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叛亂分子的多重奏 序章(1 / 1)

廢棄公主 榊一郎 4172 字 1個月前

陰冷沉重的空氣占據教堂。教堂原本就是與喧囂無緣的場所可是此刻蕩漾其間的寂靜非比尋常,那股緊張的氛圍讓駐足者無不為之緘默。而在刺耳的突兀寂靜中,唯獨不時晌起的歎息聲分外鮮明。男人們宛若罪人般垂首不語,忍受彌漫室內的沉重氣氛。因為他們非常明白,事到如今,言語早已沒有任何意義。然而喂或許是禁不住沉默的壓力,其中一人開口道:其他人還活著嗎?回應的隻有沉默。沒有人回答,提問者大概也並未期待答案。因為即使沒有開口詢問,答案也昭然若揭,何必多此一問呢這群男人就連苦笑以對的力氣都已喪失。喂話雖如此,男人再度開口。或許是想藉此掩飾不安,也可能隻是想假裝還沒發現籠罩在自己頭頂的絕望之影。還活著嗎?叛變要用這個詞彙稱呼,未免太過粗糙、稚拙。以事實來看,單純隻是無法忍受重稅的領民們群起作亂,打從一開始就不是計劃好的事件,也沒有任何戰術及武裝。那是同時出現的幾項偶然,讓領民認定其為天意,發起暴動。應該趁現在讓蠻橫的領主承認咱們的權利他們打著這種公平正義的旗幟,襲擊數座官方機構、占據某個機構、燒毀某個機構。他們目前所在的這間瑪烏傑魯教教堂,亦是那時襲擊奪取的建築之一。但就結果而言,卻導致他們自取滅亡。萊邦王國的稅率基本上是由國法決定,領主雖有權力進行微調,可是不能課征逾越法定稅率範圍的極端重稅此乃國家的常識和方針。不過,王公貴族之中,擁有傲人權力的布爾嘉特公爵家則是一個例外。對於布爾嘉特公爵家的內政,就連王室也無力置喙,因為曆代布爾嘉特公爵多次將女兒嫁給國王當王妃,其影響力有時甚至足以扭曲國法。話雖如此即便是逾越法定稅率,曆代布爾嘉特公爵課稅時也都會經過精心計算。假如稅率定得太重,造成領地內出現大量餓死人民,最後不但將導致稅收減少,王國亦能以統治能力有問題的正當理由乾涉內政。布爾嘉特家族儘管擁有傲人權力,相對地政敵亦不止一、兩人,一旦被對方察覺弱點,被扯後腿乃是政治界的常態。所以,公爵家對領民課征的是還差一步不,是還差半步的重稅。然而,領民們生活疾苦的事實仍舊沒有改變。在公爵家的長年統治之下,人人皆是怨氣滿腹。尤其是最近幾年,由於主要乾道遍及王國全境,地方間的往來也變得比過去方便。因此領民們更容易得知其他領地的稅率及統治方法,也開始明白領主是如何壓榨他們,征收不合理的重稅。事故就在這時偶然發生。領地內發生山崩,一條道路被落石壓毀之際布爾嘉特公爵的其中一名女兒搭乘的馬車不幸遇難。馬車的隨從和護衛不是罹難,就是重傷,唯獨公爵千金奇跡般的毫發無傷,由領民們救出。然而領民們並未直接將公爵乾金送回布爾嘉特家。他們暗想如果不讓這名少女回家,將她當成人質,應該就能迫使公爵答應減稅吧?在嫡子庶子共約二十名的公爵子女中,他們救出的這名少女尤其特殊。其他子女或許不成,但隻要將這名少女當成肉盾,公爵勢必得讓步領民們如此深信。但是,他們的想法畢竟太天真、太過天真了。再加上他們操之過急。對談判技巧一無所知的領民們,一副這是理所當然的權利的態度,盛氣淩人地向公爵提出條件。他們原本就不曉得如何運用談判上的有利地位,反而因過去飽受欺壓的不滿,憤然采取強勢的態度進行交涉結果引起公爵的不快。進行交涉的領民們因此被當成叛亂頭子,或遭到監禁、或遭到處刑。公爵並將這群叛亂頭子的親朋好友冠上反叛軍的罪名,開始進行逮捕。除了治安騎士團之外甚至不惜動員公爵家的私家軍隊緋紅騎士(KnightsOfCrimson),預定在短短五天內完成鎮壓,結束叛亂。