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平王此人,對我而言並不陌生。他是當今皇帝的堂叔, 三年前, 龐後亂政之時, 此人當上了散騎常侍。不過他一向厭惡外戚, 與龐後的人不和。加上他想將兒子當上通直散騎侍郎的時候,龐後的兄弟龐逢也想把兒子龐琚保上此位,對他百般阻撓,東平王一怒之下, 與侍中溫禹聯手, 協力讓公子當上了通直散騎侍郎。後來龐氏倒台, 朝中肅清龐氏殘餘之時,東平王亦出了大力。先帝雖一直防備宗室, 但出於製衡的考慮, 也是有打有捧,東平王則是受捧的那類。在豫章王歸國之後, 東平王取代了豫章王在宗室中的位置,兼任太常卿。我問青玄:“聖上如今甚倚重東平王?”“算是。”青玄道, “東平王雖不如淮陰侯官大,可聖上凡有事, 總會將東平王召來商議。”“哦?”我說, “淮陰侯無異議?”“怎會無異議?”青玄道, “淮陰侯可不高興了。他身邊服侍的餘東你可還記得?我上次遇到他,他還與我說淮陰侯到太後那裡去發過幾次火。”我點頭,又問:“我記得當今皇後之父周琿, 原是中書令,如今任何職?”“他啊,當上了車騎將軍,還封了臨晉侯。”青玄笑了笑,“他家如今可風光了,一家都封了侯,也甚得聖上青睞。”這倒是情理之中,我問:“臨晉侯與淮陰侯相處如何?”“尚可。”青玄道,“倒是我聽說皇後與太後近來不太相善。”“為何?”我問。“太後說聖上子嗣單薄,要朝廷為宮中采選。”“這不是甚平常之事?”青玄笑了笑:“你也太小看沈氏,這般時機,他們怎會讓與彆人?”我說:“沈氏已經出了兩代太後,再往宮中送人,難道不怕朝中異議?”“本家自然是不會再送,可我聽說沈氏準備了自家好幾個表親。”青玄道,“不過都是麵上功夫,誰人看不出來?”我聽了,明白過來。我不在雒陽,消息終究不夠靈通。原本我以為沈延如今可高枕無憂,如今看來卻是不儘然。就算是再傻的皇帝,也有幾分玩弄平衡的本事。現在這位皇帝雖是沈氏全力撐起的,但並不妨礙他提防戒備,更彆提就在三年前,還出過兩次外戚宮變。“是了,還有一事。”青玄一說起來就打不住,滿臉八卦之色地說下去,“表公子要娶南陽公主了。”我愣了愣:“表公子?”“是啊,表公子!”青玄看了看四周,將聲音壓低,“沈太後做主定下來的,長公主可氣死了。”我:“……”“哦……”我應著,過了會,問,“表公子願意麼?”“有甚願不願,那可是公主!”青玄說著,歎口氣,“倒是我們公子,唉……你說淮陰侯也是做得出來,桓沈兩家多年來同氣連枝,他也下得了手。”我心想,反正他不下手,長公主就會下手,不過比誰先翻臉。莫名地,我聽得此事,心中倒是好像解脫了一般。至少我不必再擔心公子會被南陽公主搶走。至於沈衝……對男女之事一向無甚所求,娶公主對他而言很是不錯的。想到他,我心中有些欷歔。如果我還喜歡著他,此時應當會很難過吧?“表公子現下如何了?”我問,“你見過他麼?”“見過。”青玄道,“兩日前他還來了鄴城。”我訝然:“他怎會來鄴城?他不是太子太傅?”“那又如何,皇太子尚在繈褓。”青玄道,“沈氏的人,聖上最倚重的就是表公子了,此番親征,聖上將表公子也帶上了,如今表公子就在聖上大營。”公子去堂上很久,似乎是機密之事,門外有衛士把守。我初來乍到,隻與青玄熟識,隻得走了回去。奔波一整日,我已經累了。又等了一會,不禁覺得困倦,我將胡子摘了,擦乾淨臉,躺到榻上,打算眯一會。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我察覺到身上有些動靜。警覺心起,我突然睜開眼睛,卻發現公子正坐在榻旁,正給我掖著薄被。“怎躺下也不蓋一蓋?”公子見我睜眼,道,“這城中夜裡也甚涼,不可大意。”這話雖是責備,語氣卻甚是溫和,低而輕,好聽得很,教人渾身舒坦。“我本也不想睡……”我微微伸個懶腰,也輕聲道,“不覺便睡著了。”公子瞥我一眼:“為何不想睡?”我看著他,眨眨眼,道:“我想等你回來再睡。”公子的目光停了一下,倏而瀲灩生輝,唇邊繃不住,揚起微笑,似甚為滿意。“你呢?”我問,“你為何來了此處?”“我麼……”公子慢條斯理,伸手來摸了摸我的頭發,“見你這屋中還亮著燈,恐你浪費燈油,故而近來看看。”“說謊。”我佯怒,作勢要打他。公子笑起來,一把捉住我的手,卻不放開,與我手指相攥。燈下,他的笑容格外溫柔,雙眸盛滿熠熠的光,教人砰然心動。我望著他,不禁覺得幸福滿滿。