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虞氏(下)(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985 字 1個月前

虞衍看了看潑得滿地狼藉的魚蝦,皺了皺眉, 道:“張郅竟這般粗魯。”我說:“張縣尉也不過是秉公辦事罷了。”虞衍麵色不豫。這時, 仆人們已經七手八腳地收拾起地上的魚來。郭維也動手將兩條魚扔回桶裡, 看了看我, 又看了看虞衍,目光中頗有意味。他什麼意思,我自然知道。那掉了包的私鹽還在客舍裡藏著,為免節外生枝, 還須得儘快處置才是。但如今虞衍在此, 此事雖是要緊, 卻也隻好放一放。虞衍這樣的人,又主動來幫了我的忙, 對於我這樣的小民來說, 自然是莫大的榮幸,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他敷衍打發了。我隻好擺出感激的神色, 對虞衍道:“今夜之事,多虧了虞公子。此處臟亂, 還請虞公子隨妾到堂上雅間去坐。”說罷,我讓老錢等人處置後事, 又吩咐小鶯去準備茶水和點心, 引虞衍往前麵去。因得張郅的驚擾, 萬安館的賓客們皆有些惶惶然之色,不少人聚在堂上議論著,見到我, 紛紛圍上來。有幾個人臉上頗有些怒氣,似乎想質問,但見到我身後的虞衍,倏而打住。這時,已經有人上前與虞衍見禮,就算是不曾見過虞衍的人,也聽過他的名聲,見得這般,皆露出詫異之色。我料得會是如此,心裡鬆了口氣。張郅那匹夫雖然走了,留下的爛攤子要收拾起來卻也是費神,尤其是這些賓客。海鹽一帶民風彪悍,尤其是這些行商的人,若是安撫不周,將此事嚷嚷出去,隻怕要連累萬安館的名聲。故而我雖然不太想讓虞衍摻和進來,但既然來了,浪費也是不好,索性借用到底。虞衍的麵子果然了得,雖然不過神色淡淡地與幾個人答了禮,但果然沒有人鬨事。我擺出笑臉,好言好語地讓賓客們去歇息,又讓阿香他們給每個賓客都送去些酒食壓驚。眾人得了好處,也變作一場和氣,紛紛散了去。待得到了樓上雅間裡,小鶯關上門,將外麵的嘈雜擋去。虞衍坐下時,似頗有感觸:“都說經營客舍不易,想來今日這般事,倪夫人平日應付過不少。”我笑了笑:“世上生意皆是不易,那些賓客也不過為生計奔波之人,將心比心罷了。”虞衍看著我,目光微動。“今日在下前來,還有一事,想與夫人商量。”他說。我自然知道他要說什麼,露出訝色,道:“哦?不知何事?”虞衍沒開口,卻看了看小鶯。我讓小鶯退下。小鶯瞅著我,目光複雜又八卦,卻乖乖應下,退了出去。“在下今日回到海鹽之時,媒人來稟報了那問意之事。”門才關上,虞衍道,目光灼灼,“在下想親自再來問問夫人。”我擺出羞怯之色:“此事,妾已將答話都告知了媒人。”虞衍道:“夫人守節之誌,在下甚為敬重,然夫人已孀居數年,也該想想日後之事。夫人難道要一世孤身過活?”他說話時,語氣溫和而懇切,我瞥了瞥他的臉,隻見上麵泛著紅暈,與平日人前之態竟是判若兩人。說實話,有那麼一瞬,我很是猶豫,仿佛自己在拒絕一個價值千金的生意。畢竟虞衍這樣的人,著實算得是百萬裡挑一,若我果真是個寡婦或者是海鹽縣城中彆的隨便哪位待嫁女子,早已經像被樂滋滋地答應了。我歎口氣,道:“也並非妾決意守節,妾孤身一人,亦迫不得已。”虞衍訝然,目光倏而亮起:“哦?”我說:“不瞞公子,妾出生之時,曾有方士雲遊至家中,見妾麵相,斷言妾乃孤煞之命,須一世留在家中,不可嫁人,否則必累死父母,克死夫君。妾父母不信,待妾及笄便覓了良婿,將妾嫁走。