這種短期鎮壓,單就武力來說當然是公爵家占絕對上風的地位除了直接參與叛亂的人士之外,其他領民的罪行將不予追究的通知亦有助平息事件。這個計策是為了避免過度逼迫領民,引發真正的叛亂於是叛亂到了第三天,多數領民懾於公爵家的壓倒性武力,紛紛選擇投降。領民起初大多傾向支持叛亂,在飲食及其他物資方麵援助反叛軍然而一旦明白不可能取勝,就選擇跟直接參與暴動和監禁公爵女兒的人們劃清界線,將他們當成活祭供出,絕大多數的領民都選擇與他們斷絕關係。如此這般反叛軍到了第五天,數量就銳減至五十餘名。此外,甚至慘遭原本並肩作戰的領民們孤立。接著又過了兩天。一人被逮捕、兩人被殺害叛亂過了一星期,反叛軍已減少至二十人以下。這也不能怪他們,對手是平時就以打仗為業的騎士,連劍都沒握過的普通人不可能取勝。人數稀少的話更是如此況且連應該站在同一陣線的夥伴都拋棄他們,這種絕望的狀況也隻能說是天經地義的結果。就在此時該死!其中一人啐道。他們此刻正圍著最後一張王牌不,或許該說是救生索才對公爵的親生女,困守在教堂後方的房間。這個房間原是神官們的辦公室,幸存的反叛軍有半數換言之,有七名在此,其餘八名則守在禮拜堂和後門,但倘若治安騎士團與緋紅騎士大舉攻堅,恐怕就連五分鐘都撐不住。事到如今,麵對王國軍對手,他們終究不可能突圍。因為勉強繼續掌控公爵的女兒,才能維持這種岌岌可危的平衡但這個狀態不可能長久持續。該死!該死!混帳!!無路可逃的不安、恐懼鬱結瀕臨爆發邊緣。男人動作粗魯地站起,向頹坐在房間角落的少女投以充滿焦躁的銳利視線。誰都可以一眼看出那男人已處於半瘋狂的狀態。少女忍不住身體發軟、低下頭去。然而該死!男人握住靠在旁邊牆壁的武器,那是在掃帚柄綁上菜刀的粗糙長槍,稱為武器未免過於寒酸,他們想必也不覺得這種東西能與騎士團正麵交鋒這小妞在笑!她在取笑咱們!男人說完,將武器指向少女。不用說,這是男人的被害妄想,少女不可能有餘力取笑男人們的窘境,畢竟要是不慎惹火他們,說不定會被當場殺死。再怎麼粗糙的武器,既然附有刀刃,就具有殺傷力至少能夠刺死沒有抵抗力的俘虜。這小妞白癡住手!另一名夥伴伸手製止那個朝少女走去的男人,但男人粗暴地甩脫對方的手,繼續前進,在少女麵前停步。住手!正因為有這小妞,咱們才能這種事我也知道!男人轉向夥伴咆哮:你是想說正因為有這小妞,咱們才能活到現在吧?這種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既然如此人活著就好吧?!聽見男人的怒吼,夥伴們麵麵相覷。喂克洛福特,你想乾什麼?就是活用一下好好活用一下嘛!被稱為克洛福特的男人說完,舉起長槍。!盯著瞄準脖子的刀尖少女露出更加怯懦的神情。雙手被繩索反綁在背後,頹坐於房間角落的這名少女,正是這起叛亂的契機布爾嘉特公爵家的乾金。外表一如公爵家乾金這個頭銜般高雅、柔美,深藍色的瞳孔、金黃色的秀發,清秀與華美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要素,自然融合於少女的外貌裡,宛如一朵眾人細心培育的花朵。在不懷好意的敵人眼中,那副容貌或許將強烈刺激對方的淩虐心。不管當事人是否有那種意圖雙手反綁、對武器畏怯不已的姿態,甚至帶著一股媚態。少女的名字是愛爾梅雅布爾嘉特。她是布爾嘉特公爵的次女,打從出生起就是特彆的存在被視為最佳王妃候選人而養育的女兒,是公爵為了鞏固家族政治地位的一枚重要棋子。她是現任國王巴路提力克萊邦的未婚妻,順利的話,明年將以巴路提力克之妻的身份送入王宮。可是嘿克洛福特的臉孔浮現猥褻的笑容,同時用粗糙的長槍尖端勾住愛爾梅雅的衣領。愛爾梅雅全身縮成一團。克洛福特將長槍朝下一劃。布料被猛力割開的刺耳聲響起。