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武的花(1 / 1)

看到朋友的一篇文章,他說,辦公室有個美豔無比卻冷若冰霜的女同事,著裝無懈可擊,做事近乎完美,完全可以媲美007電影裡的女特工。然而有一天,他在複印室遇到她,卻見她還穿著昨天穿過的衣服,神色有點疲倦,絲襪也鉤破了一點。他甚至有點欣喜,因為看到了她的瑕疵,因此在完美之外,添了一點親近。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尋找一點人性的縫隙,我們樂於在冷酷中發現被掩蓋的溫柔,在剛硬的人身上窺見脆弱的刹那,在絕對秩序中,尋覓人靈魂的波動,在固若金湯的世俗的城池裡,尋找可供攻破和縫合的缺口。在北野武的電影裡看到他畫的花的刹那,就有這樣的驚喜。在《花火》中,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那些北野武的畫作:一匹白馬,頭是一朵金燦燦的葵花;兩隻蝙蝠,頭是水紅色的蘭花;甚至貓眼,也是白色的馬蹄蓮花;還懼,“非常地驕傲”。這冷酷、半邊麵癱、喜歡展示暴力的男人,喜歡畫畫,而且喜歡畫花。而他的近作《阿基裡斯和烏龜》,索性講述畫家的生平故事,並再度展示他的七十幅畫作。這是我們樂於在他人身上見到的一種情形,是我們在世事艱難中最天真的一種渴求。由此,它也成為和電影最樂於采用的敘事模式:硬漢也有柔情,妓女也有真情,乖戾的老婦刀子嘴豆腐心,石縫中有小花,野百合也有春天,灰熊也有靈性,土匪在最後關頭動了惻隱之心。在那些不可能的人身上,在那些最沒有可能的時刻,忽然出現了豁口,並且割裂開來,顯示出了靈魂最完整的圖景。一個人,最吸引我們的,最能引誘我們與之契合的,比身體的赤裸更接近赤裸的,就是人性的縫隙袒露的時刻吧。塞林格的《獻給愛斯美的故事——懷著愛與淒楚》中,那個女孩子引起主人公注意的動作之一,就是她在合唱中的心不在焉,她的鼻翼翕動,那說明她在悄悄地打嗬欠。甚至在冗長的會議中間,兩個借口吸煙溜出,在天台上遭遇的、曾是工作對手的男人之間,也會有刹那的惺惺相惜。我們也樂於在一切莊嚴的場合,搜尋人性波動的刹那,就像在奧運會的開幕式上,看到隊列中那個過分緊張的、不住地觀察周圍同伴動作的演員;還有入場式的人海中,歡迎隊列裡,兩個女孩子片刻的耳語。那人性的縫隙,並沒有妨礙它的莊嚴,反而使它具有了一種恰當的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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