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同遲早早走馬觀花看著眉蕪將子慕從一個奶娃娃養成一個翩翩少年郎時,遲早早手中香爐上的嫋嫋輕煙才逐漸淡了下去。“醒醒,該回去了。”遲早早睡的正沉,肩膀猛地被人推了兩下,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鼻翼煽動間,猛地攥住眼前一閃而過的袖角,“哪裡來的血腥味?”何遇的胳膊還未曾來得及抽回去,遲早早已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掌翻了過來,看著他殷殷冒著血珠的指尖,眉頭微皺:“怎麼弄的?”“無大礙。”何遇風淡雲輕欲抽回自己的胳膊,遲早早卻死死攥住他的手腕不肯撒手,隻瞪著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他,不言不語。相識許久,遲早早身上的一些小毛病,何遇是知曉的,譬如此時,她安靜盯著一個地方看的時候,恰好是她最固執的時候,依照她的脾氣,若是不說出個子午寅卯出來,她必是不會罷休的。“在客人夢境中,用館主的血滴在客人眉間,客人便可看見探夢人。但同時,為了約束館主肆意妄為擾亂客人夢境。館主受傷的地方在夢境會一直流血,直到出了夢境之後,血才會止住。”遲早早這才反應過來子慕還是奶娃娃的時候為何要向她求抱。她垂首自袖中掏出一個帕子,將何遇流著血珠的指尖纏起來,仰著頭問:“那若你在夢境中受了傷,那血也會止不住麼?”何遇目光略帶嫌棄看了一眼被遲早早包成粽子的手指頭,一時未曾想到遲早早竟然會反應這般快,但還是輕輕頜首。“老板,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對血腥味很敏感?”遲早早猛地湊到何遇跟前。何遇下意識要朝後退,遲早早卻先一步扯住他的袖角,森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下次你若是受傷了不告訴我,我便故意在夢裡使壞,讓你多留點血……”何遇眉頭還微皺起,遲早早已乖巧的依偎過來,單手攀住他的胳膊。何遇目光自她身上旋了一圈,落在她手上的朱紅雕花香爐上,那上麵輕煙嫋嫋,幾欲散落在夜風裡。乳白的月色兜頭而下,落在屋簷上、地上,似一場終年不化的積雪。院內鬱鬱蔥蔥的葡萄架下,一身素色長裙的眉蕪佝僂腰身倚在葡萄架上,幽深的目光似一潭死水,沒有半分生氣,卻還隱約帶著那麼一絲渴望。她手上握著一柄畫了無臉美人的團扇,團扇有一搭沒一搭的閃著,扇柄上不知用何材質編織而成的烏黑絲絛上墜著幾顆相思子,隨著她搖著折扇的動作,晃晃悠悠擺動著。遠處隱隱有梆子聲傳來,宣示著子夜剛過。倚在葡萄架下的眉蕪好似被突然驚醒一般,踉蹌著起身,連手上的扇子落地都未曾注意,隻佝僂著腰身雙目無神朝屋內走去。“喂,你的……”遲早早拾起扇子,話剛說了一半,似是想起眉蕪看不見自己,又驀的停了下去。香爐上的輕煙斷若遊絲慢悠悠騰升著,何遇反手攥住遲早早的胳膊:“閉上眼睛,我們該回去了。”遲早早下意識閉眼,隻覺腰身一緊,何遇身上不知名的熏香迅速躥了過來,呼吸間,鼻翼內皆是那抹味道。遲早早心下漏了一拍,下意識攥緊手上的扇柄,鉻得掌心一陣生疼。還未等她鬆手,她的身子已迅速騰空而起,耳畔的風聲呼嘯而過,吹的她遍體生寒。食夢館內,雕刻著吉祥如意花紋的長簷上,懸著一個烏黑碩大的銅鈴。有夜風滑過,銅鈴來回晃蕩著,卻無半分響聲。驀的,洋洋灑灑的白雪中裹著兩個人影,從天而降。人影落地的那一瞬間,懸在簷角的銅鈴猛地無風自響,似一個暗號,銅鈴聲剛響起,院內的緋色燈籠騰地一聲挨個兒亮了起來。臉色發白的遲早早瑟縮了一下腦袋,迅速朝塵夢館跑去。