少女身上的衣服被割開至肚臍附近不,從那個零亂的切口來看,或許稱為撕裂比較正確白皙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因恐懼與羞恥,愛爾梅雅拚命扭動身軀,躲避男人們的視線,可是受縛的身體避無可避反而露出更大片的肌膚。克洛福特向愛爾梅雅投以黏膩的視線。對平民的他而言,彆說是擁抱,照理說那是一生都不可能觸摸的對象。玷汙少女的淫靡興奮感,令他雙眼充血。其他人的理性也輸給了刹那的亢奮,再也無人出聲阻擋,眾人隻默默盯著愛爾梅雅。克洛福特浮起痙攣的笑容,正欲將手伸向少女時住手。低沉的聲音叱道。男人們同時停止動作,目光轉向房間角落。那裡坐著一名男子。以萊邦王國國民男性的平均身高而言,那人的身材略顯矮小。雖然肩膀寬闊、胸膛厚實,可是身高不算高,臉孔也讓人聯想到平凡的農夫,顯得非常老實。然而男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存在感。乾嘛啦?史托甘,你有意見嗎?克洛福特以摻雜焦躁和情欲的混濁聲音道。他大概正陶醉在加害者的昏沉快感中,藉由沉溺在這種行為來忘卻不安及恐懼。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儘管雙方是夥伴關係,克洛福特此時卻迸射出一股隨時準備毆打對方的殺氣。話雖如此被稱為史托甘的男人對克洛福特的態度視若無睹,以極度平淡的語氣道:那可是從小被當成王妃候選人養育的少女喔。要是在獻給國王之前有所損傷,說不定會咬舌自儘,那麼一來,王國軍就會大舉進攻,將我們全部殺光。男人們你看我、我看你。沒錯他們現在能夠苟活,正是因為握有愛爾梅雅的性命。她一旦自殺,他們亦將斃命。貴族的她擁有異於平民的價值觀,與其任人玷汙,確實很有可能選擇咬舌自儘他們這麼認為。但克洛福特不肯讓步。嗄?既然如此,就塞住她的嘴。沒用的。史托甘說:或許能防止她自殺,但王國軍還是會衝進來。因為對布爾嘉特公爵而言,有瑕疵的王妃候選人就會變成眾多子女中的一人。為了守護布爾嘉特家的名譽或者該說是麵子,反而會隨便找一個不想讓女兒繼續活著受辱之類的理由,殺光在場所有人。咦?克洛福特恐怕沒想這麼多,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僵在原地。精心培育來獻給國王的供品竟被玷汙這種事要是被敵對的貴族得知,勢必落人笑柄,因此必須在這種情況發生之前鏟除就是這樣。這這小妞可是布爾嘉特公爵的親生女耶!是血濃於水的彆用你們的常識評估,貴族就是那種生物。可可是!我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千萬彆天真地以為隻要不講,對方就不會發現。敵人那裡有魔導土,對精通軍用魔法的人而言,透過牆壁探查室內情況是易如反掌。我們現在的對話恐怕也正被對方監聽。領民們同時陷入沉默。就連克洛福特的表情也滲出困惑與躊躇之色。老實說史托甘突然望著愛爾梅雅道:我反而很同情你,公主。我我嗎?愛爾梅雅眨眼反問。她不明白對方的意思。隨時有可能慘遭玷汙的人質或許值得同情可是從史托甘的表情來看,他好像並不是指這種表麵的事。沒有半個人將你視為人類,所有人都隻把你當成賭博遊戲的紙牌;不過,唉,其實這種事也沒什麼稀奇,這種例子在這世上多得是。史托甘神色嘲諷地道:最大的悲劇是你自己對此沒有任何悲傷或痛苦的感覺。!愛爾梅雅全身僵硬。她不知理由為何,但或許那句話不經意觸及沉睡在她心靈深處的某種東西。你什麼都不知道,對於自己被當成物品這件事,沒有任何憤怒或悲傷,不或許有,隻是故意不去想它。