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仿造一部“上世紀七十年代亞洲電影風”的電影,最必不可缺的因素是什麼?昆汀·塔倫蒂諾用他的《殺死比爾》做出了回答:複仇。不但整個故事以複仇為線,穿插其間的水蝮蛇石井禦蓮的故事,依舊和複仇有關。不複仇,就不夠“七十年代”。席卷整個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複仇電影風潮,其實從六十年代末就開始了。《獨臂刀》、《獨臂刀王》、《新獨臂刀》,一直到《快活林》、《馬永貞》、《報仇》、《十三太保》,整個七十年代,香港電影都在複仇。這風氣甚至延伸到八十年代,蔓延進台灣電影裡,比如《蓋世奇花》、《怒劍狂花》……中國內地則慢了半拍,複仇風潮落在了八十年代的電影中。《風塵女俠呂四娘》、《孤獨的謀殺者》、《金鏢黃天霸》,奸賊人頭落地的時候,片尾曲跟著出來了。不隻香港,日本有複仇女神芽衣子的《修羅雪姬》和《女囚701》係列,專心致誌講述複仇故事。一集和另一集故事相差無幾,女神換身衣服就在被陷害和報仇雪恨之間奔走,觀眾照舊津津樂道。美國有《猛龍怪客》開啟的“以暴製暴”風潮,從《出租車司機》一直到八十年代的《第一滴血》,遇到不平,報警?上法庭?不,翻出那杆蒙塵的長槍才是正經。有人將七十年代這股洶湧的複仇狂潮,歸罪於越戰、水門事件、通貨膨脹、能源危機帶來的緊張氣氛。但這種解釋,或許猶如股市裡所謂的利好利空,在上升期,總能找到春風滿麵的利好消息輔佐風勢,在下跌段,也總能逮到愁雲慘霧的利空消息作為替罪羊。那些被認為引發了銀幕複仇潮的大事件,其實在任何時間都不罕見,隻不過它們恰好發生在當時當地,被順手牽來當了注腳。任何時代的群眾,其實都有理由認為自己被虧待了。複仇電影,或許隻是電影本身的風潮,是電影的喇叭褲、百褶裙,是創意匱乏時,最心安理得的抄襲理由。再沒有一種故事核,像複仇這樣便捷,信手拈來即可敷衍成篇,單線發展照舊揪住觀眾一顆老心,最後十分鐘裡送反角歸西就可包觀眾滿意而歸。我如果是個編劇,定無比懷念七十年代,大家齊心協力寫同一個故事。人生最重要是有邊界,邊界裡的自由,是最有安全感的自由。既然是風潮,隔段時間,總會重來。這不,時隔三十年,銀幕複仇潮又來了,“9·11”事件後,由頭有了,美國陸續出現了《殺死比爾》、《單刀直入》、《怒火中燒》、《威震八方》、《勇敢者》、《非法製裁》等影片,銀幕大佬全部卷入。連知性女代表人物朱迪·福斯特都卷起袖子上了陣。韓國有《複仇三部曲》(《我要複仇》、《老男孩》、《親切的金子》),日本有《機關槍少女》,唯獨香港空缺,當然我們知道,香港電影,其實已經不是當初那個“香港電影”了。在銀幕的明暗之間,在作為複仇對象的歹人之血湧出的刹那,永恒地存在於整個世界的,那股莫名的怒火,有了一個小小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