不料成婚兩年之內,那讖言果真應驗,妾父母先後離世,夫君也……”我說著,歎口氣,低頭舉袖拭了拭眼角,道,“妾自知命數如此,自不好再連累他人,故而離鄉遠走。一來可淡忘往事,讓心中好受些;二來可避人耳目,免受閒言碎語之擾。”室中一陣寂靜。我偷眼瞥了瞥虞衍,不出所料,他一臉震驚,神色不定。“這……”片刻,他說,“說不定此乃巧合,且我聽說會稽山中有高人可測運改命,不若……”我搖頭,道:“妾亦向許多高人問計,皆是無解。妾命本如此,如今除歲月安寧之外,已無他求。”我說罷,又歎口氣,“此事,妾本不願再與人提起。但公子心誠意摯,妾不忍欺瞞公子,故而據實相告。”虞衍聞言,忙道:“夫人放心,在下必不將此事告知他人。”我露出寬慰之色,向他深深一禮:“多謝公子體恤。”虞衍看著我,目光複雜。天色不早,虞衍坐了一會之後,不再久留,起身告辭。我親自將他送到門前,待得那車馬離去,才返回館中。才進門,阿香和小鶯兩人就迎了上來,一個滿麵期待,一個目光探究。我神色如常,向阿香問道:“給賓客的吃食,都送去了麼。”“都送去了。”阿香忙道。我頷首,徑自往庖房而去。院子裡,那些魚蝦等物已經收拾乾淨,老錢和郭維、阿泰都在,正將桶放上馬車。我讓閒雜人等都退下,問老錢:“那些貨都無事麼?”他知道我所指為何,道:“無事,還在原處。”說罷,往庖廚外走去,徑自到了馬廄裡。此處沒有彆人,老錢將馬廄邊上放草料的草堆撥開。藏有鹽的那些木桶都在裡麵,完完好好。在海鹽開客棧,四方賓客做什麼買賣的都有,難免會有些作奸犯科之人。為防萬一,我和老錢約定過,若遇得緊急之事須得藏匿物什,便藏在這草料堆裡。一來不會引人注目,二來馬廄出入方便,可隨時脫身。萬安館運氣不錯,兩年來,此法一直不曾用上,不想是在郭維和阿泰這裡開了張。白日裡郭維送來的一桶桶漁獲還原原本本地放在庖廚裡。方才,阿泰入館時,將馬車停在了此處。老錢便與郭維叔侄將鹽桶卸下藏好,隨即將馬車拉到庖廚中,將那些裝滿了漁獲的桶都放上去。故而張郅來搜的時候,什麼也不曾搜到。“若非夫人機智,我等幾乎過不得此關。”郭維笑嘻嘻道,“夫人大恩大德,在下無以為報,請夫人受在下一拜。”說罷,他十分認真地向我作了個揖。阿泰在一旁看著他,也跟著向我行禮。我沒有表示,心安理得地受了。待他們直起身,我說:“不知老三接下來如何打算?”郭維沉吟,道:“如今城門已經落鎖,隻有等明日天明開門之後,我等再將鹽運走。”我搖頭:“不可。隻怕縣長縣尉仍盯著不放,老三若在路上被攔住,便是人贓俱獲。”郭維一愣:“那……”我說:“這些私鹽不可留,後院中有條溝渠,水通往護城河。你二人今夜就將鹽倒到那溝渠裡,半點莫留。”這話出來,二人都有些猶豫之色。阿泰道:“可那些鹽值得上千錢,這……”我冷笑:“是錢要緊,還是命要緊?”“便如夫人所言。”郭維接過話來,神色端正,“夫人放心,我二人今夜必處理乾淨,必不會給夫人添麻煩。”我要的就是這話,頷首,又道:“還有一事。方才縣尉來做的那些事,老三也看到了,今日老三給我的那些魚……”“明日我再運新的來,如今日之數,保證與今日的一樣好。”郭維即刻道。我微笑:“如此,有勞老三了。”說罷,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馬廄。折騰了一晚,待得諸事完畢,已經是深夜。我算了算今夜因為張郅這事損失的錢款,光賬麵可算的就有兩千餘。看著算盤上的數,我隻覺一陣肉疼。正想著事,門上傳來些聲響。看去,隻見阿香捧著盤子走進來。