你隻是王妃候選人,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沒有其他麵孔。對於這件事你自己難道不覺得奇怪嗎?愛爾梅雅一時語塞,凝視史托甘的臉。成為王妃這件事。父親告訴她,這是她出生的理由,母親也同意父親的說法,身邊的人更是眾口一詞。旁人不斷告訴她,這是她應該迎接的唯一、絕對的未來,是終極的幸福,所以她也覺得這件事就像太陽在早晨升起般天經地義,未曾對自己應該成為王妃一事感到疑惑。她對自己的既定身份從未感到不對勁。可是我史托甘的話語,確實撼動了她的心靈。那句話觸及的或許是她極力克製的自尊心與自我意識。最佳王妃候選人的她一出生就開始接受英才教育,學習壓抑各種感情,她並未察覺到自己也擁有那些心靈沉澱物,而在最佳王妃候選人這個頭銜的持續壓抑下,那些感情或許也不斷在累積反噬的能量。對了。這麼一想,她總是將悲傷與怨恨隱藏在笑容底下。日後將成為王妃的女子,不該有那種凡人的感情,因此她將那些情感棄置於心靈深處,不讓他人察覺。為了成為完美的王妃、接受丈夫巴路提力克萊邦的寵愛,這是必要的行為。不論那是多麼不自然的行為愛爾梅雅也不知道其他的生存方式。哪裡都沒有她的意誌。哪裡都沒有她的自由。哪裡都沒有愛爾梅雅布爾嘉特這名少女。隻有一名鑲嵌於王妃這個模子裡,沒有臉孔的可憐少女。然而我我即使察覺這件事,她又能如何?為了成為王妃,為了成為國王的妻子,愛爾梅雅就隻是為了這個目的而生,她從未學習過其他事。成為王妃出生至今的所有時間都花費在這個目的上的她,根本不可能選擇其他生存方式你你少一直在那囉裡囉唆的!史托甘!克洛福特用破鑼嗓子般的聲音怒吼:反正咱們是死路一條,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如此,乾脆占占這小妞的便宜,向布爾嘉特公爵報一劍之仇,讓他後悔將咱們當成鼠輩!克洛福特嘴角淌著唾沫大嚷。現在再多說一百萬句話,想必也無法說服這個男人。他即將發狂,滿口大道理終究無法觸及他的內心,逼急了隻會讓他更加殘暴。史托甘皺眉但隻是聳聳肩便不再阻止。克洛福特見反對者不再發言,便浮起痙攣的笑容,再度伸手拉扯少女的衣服。愛爾梅雅也隻能將身體縮成一團,但這個動作卻讓她的衣服裂得更大!!慘叫聲驀地響起。那並非出於愛爾梅雅之口,而是從房外傳來。同時響起了大量堅硬鞋底敲打地麵的聲音。來了!史托甘愕然站起。其他夥伴也紛紛抄起擱置一旁的武器,擺出架式。混帳!克洛福特抓住愛爾梅雅的手,正想將她一把拉起咦?愛爾梅雅發出驚呼。啪!她覺得自己聽見這樣的聲音。如果有人問她這個聲音實際上有沒有出現,她或許也沒把握,隻是覺得好像聽見這種聲音克洛福特的頭顱接著飛向一旁。無頭身體同時朝反方向彈開,幸虧如此,愛爾梅雅才沒有被那微溫的體液波及。從脖子噴出的鮮血灑向半空發出咕嘟咕嘟的黏稠聲,沾濕一地。咿?!愛爾梅雅的喉嚨深處發出尖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除了其中一人之外,恐怕沒人能夠理解。是魔法!敵人使用幻影魔法藏了起來史托甘高呼。但這句話毋寧讓男人們更加混亂。史托甘或許有軍旅經驗,不過其他人都是外行人,即使聽見室內有隱形的敵人,也不可能冷靜應變。哇啊啊啊啊啊?!男人們邊叫邊揮動武器。他們當然並未布陣,隻是對著看不見的敵人胡亂砍殺。結果其中兩人不慎砍中對方,在地麵蹲下,其餘三人則不知如何是好,拚命東逃西竄。哼史托甘蹙眉奔向愛爾梅雅。他的手既已抽出短劍,大概是打算將她當成人質突圍。敵方既然先殺死克洛福特,就是認定愛爾梅雅目前仍有救援價值,所以隻要用短劍抵住她的脖子,隱形敵人也不會輕舉妄動,尤其是要花時間念誦咒語的魔導士。