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杳杳此番回姑蘇城,其一是為了看聞人慕,其二則是為了兌現當年入軍時的諾言,替聞人慕討債,請他看最漂亮的花娘,喝最好的酒。遲早早同何遇跟在他們三日身後,看遲早早和薑徐之聯手將曾打了聞人慕的地痞流氓打的落花流水後,包了姑蘇城最大的花坊眠柳坊掐尖兒的花娘,喝著薑徐之從帝都最好酒坊帶來的佳釀。“替你討債,請你看最漂亮的花娘,喝最好的酒,我都做到了。”酒過三巡,麵頰緋紅的遲杳杳搖搖晃晃坐到聞人慕身側,眯著眼睛看了看窗外,“如今就隻剩下帝都摘星樓看星星了。”聞人慕握著酒盅的手微微收緊,隻自顧自抬首去看窗外的風景,“啪”的一聲,遲杳杳的手狠狠拍在聞人慕的臉上,將他的臉掰過來看著自己:“窗外烏漆嘛黑的,有什麼好看的。”遲杳杳打了個重重的酒嗝,眸色迷離看著聞人慕,“嗝……答應帶你摘星樓看星星,不食言,你若得了空去帝都,我便帶你去摘星樓看星星。”“啪”的一聲,被聞人慕握在手中的酒盅被捏碎開來,有殷紅的血順著酒盅碎片滴了下去。他眉間嫣色紅痣濃豔的幾欲滴血,一張麵皮淒惶的厲害,抖擻著唇角似是有千言萬語,可對上遲杳杳那雙透淨的眸子,終是化作了聲聲旖旎的歎息:“杳杳,杳杳……”“嗯,我在。”遲杳杳歪著腦袋傻笑指著自己,驀的有濃鬱的酒香鋪麵而來,她隻覺得唇畔一熱,聞人慕一張漂亮的麵皮登時壓了下來,唇齒間皆是她剛才喝過的佳釀味道。站在紗帳旁的遲早早臉上莫名攀上一股灼燙之感,她眉眼羞怯偷偷看了身側的何遇一眼,卻不期然撞到他清冷的眸子裡。寂靜無聲的夜裡,燭火嗶嗶,坐在榻上的兩人一醒一醉相視,站在紗帳旁的兩人目光不期然撞在一處,兩人先是一愣,又齊齊輕咳一聲,極為默契的各自將頭扭轉開來。今夜無星無月,甚至連風都沒有,門外的長廊不知何時多了一抹身影。佯裝去看窗外風景的遲早早被嚇了一跳,下意識朝何遇身邊跳了一下,何遇也極為自然伸出胳膊替她虛當了一下,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這才發現門外站的人正是遲杳杳的未婚夫婿薑徐之。遲早早下意識扭頭,去看榻上被聞人慕擁在懷中一臉呆滯的遲杳杳。聞人慕緩緩抬首與門外的薑徐之對視一眼,複又垂首在遲杳杳耳畔低聲呢喃:“睡罷。”遲杳杳似是困倦之極,緩緩闔上眼腦袋一歪沉沉睡了過去。門外的薑徐之走了進來,極為嫻熟自聞人慕懷中接過遲杳杳:“杳杳酒量不好,有勞聞人公子照顧了。”聞人慕放在身側的手倏忽握成拳,蹭的一下站起來:“晉王。”抱著遲杳杳朝前走的薑徐之腳下一頓,身後的聞人慕一撩袍角,單膝跪了下去,聲色虔誠:“隻要王爺放過杳杳,聞人家任王爺差遣。”當日遲杳杳來姑蘇城,便同聞人慕說了薑徐之的身份——當今長公主之子,頗得當今聖上寵愛,因同遲杳杳一同擊退戎敵,收複十三座被奪城池,聖上在為他與遲杳杳賜婚時,又將其封為晉王。“高官俸祿,九公子想要什麼?