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麵暖,杳杳杏花晚。花枝拂動間,有人影晃過,揍聞人慕微揍的正起勁兒的幾個公子哥兒,背心驀的一痛,回首便有花枝劈頭蓋臉砸了過來。那花枝宛若遊龍,飛快在他們周身遊走,花枝所到之處,皆是入骨髓卻不皮肉的疼意。本就是十來歲被嬌生慣養大的公子哥兒,被那花枝幾下抽的東倒西歪紛紛倒了地,個個抱臂蜷腿哎呦起來。身子躬成蝦米狀的聞人慕灰頭土臉抬首,春風拂麵,杳杳杏花中,一身深藍色圓領錦袍的遲杳杳站在花樹下,手握一根光禿禿的杏枝,眉眼彎彎探出一隻略有薄繭的手,一雙黑沉沉的眸子清亮的厲害。聞人慕愣了愣,緩緩將手搭了上去。遲杳杳將他拽起來,替他將身上的塵漬拍去。這才轉過身來,臉上的笑意一瞬間斂了起來,轉瞬便有狠厲之色浮了上來。她手中的杏枝唰的一甩,身後剛爬起身的幾個公子哥兒,腿肚一軟又驀的跌了下去。“日後你們誰若敢欺辱聞人慕一分,我便替他討兩分。你們若欺他兩分,我便替他討四分。明白了嗎?”話罷,素手一揚杏枝攜風飛出,躍過眾人頭頂直直嵌入杏花樹乾上,一陣杏花雨簌簌而下,站在樹下的聞人慕和遲早早二人亦未能幸免。聞人慕雖排行第九,但卻是聞人家獨苗的嫡子,聞人遠溺斃三載後,聞人慕的母親也死於沉珂,此後聞人慕便由聞老太爺親自教養。平日裡他們欺辱聞人慕也不過是仗著他在府中無人玩耍,打量他不敢告訴老太爺罷了。此番經遲杳杳這一頓好打外加恐嚇,個個忙不迭跪地討饒起誓再不尋聞人慕麻煩。“我臉上有東西麼?”遲杳杳回頭便見聞人慕麵色晦暗難辨看著她。聞人慕搖搖頭,指了指身側的杏花樹:“我想去上麵看看風景。”遲早早一臉豔羨看著被遲杳杳抱著飛身上樹的聞人慕:“何遇,我也想……”“自己上去。”遲早早手中一空,回首便見何遇單手捧著香爐快步折回到長廊下,蹲在台階上,不知在看什麼。遲早早撇撇嘴,小聲嘟囔兩句,仰頭看了一眼樹乾,咬咬牙擼起袖子,將裙擺在腰間打個大大的結,姿勢極為不雅趴在樹乾上朝上爬。花樹旁的台階上粉白的花瓣鋪了一層,正中央落了一支紫珠流蘇釵。何遇單手將花瓣拂開欲去拾那之釵時,耳畔驀的傳來遲早早的尖叫聲:“啊……救命啊!”遲早早尖叫著從樹上摔了下來,在堪堪要墜地的時候被人擁了個滿懷。遲早早霍然睜眼,何遇一張冷若冰霜的臉近在咫尺,她呼吸相聞間皆是他身上寡淡的熏香。“是……是你讓我自己上去的。”遲早早掙紮跳下來,朝後退了兩步,一臉謹慎看著何遇。何遇幽深的瞳孔裡漸漸有霜雪之色湧了上來:“我說讓你上去,不是讓你去爬樹?”“不爬樹怎麼上去?”遲早早撇撇嘴,小聲嘟囔,“遲杳杳會武功,我又不會。”何遇眉心微擰,一雙幽深的眸子盯著遲杳杳看了半響,終是低低歎了口氣:“過來。”一聽這語氣,遲早早便知他不生氣了,趕忙賠笑湊過去還未來得及言語,便見何遇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裙擺結上,臉色一僵,忙不迭垂首將其解開。遲早早身後,一個小婢女快步走到台階旁,拾起紫珠流蘇釵步履匆促走了。遲早早抬首,便見何遇視線落在自己身後,她也好奇回首,身後空空如也。遲早早好奇湊到何遇身側:“你在看什麼?”