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迷葡萄園(1 / 1)

2001年秋天,朋友們駕車帶我去甘肅西部旅行,在玉門、陽關附近,當汽車在戈壁、雅丹魔鬼城這樣的地方行駛了一天的時候,黃昏時分,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座又一座葡萄園。它們在落日的照耀下碧綠而晶瑩,那一刹那,我幾乎忘記了呼吸。其實,對於生長在新疆南部的我來說,葡萄園並不稀奇。尤其對於自豪地認為擁有“世界上最美的家庭園林”的和田人來說,葡萄園更是生活的一部分。房前或者屋後,必有一篷茂盛的葡萄緣著白楊樹枝搭建的葡萄架攀爬到屋頂,它提供蔭涼、提供綠葉、提供春末夏初飄著苦香的小花以及日漸成熟的果實。而這一過程,緩慢而深入地潤澤著居住者的眼睛和心靈。因此,葡萄架也是評定一所房屋檔次的重要依據,更是展示居住者精神麵貌和勤勞程度的舞台。因為葡萄園比彆的果木更需要嗬護,日常工作包括摘除枯葉和壞損的果實、驅逐鳥雀並將每串果實進行包裹,到了冬天,還要在霜降之前將葡萄藤深埋地下,等待春暖時節再次挖出。葡萄不同於彆的果木,或者隻具備觀賞性,或者隻提供果實。葡萄園也不同於彆的園林,它是家的一部分,是庭院的延伸,具備世俗和精神的雙重功用。更重要的是,葡萄園更多地和“享樂”聯係在一起,它所提供的果實甘美卻不足以充饑,它更多地被用來釀製美酒,而它所釀製的酒並不具備人們對酒類的基本要求,例如“禦寒”、“消毒”。它的甜美隻停留在舌尖上一刹那,它所提供的醉意也是陶然的微醺。葡萄酒是奢侈的酒,是享樂的酒,是太平盛世陽光下的酒,要有足夠的“緩慢”心情讓它在舌尖和口腔裡打轉。而且,能夠大量種植葡萄樹的地方,還必須具備日照充足、土壤肥沃疏鬆、嚴寒天氣短促的特點,具備這樣特征的地方所醞釀出來的居民性格,也多半是明朗放鬆,追求快樂甚於其他的。所以,那些有足夠條件標榜自己擁有“葡萄酒文化”、“葡萄園文化”的地方都是哪裡?法國,英國,意大利,西班牙,巴西。這一切使得葡萄園漸漸有了宗教的含義,用以象征人們在俗世裡最接近的快樂的天堂。《聖經》裡隨處可見用葡萄樹、葡萄園作的比喻,葡萄樹隱喻著神的子民,葡萄是代表生命的果實,葡萄酒則象征著耶穌的血。葡萄園更是天堂的預科班,想進天堂者必先在葡萄園勞作,“來葡萄園勞作的人,無論早晚,都能進入天堂。”於是葡萄園成了一個難以言說的夢想之地,滋養出許多藝術家。莫裡亞克出生在盛產葡萄園的波爾多,他家的莊園裡,滿是茂密的鬆林和葡萄園。巴爾紮克筆下的眾生,無論是吝嗇鬼還是交際花,共同的活動的背景之一就是葡萄園。克勞德·西蒙在比利牛斯山區自己的葡萄園裡生活了六十年,梵高生前賣出的唯一一幅畫是《紅色葡萄園》。而葡萄園也足以象征藝術家對安定生活的渴望,海明威在1911年的第一個短篇故事裡,特意把自己的出生地挪到了“馬薩諸塞州馬薩葡萄園島上的一所白色房子裡”;美國最受歡迎的曆史學家大衛·麥克庫婁在第一本書《約翰斯敦洪水》出版並獲得《讀者文摘》15000美元的壓縮刊登版稅後,第一件事就是買下一個葡萄園,葡萄園的收成支撐了全家的支出,他由此得以專心寫作。還有鮑勃·迪倫,晚年做生意也與眾不同——製造葡萄酒;還有我們的作家張煒,不斷回到山東龍口的海邊葡萄園去寫和讀,因為“到葡萄園和海邊林子中,這才是我從小習慣的生活”。而奧登在悼念葉芝的詩中,這樣讚美他:“辛勤耕耘著詩歌,把詛咒變成了葡萄園。”甚至亦舒,她筆下的主人公,最大的渴望也是“買一座葡萄園學釀酒,天天臥在醉鄉裡”。她的新作,叫做《葡萄成熟的時候》。甚至莫文蔚,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個葡萄園”。葡萄園,確是一個難以言說之地,湧動許多微妙的情緒。當葡萄園出現在電影裡的時候,那通常預示著,那將是一個沒有世俗煩惱的故事。基努·李維斯主演的《雲中漫步》是發生在葡萄園裡,當那座碧綠通透的葡萄園豁然出現在山坡下的時候,我們就都知道了,這故事將無限圓滿。當男女主人公在霜降的晚上,戴著“翅膀”漫步在葡萄園中的時候,我們已經意亂神迷,根本無暇去追究這個故事到底有多少可能性。侯麥的《秋天的故事》發生在葡萄園裡,幾個女人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議論著男人、愛情、生活,好像人生再無其他煩憂。《杯酒人生》的故事發生在加利福尼亞的葡萄酒產地,七天,猶如一個創世紀,七天,完成了酒喻人生的過程:友誼,愛情,溫情,希望,要有什麼,就有什麼。這也是為什麼,當自小在葡萄園中長大的我,在暌隔多年後,再次看到葡萄園時,那樣驚奇和欣喜的原因。葡萄園對我,曾經是觸手可及的伊甸園,一旦遠離,而且多年不曾接近,就漸漸成為一段連自己也都有點懷疑的過往。一個經過無數次修飾和潤色的夢。當它再次出現,終於證明我所夢所想不虛。想念到此為止。我們都知道,去往葡萄園之路,非常非常遠,現在唯一能做的,是找一張葡萄園的圖片來,充當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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