塵夢館內,頭發花白的眉蕪正佝僂著腰身俯在桌上睡的正沉,紅泥小火爐上的綠蟻酒嘶嘶鳴叫著,騰起層層白霧,屋內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酒香。遲早早喝了兩盅,欲去倒第三盅時,何遇不輕不重在她手背上拍了一下,遲早早可憐兮兮看了他一眼,這才極不情願將手縮了回來。“呀,我怎麼把眉蕪的團扇帶回來了?”遲早早驚呼一聲,這才發現自己手上還握著從眉蕪夢境裡拾到的那把團扇。食夢館的規矩:探夢人在客人的夢境中,隻能充當一雙眼睛,不動不改。但此番遲早早卻大意將眉蕪的團扇帶出了夢境。何遇目光一沉,原本湊至唇畔的青瓷酒盅又緩緩放了下去。見狀,遲早早小心翼翼雙手將團扇捧起來:“老板,我……不是故意的。”何遇單手握著團扇,目光自扇麵上掃了一眼,眉心微微擰起:莫非是天意。“老板,我……”“醒了。”何遇握著團扇的蔥白指尖一鬆。遲早早側過頭,便見原本俯在桌上沉睡的眉蕪,睡醒惺忪抬眼,一雙渾濁的眼裡皆是疑惑。“這裡是食夢館。”何遇偏頭看了遲早早一眼,遲早早忙不迭拎起酒壺為眉蕪斟了一盅酒,推了過去。眉蕪單手握著酒盅,一臉茫然。目光自一臉暖笑的遲早早身上,又旋到何遇身上。驀的,她目光一滯,酒盅砸在桌麵上發出嘭的一聲脆響。遲早早抬首,便見眉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何遇撲去。遲早早嚇了一跳,下意識朝何遇撲去欲保護他,剛張開雙臂攔在何遇身前,手腕猛地被人一扯,整個人急急朝何遇轉去。在她轉身時,目光掃過,便見何遇掌心一鬆,原本被他捏在掌心的團扇迅速落了下去,卻在即將墜地的時候,被一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堪堪接住。眉蕪一臉倉惶握著那柄團扇,抬手欲去撫摸扇麵,卻又堪堪定在半空中,一雙渾濁的眼裡皆是掩不住的歡喜。“你來食夢館,與我做了一樁生意。”遲早早胳膊上的溫熱觸感消失,何遇寡淡的聲音隨之響起,“你讓我幫你查一個人的下落。”甩著胳膊的遲早早動作一愣,便見握著團扇的眉蕪倉惶抬首,一雙眼睛裡蓄滿了淚,咬著唇角,顫抖了許久卻未發出聲音。何遇唇齒輕碰,輕飄飄說出了一個名字——程檀。眉蕪眼裡的淚登時便淌了下來。“我幫你查程檀的下落,酬金是你的一段噩夢。”何遇拇指挑起朱紅雕花香爐上蓋子上的一撮大紅流蘇,有一搭沒一搭揉搓著。眉蕪臉上的表情一愣:“噩夢?可是同程檀有關?”“你想與他有關?”“不想,跟他有關的記憶,不論好壞,我都想留著。”“為什麼壞的也要留著?”遲早早有些不解。“有好,有壞,才能讓人更加懂得珍惜。”眉蕪抿了抿唇角,怯怯問,“所以何館主取走我的那段噩夢,可是……”“不是。”遲早早搶聲答。何遇揉搓著大紅流蘇的手指一頓,在兩人殷切的目光裡,輕輕頜首。眉蕪微微鬆了一口氣:“既是如此,還望何館主,告知我,他的下落。”“程檀最大的心願是什麼?”何遇側頭看向眉蕪。“看遍世間景,學會世間製扇之術。”眉蕪脫口而出,頓了頓,又小心翼翼看向何遇,“世間之大,何館主可否給眉蕪指一個方向?”何遇眉梢微沉,親自拎起酒壺斟了一盅綠蟻酒推到眉蕪跟前:“踐行酒。”待看到眉蕪一飲而儘,何遇才慢悠悠吐出一個南字。眉蕪欣喜道了謝,拎著裙擺便步履蹌踉朝外跑。剛跑到門口時,臂彎驀的一沉,回過頭便見一臉蒼白的遲早早衝她笑笑:“若是你向南找不到程檀怎麼辦?”“那我便一直找,一直找,總有一天一定能找到。”夜風拂過,遲早早怔怔站在門口,看著一身素色長裙頭發花白的眉蕪在雪地裡踉蹌著歡喜前行,似懷揣心事的少女急切去見情郎一般。皚皚白雪急墜在她身前,似是要為她和程檀鋪造出一段白首不相離的佳話。“老板,眉蕪不會找程檀到的罷。”“嗯。”“為什麼?”何遇長袖一揮,一顆豔紅的相思子從他袖中落了下來,他聲色清冷,“程檀死了,是被眉蕪親手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