“不是她。”“什麼?”何遇似驀的回過神來,迅速斂起眼裡的沉思,臉上又成了冷若冰霜的模樣:“沒什麼,走罷。”“去哪兒?”遲早早怔愣看著他。何遇指了指聞人慕與遲杳杳即將在拐角消失的背影,二人快步跟了上去。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園內,長廊儘頭一隻柔若無骨的手拂開前麵打著花苞的花枝,一雙粗糙的手捧著紫珠流蘇釵遞了過來:“主人,您的釵奴婢已尋回。”那隻柔弱無骨的手將紫輕輕珠琉璃釵斜斜插入自己發髻上,一雙含笑的眸子靜靜盯著遲早早與何遇離開的背影,聲色輕稚:“遲姐姐,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麵了。”話罷,那隻柔弱無骨的手在那人額間一抹,原本遞釵的婢女身子一晃,重重倒了下去,瞧那麵相正是剛剛在台階上拾朱釵的婢女。此後,聞人慕便與遲杳杳熟稔起來。遲杳杳得了空,便溜進聞人家來陪被聞人老太爺罰跪的聞人慕。若聞人慕得了空,便去遲家看遲杳杳被師傅虐。若二人都得了空,便經由師從眉蕪的聞人慕之手“喬裝打扮”一番,一起溜出去,騎馬探花,抓鳥摸魚。春花夏雲秋夜冬雪的光景在遲杳杳掌中冒著嫋嫋輕煙的香爐裡,不過是浮光掠影間走馬觀花的一瞥。身形圓潤的聞人慕在朝暮間成為翩翩少年郎,一身湖藍錦袍的遲杳杳也在須臾間長成了眉目清秀的小公子。鳧雁也從一個小馬駒長成了高頭大馬,蠢笨的聞人慕照舊沒能學會騎馬,每次出行皆是同遲杳杳共乘一騎。二人若了空便偷偷去賭坊賭錢。每個人各出十兩,二十兩賭完輸贏皆走人。若贏了錢兩個人一起花樓找最漂亮的花娘聽曲兒喝酒,若輸了錢,慕便去酒肆裡買兩壇酒,去河裡抓兩條魚,二人對月烤魚飲酒。遲杳杳的酒量不過是半壇的量,可每次聞人慕總能哄騙她喝下一壇,而後再以各種理由誘騙遲杳杳給他舞劍看。“噯,老板,你說聞人慕這個傻缺到底有沒有看出遲杳杳是個女嬌娥啊?”柴火燒的劈啪作響,一身暗黑祥紋錦袍的遲杳杳一把雙刃刀舞的翩若蛟龍,聞人慕一副紈絝子弟的模樣斜斜倚在石頭上,單手撐著腦袋一邊喝酒一邊看遲杳杳舞劍,時不時還喝彩兩聲。“跟你有乾係麼?”何遇不鹹不淡瞥了遲早早一眼。“我這不是純屬好奇麼?”遲早早擺擺手,“雖說遲杳杳平日裡的言行舉止同男子沒什麼兩樣,但……”“不是沒什麼兩樣,是已經超過了許多正常男子,畢竟有些男子連花樓都沒去過。”何遇目光輕輕自遲早早身上滑了一圈,唇角微微勾起了一個細小的弧度。“哦。”遲早早眉頭微皺,她總覺得剛才何遇看她的目光怪怪的,可等她仔細再去看時,卻什麼異常都未曾尋到。遲早早晃了晃腦袋,朝何遇身側靠了靠,仰著頭不懷好意問,“噯,老板,你有沒有逛過花樓啊?”何遇腳下一個踉蹌,勉強扶住旁側的花樹才堪堪站穩腳跟,臉上隱隱有慍色浮了起來,但旋即又被他迅速摁了下去,轉頭似笑非笑看著遲早早:“你想知道?”何遇向來便極少笑,此番他突然笑起來,倒讓遲早早心裡猛地警鈴大作,她忙不迭朝後退了一步,將頭搖成撥浪鼓:,“不,我不想……”知道二字還未曾說出口,遲早早已先一步尖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