心不住的撞著胸口,卻似被溫軟的物什裹著,一瞬一息皆是珍貴。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公子擺弄著我的手指,眼睛注視著我,似在端詳。我被他看得有些發窘,道:“盯著我做甚?”“這室中除我之外隻有你,不盯著你盯誰?”他說。我心想,公子現在是愈發不像話了。以前明明都是他在講理我在強詞奪理,現在竟然大有反過來喧賓奪主之勢。我說:“你若不與我說話,我便睡了。”公子微笑,低頭在我的手背上吻了吻。“睡吧,”他的聲音如同春風拂耳,“我守著你。”熱氣在臉頰上燒灼,我卻絲毫無暇顧及。我望著公子,知道自己現在定然又是在傻笑,卻一點也不覺羞恥。眼前的人,在我麵前總像個無拘無束的愣頭少年,而我,也不想在他麵前裝成任何樣子。我反將他的手拉過來,也在那上麵吻了吻。“你來看我,”我望著他,眨眨眼,“而後呢?”公子愣了愣,似乎從我的眼神中明白了我的意思,目光閃了閃,浮起些暈紅的顏色。片刻,他轉頭,瞅了瞅門上,似乎在確認那裡關好不曾。我也隨著他的目光瞥去,才走神,公子忽而朝我低頭下來。那吻深而綿長,呼吸熱氣灼人。說來奇怪,我仔細研讀了那書裡麵關於親吻技巧的部分,也在手背上試過許多次,本以為按我的悟性,可似功夫一般,迅速為我所用,在公子麵前施展開來。但事與願違,到真的與他氣息交纏,我便似被灌了烈酒,迷糊一片,看過什麼練過什麼,全然記不起來。我隻能和他一樣,笨拙地感受彼此,並不比上次好到哪裡去,卻沉醉不已。當然,那書中的一些要訣我不曾忘。當我的手摟到他的脖頸,企圖讓他的身體再貼近一些,突然,我的手被抓住,公子忽而坐起身。我詫異地望著他。公子微微喘著,紅暈染遍了俊美的麵龐,雙眸依舊激情未褪。少頃,他仰頭深吸了口氣,待得定下,繼而放開我的手。“霓生……”他說,聲音裡還帶著方才殘餘的沙啞,道,“你睡吧。”說罷,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又低下頭來。跟方才不同,那吻落在了我的額頭上,如露水落葉,溫柔而平和。我怔怔地看著他再度替我掖好被角,站起身來,再度將我注視片刻,吹滅了燈,朝外麵走去。這一夜,我做了很多夢。夢得最多的,是公子。時而,他帶著我騎在馬上,我抱著他的後腰,馳騁過無邊無際的荒原。時而,他在案前寫字,我給他磨墨,可磨著磨著,我將墨丟下,走過去大大方方地抱著公子,將頭埋在他的肩上。時而,他在浴房中沐浴,而我坐在池沿上,與他一道溪水。公子背對著我立在水中,緊實的線條,從他的脖頸延伸而下,將我幾乎血脈賁張……但每一幕,他最終都隻是吻吻我的額頭,微笑著說,去睡吧,彆著涼。我憤慨不已,最後一場夢,是我回到海邊的宅中,將那什麼誤人子弟的香閨十八術扔到火立燒了,以雪铩羽而歸之恥。這夢斷斷續續,頗折磨人。第二日我醒來的時候,太陽高掛,當我在迷糊中反應過來這是何處,隨即坐起來,收拾一番之後,走出門去。幸好公子沒有走遠,他就在堂上議事。而當青玄和宅中的人看到我的時候,皆是一愣。“你……”青玄指了指我的麵上,“怎有塊斑?”我笑笑:“表兄可是糊塗了?這不是斑,乃是我的胎記。昨夜我帶著草笠不好看清,不像你竟記性這般差。”青玄目光一閃,即笑道:“哦,我的確忘了。”他說話聲音大,周圍來往的仆人都朝我看來,滿是好奇。“青玄。”這時,一個大漢走過來,笑笑地將我上下打量一看,看向青玄,“這就是你那表弟?”青玄忙道:“正是,此乃我表弟阿生,昨日才到了鄴城來。”說罷,又對我道,“阿生,這位是桓都督的侍衛長,裘保裘隊長。”我聞言,忙向裘保行禮,道:“在下阿生,見過裘隊長!”“甚隊長不隊長,免禮!”裘保笑得豪爽,卻將我打量著,有些好奇,“小兄弟年紀幾何?聲音甚為細脆。”我愕然。我說方才說話本已學著男子刻意放粗,沒想到這裘保卻是細心,竟窺出了些端倪。“他今年才十七。”青玄替我道。裘保頷首,未幾,倏而用胳膊碰了碰青玄,神秘兮兮:“如此說來,你可須加把勁。”“甚加把勁?”青玄訝然。“你看你表弟那唇須,甚可比你濃密多了。”裘保壓低聲音,“豈不聞毛旺則陽壯,貨大的男子才招婦人喜歡……”他說著,似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青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