“夫人,”她說,“夜深了,我見夫人還未曾歇息,便送些羹湯來。”說罷,將盤中的碗放在我的案前,頗為殷勤。我也覺得餓了,道了聲謝,捧起碗吃了起來。可吃了兩口之後,我發現阿香沒有走開,看著我,神色似欲言又止。“有何事?”我問。“夫人。”阿香湊過來,笑得神秘兮兮,“虞公子那事如何了?”我看著她,心中歎口氣。“阿香。”我說,“你去將老錢喚來,我有事要說。”阿香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答應了,退了下去。不久,老錢跟著她走了進來,向我行了禮:“夫人有事找我?”我頷首,道:“老錢,今夜之事,你和阿香皆有功勞,可各往賬上領二百錢。”二人皆露出喜色,忙應下道謝。我停了停,卻對阿香道:“阿香,你來這館中做事,可有兩年了?”阿香笑道:“有了。從夫人買下萬安館起,我就在館中幫傭。”“我待你如何?”阿香有些訝色,道:“夫人待我甚好,無論夥食工錢,在海鹽都找不出第二處來。”我說:“下次遇事,你若再擅自去找虞公子,便不用再來了。”此言出來,二人皆是愣住。我並無玩笑之意,神色嚴肅。阿香麵色變了變,看著我,忙道:“夫人,我……”“我知道你今日是為了我,故而那些賞錢乃是你應得。”我神色不改,“可我問你,出事之時,你為何去請了虞公子?”阿香有些猶豫,看看老錢,說話結巴起來:“我是見虞公子對夫人有意,他那般人物出麵,定然可鎮住那縣尉。”“哦?”我說,“虞公子今日才回到海鹽,又住在虞府之中,你將他請來倒是輕易。這邊有事,不到半個時辰,他就來到了。”阿香躲開我的目光,聲音卻已經底氣不足,道:“也不算輕易,我不過想試試,在街上遇到了……”“阿香,”我說,“上次那媒人離開之後,我對你和小鶯說了什麼?”“夫人說,我等不可說出去,也不可插手。”阿香囁嚅道。我說:“你當年入館來做事之時呢?”阿香一愣。我說:“那時,我對你說,萬安館事無巨細,無我應許,皆不可與外人道,更不可與外人相通。你全忘了?”阿香終於沒有說話。我知道我猜對了。虞衍當然不會親自來買通什麼人才成全他的好事,而那說媒的媒人就不一樣了。所謂千防萬防家賊難防。要了解一戶人家的秘密,買通這家的服侍之人就可以了,要說服什麼人,亦是同理。阿香與老錢不同,並非是萬安館的奴婢,而是我外麵請來幫傭的。萬安館不算小,前麵主人留下的五個仆婢無論如何不夠用,而我並不想再去買人。倒不是我高風亮節,而是我覺得世事難料,說不定哪天我站不穩腳跟又要溜走,買太多奴婢,走的時候一旦要放奴,極易血本無歸。若真有了那一天,豈非追悔莫及。話說回來,萬安館幫傭的人之中,我最滿意也用得最久的就是阿香。而無論幫傭還是奴婢,我待他們一向和氣,與阿香也時常有說有笑,無甚拘束。媒人定然是還掛念著把媒做成,好去虞衍那裡領一筆好處,故而在阿香這邊下了功夫,讓她從中幫忙。今夜這事就是絕好的機會,讓虞衍來英雄救美,我若感激動心,說不定就會來個以身相許。老錢也一樣,他讓小鶯問我對陳秀才的意思,比也是拿了人好處。我知道他們都並非惡意,我也不想像主人對奴仆那樣立什麼威。隻是我如今還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若想躲得長遠些再順順利利地找到辦法回老家,便要萬事小心,故而須得嚴加敲打規矩,以防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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