?”聞人慕臉上的笑猛地一僵,遲早早自顧自在他身側的台階上坐了起來。許是前幾日剛下過雨的緣故,夜裡還是有些涼。遲早早環膝抱住身子,蔥白的指尖摳著裙擺上的繡花,聲色低喃:“聞人慕,我沒有找到遲杳杳的死因。”夜風刮過竹林,沙沙作響的聲音,好似落了雨一般。聞人慕似被驚醒,猛地回過神來,一張臉慘白慘白的,眼裡卻還閃著細碎的光:“我早料到了。”“聞人慕……”遲早早麵有愧色側頭看了過來。“阿嚏……”聞人慕揉了揉發癢的鼻尖,仰頭看著夜空中冷然的下弦月,“沒找到也好。”“什麼?”“沒什麼。”聞人慕迅速斂了臉上的哀傷神色,指了指遲早早臉上的麵紗:“怎麼每次見你你都戴著麵紗?”“臉上有道很難看的疤。”遲早早的語氣有些喪,下意識將臉上的麵紗往上扯了扯。聞人慕眉梢微皺,目光自遲早早麵上滑了一圈,在遲早早發飆之前,先一步出聲:“你知道的,我是畫皮師,要不你讓我看看你的臉,說不準我還能給修補修補?”“臉還能修補?”遲早早詫然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聞人慕。“自然能。”“可你是畫皮師?”“誰說畫皮師隻會畫皮的?”遲早早頭上被人重重敲了一下,“畫皮、易容、修容畫皮師都會,隻是手法高低而已。”“怎麼修?”遲早早捂著腦袋看著聞人慕。“讓我看看你的傷口,然後從你身上的某處割下一塊皮,將其修補在臉上。”遲早早略微思慮片刻,想起聞人慕的畫皮術是眉蕪所授,眉蕪的畫皮術是定好的,那聞人慕的定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噯,聞人慕,我說你要是……”“我要是把你的臉修壞了,我娶你總成了罷?”“一個心裡裝著彆人的人,我才不稀罕呢!”遲早早抬眸瞪了聞人慕一眼,抬手撫上麵紗,身後驀的傳來清冷的聲音,“早早。”遲早早手下一個哆嗦,側頭看了過去。鬱鬱蔥蔥夾雜著細小黃色花瓣的桂花樹下,一身水綠衣裳的何遇不知何時站在那裡,唇角抿在一起,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冷就像掛在天際的下弦月,泛著森森的寒意。“夜裡更深露重,九公子還是早些歇著的好。”何遇款步走了過來,今夜難得沒捧他從不離身的朱紅雕花香爐。遲早早有些狐疑看了看何遇,一時不明白何遇突然怎麼會對聞人慕這般“關心”。聞人慕臉上的神色微微一怔,揉了揉發紅的鼻尖起身:“多謝何館主提醒。”轉身拍了拍遲早早的腦袋,“明天再來找你玩兒。”“滾。”遲早早惡狠狠扒拉開他的爪子,聞人慕搖著他那把碧玉骨折扇一晃三步離開。“你怎麼來了。”遲早早欣喜跑過去,拽住何遇的袖角,入手一派冰涼,不知沾了多少夜露。何遇收回落在聞人慕身上的目光,手腕翻飛間掌心便多了一個熏香銀球,遲早早正欲去拿,他卻先一步手法嫻熟替她掛在腰帶上:“這香囊有安神助眠之效,你戴著夜裡便不會再做噩夢了。”一臉欣喜看著熏香銀球的遲早早臉上的表情一愣,狐疑看向何遇:“咦,你怎麼知道我夜裡做噩夢的事情?”她記得昨夜在塵夢館做的那個噩夢,她並未同何遇講過。“你的尖叫聲太大了。”何遇涼涼掃了她一眼,遲早早頰邊騰的一下似著了火一般,灼燙的厲害,“不早了,該睡覺了,老板,你早些回去休息罷。”話罷,轉身朝屋內跑去,卻有一隻大掌先一步攥住了她的胳膊,倉惶回首便撞進一雙清冷的眸子裡,何遇抿了抿唇角,過了半晌,才鬆開她的胳膊:“不要同聞人慕走得太近。”“啊,好。”何遇身上的熏香裹著淡淡的桂花香飄了過來,遲早早胸膛裡那顆兔子又不安分的鬨騰起來,她連何遇說了什麼都未曾細聽,便囫圇點頭跑進了屋內。冷月寂寂,蟲鳴漸響。一身緋色衣裳的聞人慕握著折扇站在花徑裡,手中攥著一隻木偶,木偶的輪廊是一個紮著男子發髻的女將軍——遲杳杳,同昨夜何遇在窗台上發現的彆無二致。“一張殘缺的麵皮會有何用呢?”聞人慕拇指摩擦著木偶的輪廊,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