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十分驚悚:鏡頭裡,白天,兩個穿著校服的學生在水泥台階上做愛,興致高昂,花樣百出。也許這還是不算什麼,但鏡頭一點一點拉遠,最後幾張照片說明了周圍的環境,那是個體育場,一牆之隔是熱鬨的街道,體育場裡行走的人和他們就隔著一叢樹,周圍還都是高樓大廈,無意間窺見,進而開始偷拍的相機鏡頭,就架在某個高樓上。這是網絡上前些日子流傳的一組照片,轉發照片的帖子,標題都十分痛惜:“現在的孩子怎麼了”、“真是讓人揪心的痛”。我看了那照片卻隻有惋惜,對自己的惋惜。我們的放縱來得比他們晚,隻不過因為我們不懂如何放縱。上世紀七十年代生人的青春期性教育,是沒有性教育,我們就是“want”,也不知道“how”。所有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都明白那是什麼狀況。我們對自己的身體完全無知,《生理衛生》課程開了等於沒有開,因為到了最重要的那幾章,老師自動休息,大家集體自習,課堂上有種前所未有的寂靜。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似乎都在嗡嗡作響,誰也沒有膽量討論那幾章裡說的事,連說點彆的事情,都有掩飾自己緊張的嫌疑。害羞的女孩子,用透明膠把那幾頁書封住,展示自己的純潔和羞恥感。所有的知道、領悟,都在地下完成。裡的隻字片言、同學間傳說的小道消息,還有,電影電視裡一閃而過的鏡頭。1985年的電影《峨眉大盜》裡有一個背麵全裸鏡頭,學校卻包了場,算作給小學生的法製教育課。高年級的同學去看過後,全校同學很快都知道了,黑暗的電影院裡,所有人齊心協力等待那個鏡頭出現,有種罪惡的快感。1986年的電影《少年犯》出來的時候,我們上初中,學校在操場上露天放映這部電影。上一個鏡頭,女記者的兒子一雙手在女孩子的大腿上摸來摸去,下一個鏡頭,他就被呼嘯的警車帶走了,我們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隻好產生簡單的因果聯係,那樣摸一下,就會被抓走。其震懾的效果,可想而知。1988年,《紅高粱》得了金熊獎,全城像過節一樣擠在電影院門口,爹媽的單位各自發了兩張票,但他們寧肯浪費兩張票,也不肯帶我們去,媽媽甚至嚴肅正色地說:“裡麵有那種鏡頭。”她的神色對我形成極大的震懾,使我直到十五年後,才敢補上《紅高粱》這一課。幫我們完成教育的是莎朗·斯通,1993年《本能》上映那會兒,我們剛進大學,附近的鐵道學院錄像廳,迅速開演《本能》,算做迎新生。我們走了十幾裡路去看,屏幕上出現第一個鏡頭的時候,全場石化了三秒,哦,原來是這樣的啊!黑暗中,有女孩子吃吃地笑了。從此,欲望滾滾而來。被禁錮過的欲望,比涓涓細流式的釋放更為強烈。我們不斷地為“中國人性伴侶人數調查”貢獻數據,而那潔淨到冰冷的青春,一下就恍若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