聞人慕驀的抬首,薑徐之唇畔噙笑與之對視:“九公子的答案就是本王的答案。”俗語言: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薑徐之隻默然站在那裡,什麼都不做,他身上天生的氣勢便已壓倒了聞人慕一籌。“杳杳說她喜歡春日,我與她的婚事便放在來年開春,那時若無事,九公子可賞臉來帝都喝杯薄酒。”薑徐之眉眼溫軟看了懷中沉睡的遲杳杳一眼,轉身朝屋外走去。過了許久,聞人慕依舊維持跪在那裡的姿勢,隻是腰身愈發佝僂起來。遲早早有些放心不下,從何遇身後探出腦袋望了過去,隻看到他青筋迸起的手背,以及他麵前地上一灘瑩亮的水漬。遲早早莫名覺得心裡有些堵的慌,徑自轉身去了屋外。剛在石凳上落了座,鼻翼間便躥過來一抹熟悉的熏香,她下意識伸手拽住何遇水滑的袖角蓋住自己的眼臉。“何遇,我有些難受。”遲早早悶悶的聲音自袖子下傳出來。周遭寂靜,就在遲早早以為何遇不會回應自己時,發髻上驀的多了一個溫厚的大掌,那大掌有一搭沒一搭撫摸著她的發頂,似是安慰又似是勸解。遲杳杳同薑徐之離開姑蘇城,水塘裡的荷花已是殘枝枯葉了。那日天陰沉沉的,城門口歪脖子柿子樹上掛滿了黃澄澄的柿子,寒風一吹,掉光了葉子的樹梢窸窣作響。在遲杳杳第三次抬首望柿子樹時,身側的薑徐之寵溺笑笑,足尖輕點間躍上樹梢,不消片刻,便有黃澄澄的柿子扔了下來,遲杳杳準確無誤接住。站在鳧雁身後的聞人慕麵色發白看著他們兩人配合的默契十足,眉眼低垂走過去將遲杳杳手中的柿子接過,一言不發為其裝進包袱裡。“聞人慕……”“杳杳,你把鳧雁留給我罷。”話說了一半被截了的遲杳杳詫然看向聞人慕:“你不是不會騎馬麼?”“不會可以學。”薑徐之溫笑著走過來:“鳧雁性子烈,不好馴服,且它又跟了杳杳多年,總歸是有感情在。若聞人兄想學騎術,我府上倒有幾匹性子溫順的馬……”“我就要鳧雁。”聞人慕毫不客氣截斷了薑徐之的話,手中一把折扇舞的虎虎生風,似笑非笑看著遲杳杳。遲杳杳一把抽過他手中的扇子,狠狠在他腦袋上敲了敲:“這麼冷的天扇什麼扇子?”話罷,身手利落翻身上馬,“明年開春,騎著鳧雁來帝都,我帶你去摘星樓看星星。”話罷,她自懷中掏出一物,朝聞人慕扔了過去,身下的馬嘶鳴一聲,四蹄生風如離弦之箭躥了出去。“送你的。”遲杳杳的聲音遙遙散落在秋風裡,聞人慕將袋子抽開,一把碧玉骨折扇靜躺在掌心。他眉眼微蹙,目光悠遠看著遲杳杳與薑徐之的背影消失在官道儘頭。鳧雁嘶鳴一聲,不停的在他身側打著響鼻踱步。聞人慕攥了攥手中的折扇,將頭倚在鳧雁的馬鞍上,眼底的紅暈一寸寸湧了上來:“鳧雁,以後,我就隻剩下你了。”遲早早捧著香爐站在柿子樹旁,目光有些悲憫,拽了拽何遇的袖角:“老板,這也算是聞人慕的美夢麼?”“這是他同遲杳杳最後一段美夢了。”遲早早手中朱紅雕花香爐上空盤旋的煙霧已愈發淡了起來,何遇偏過頭低聲囑咐,“接下來可以去收酬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