可是再三步便能抵達愛爾梅雅。就在那個位置,史托甘的脖子忽地冒出一條線。下顎下方無聲劃出的紅線,瞬間擴大成一道開口,從中噴出大量鮮血。愛爾梅雅忍不住轉頭伏下。但大量的血液並未落在她身上,反而在空中停止,仿佛撞上一道凹凸不平的牆,沿著牆麵流下。沾滿血液的隱形牆壁不久開始浮現色彩,形成一個輪廓。那是人類。是一名矮小男子,穿著一套服貼合身的黑色裝束。他想必就是使用幻影係魔法藏匿於室內的魔導士,右手握著剛才割開史托甘咽喉的短劍。驚嚇、恐懼及憤怒瞬間浮現各種表情,史托甘向前踏出一步,接著終於力竭。他靠著那名身穿黑衣的魔導士男子倒下,就這麼一路滑落地麵。啊啊愛爾梅雅早已無語。隻剩被恐懼壓抑的呻吟從唇間逸出。史托甘就在少女眼前成為無法言語的屍體,倒地不起。太過簡單早的死法,實在教人難以相信,好端端一個人的人生居然就這樣歸零。啊啊啊鎧甲上綁著紅布的騎士們踹開房門,蜂擁而入。那是緋紅騎士。剛才的慘叫與腳步聲,果然是他們鎮壓反叛軍的聲音。利用魔法隱形的魔導士先行潛入,確認愛爾梅雅平安無事再以某種方式通知主要軍隊,進行攻堅。嗚哇哇哇哇哇!!沒受傷的三人發出摻雜悲鳴的聲音抵抗,但終究不是騎士的敵手。三人甚至來不及出手報仇,就被騎士一劍打落武器,再反手劃開胸口與腹部,當場倒地不起。另外兩名剛才不慎誤傷彼此的夥伴當場拋下武器投降,可是騎士們的長劍仍從他們頭頂無情揮落。騎士們想來是受命殺死所有的人,揮劍動作毫不猶豫,與其說是戰鬥,不如說是執行某種單調的作業,淡淡地給予反叛軍的男人們致命一擊。鮮血飛沫在地板繪出異樣的圖案。啊啊啊啊啊愛爾梅雅忘了閉上眼,也忘了轉開目光隻是錯愕地凝視那幅光景。這個現實的殺戮戰場與她迄今生存的世界判若天淵,對於一直活在貴族社會,由旁人細心嗬護培育的她,那幅景象甚至極度缺乏真實感。倒臥在地的數具屍體。大量噴濺的微溫鮮血。人類慘遭殺害後,就會成為肉塊、淪為物體她實在無法相信在自己生存的世界背後,居然同時存在這種現實。理論上明白,感情上卻拒絕理解。愛爾梅雅錯愕地我錯愕地望著史托甘的遺骸。這已不是人類。隻是物體,沒有意誌的肉。那麼我那麼愛爾梅雅自己又如何?她自己又與這個物體有多少差異?我!愛爾梅雅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說什麼,不曉得自己該說什麼。她這種沒有自我意誌的傀儡,如今不可能有什麼該說的話。隻有恐懼、隻有憎惡、隻有焦躁。但她不知如何將這些感情化為形體。她隻能在既定模式下進行固定的反應。所以小姐.您有沒有受傷?擋在她前麵的魔導士回頭問道。注視那張一半沾著黏稠血液的爽朗笑臉愛爾梅雅失去了意識。※※※※※靜謐的月光透窗射入室內。愛爾梅雅回想著兩年前的往事,緊咬下唇。我回想起來,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她察覺出自己內心逐漸膨脹的朦朧疑慮。從旁人的角度來看,她在那之後的人生肯定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她與巴路提力克萊邦國王舉行盛大的婚禮,成為這個強大的萊邦王國的王妃。因為接受過徹底的王妃教育,她成功扮演了理想的王妃。那個教育之中或許也有配合巴路提力克的喜好她順利成為寵妃,不到半年就懷了國王的子嗣。然而我愛爾梅雅轉向月光照亮的窗畔。那裡放著一張小床。那張床真的非常小,大人橫躺的話,下半身還會凸出床外,尺寸約莫隻有普通床鋪的一半,但對兩個嬰兒來說,已是綽綽有餘。床上有兩個金發嬰兒並排而眠。那是愛爾梅雅昨天剛產下的雙胞胎。一個是男孩。一個是女孩。兩人都一臉安適地酣睡。愛爾梅雅站起,走向那張床。可愛極了。愛爾梅雅真的如此認為。畢竟是自己的孩子但就算扣除這個理由,這對雙胞胎仍具有讓人見了都不禁微笑的嬌憨。抑或者嬰兒原本就是這種生物。剛出生的脆弱生命。極度脆弱、不自由、不完全。然而正因如此,人們才會一看見嬰兒就忍不住想庇護他們。沒有任何心眼、企圖的嬰兒們來到這個世界,人們在他們的純粹中看見生命的原形。單純地活在世上他們教導大人們何謂生存的喜悅。可是啊啊愛爾梅雅將手伸向右邊的嬰兒女孩。這孩子將被處死。恐怕在數天之內就會被處死,所有人都處心積慮地想辦法毀滅這孩子的性命,打算將剛出生不久的生命推回濕冷幽暗的虛無深淵。因為堪稱絕對的聖葛林德神諭,斷定她是毀滅世界的劇毒。王室已開始商討如何殺死這位無名公主,八成會派遣琥珀騎士(AmberKnight)的某位成員執行這項任務。她沒有阻止這件事的力量。我愛爾梅雅的女兒。她甚至未曾被親生父親擁抱,就將麵臨死亡的命運。這孩子到底做了什麼壞事?要是這麼問的話,大概所有人都會得意洋洋地回答等她做了就來不及了。因為這孩子是毀滅世界的劇毒,所以必須在她犯下大錯前殺死她。這孩子即將被處死。因為神明如此期望。而大多數的人們亦如此期望。可是我她忽然又想起那時的男人史托甘的那席話。沒有半個人將你視為人類,所有人都隻把你當成賭博遊戲的紙牌。人類輕易就能拋棄人類。人類輕易就能淪為物體、被視為物體。一如變成屍體的史托甘他們,一如為了帶給布爾嘉特公爵家安泰而培育的愛爾梅雅,另外也一如被斷定是毀滅世界的劇毒的這孩子。誰都不將這孩子視為人類。宛如丟棄不要的紙牌,想殺死這孩子。不知何時將引發災禍基於這個理由掠奪這孩子的未來。而愛爾梅雅身為國王的妻子、布爾嘉特公爵的女兒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犧牲。愛爾梅雅一直遵照他人的吩咐而活。她隻曉得那種生存方式,隻能這麼做。即使感到不對勁,即使心有不滿,她也無力反抗。痛苦也好、悲傷也罷,她都隻能乖乖遵循他人決定的命運。像是沒有意誌的傀儡。可是我萊邦國王巴路提力克的妻子。布爾嘉特公爵家的女兒。不斷反複執行的絕對定義。可是愛爾梅雅尋思。真的是這樣嗎?自己當真隻是這樣的人類嗎?難道就不能有其他角色嗎?例如我是母親,她是這孩子的母親。不論彆人怎麼說,這不都是無法扭曲的事實嗎?既然如此。國王妻子不能做的事、公爵女兒不能做的事,母親就應該做得到吧?不是還有隻有她做得到,隻有她能替這孩子做的事嗎?克蕾爾。請問有何吩咐?一直守在房間角落的侍女抬頭問道。愛爾梅雅目光依然望著床上的嬰兒靜靜地說:你立刻替我聯絡凱洛兒卡蘇魯。咦?侍女發出詫異的驚呼。她並非沒聽過愛爾梅雅講的那個名字,那人是宮廷樂手荷麗葉德卡蘇魯的女兒,也是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JadeCircuit)成立至今的頭號天才魔導士,更是愛爾梅雅王妃的閨中密友,侍女當然不可能不知道。可是,她不明白王妃為何此時要提起那個名字因此感到困惑。您到底是拜托你快點!愛爾梅雅略顯強硬地說。侍女沉默片刻,看看王妃,又看看床鋪莫非拜托!愛爾梅雅不斷重複道:拜托!她已彆無他法。軟弱的自己無力改變現狀,她沒有力量反抗丈夫與重臣,守護親生女兒。就算出聲反對,對方也充耳不聞。眾人渴望的王妃終究隻是負責生育子嗣的女人,而不是自以為是、自作主張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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