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沈衝(下)(1 / 1)

檀郎 海青拿天鵝 1617 字 1個月前

沈衝的父親與眾多重臣來往密切,且時常在沈太後麵前轉悠,消息自是靈通。當然,大長公主是皇帝的親姊,宮中的事更沒有她不知道的道理。我想了想,大約是她了解自己的兒子,故意不讓公子得知。事情須得從秦王平叛說起。河西的戰事,秦王本打得十分順手,眼看著便要將叛黨剿清。可在這時,朝廷突然令秦王向西南抵禦羌人,另封新到任的涼州刺史荀尚為征西將軍,假黃鉞,都督涼州諸軍事,率涼州之兵繼續征討禿發磐。桓府的奴婢們都是見過世麵的,這個消息當了好幾天的談資。西南羌部,幾年前已被驅出八百裡外,何來抵禦,說到底,是朝廷不想將功勞給秦王。秦王是先帝最小的兒子,今上的幼弟,年方二十四。雖是年輕,但在一眾宗室之中,秦王最為善戰,曾在征越滅楚的諸多大戰中屢立奇功。這並非好事。當朝重宗室,高祖仿效古製,將天下分封給兄弟兒子,藩衛京畿,以防大權旁落。可到了今上登基之時,各地藩王已勢大,漸成朝廷心病。如秦王這般,朝廷雖是倚重,可防範之心更甚。故而,在他將要再立大功之時,及時換了人。此事發生之時,堪堪就在公子與謝浚見麵之後的第二日。雖然詔令還未下,但許多重臣貴胄已經知道了原委。“臨陣換將,兵家大忌。”公子皺眉,道,“隻怕殘匪得以喘息,前功儘棄。”這日天氣晴好,放學之後,公子和桓來到城陽王府中,在他的園子裡賞玉蘭。“怎會儘棄。”桓不以為然,“在朝廷眼中,秦王可比殘匪要緊得多。”“這便是不妥。”公子道,“若論養兵自重,梁王、趙王、豫章王、會稽王等比秦王更甚,而朝廷隻患秦王。”桓道:“你也知秦王功勞最大但兵馬最少,不動他動誰?”正在畫蘭花的城陽王不緊不慢道:“還有一事,你們三人想來不知。”“何事?”公子問。城陽王不答,卻忽而轉頭,看向我:“霓生,你看這蘭葉是濃些好還是淡些好?”我看了看他的畫,道:“殿下畫的既是玉蘭,自是淡些好看。”城陽王頷首,提筆在蘭葉上添了色,對公子道:“我看霓生甚是懂畫,不若你將她給我,我另賜你兩個美婢,如何?”公子無動於衷:“殿下還是先說說宮中何事。”城陽王道:“父皇還未定下人選之時,太子曾向聖上請戰,聖上未應許。而後,太子回宮飲酒,將寢宮砸了一遍。”公子和桓皆詫異。“哦?”桓笑了笑,“太子麼,這也不是頭一遭。”“這還不止,第二日,太子與三皇兄到苑中騎馬,太子教三皇兄去父皇麵前替他求戰,你們猜如何?他竟也真去了。”公子問:“而後呢?”“自是被父皇訓斥了一頓。”我在一旁研著丹青,聽到此處,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這個太子,說起來,跟我還能扯上一點關係。當今皇帝,彆處建樹無多,生兒子倒是在行,有十七個。他立過兩位皇後,後宮的寵妃年年翻新。太子的生母荀皇後,就是當年連累我入獄的袁太後和袁恢的外甥女。當年袁氏雖可一手遮天,但終究要臉,沒有讓自家的人繼續當皇後。當然,肥水也斷不可流了外人田。荀氏與袁氏同出河北,乃是世交和姻親。袁太後主事,將外甥女荀氏立為皇後,荀皇後的兒子立為太子。袁氏自以為從此可高枕無憂,然而樂極生悲。荀氏和袁氏一樣,本就是重臣。兩家雖關係密切,但先帝時袁氏獨大,已是嫌隙漸生。皇帝繼位後,對荀氏甚是優待。荀後的父親荀康官至太尉,包括荀尚在內的幾個兄弟亦加官進爵,身居要職。袁氏最後倒台,荀氏乃是出了大力。荀氏雖取代袁氏,受儘皇恩,但荀氏比袁氏懂事,得勢之後,對皇帝俯首帖耳,忠心不二。可惜,也並非萬全。太子雖立儲多年,但性情暴戾,無論朝野,都不太喜歡他。而自從皇帝幾年前立龐氏為後,朝中便有了廢立太子的流言。不過太子前世修了福,他的兒子名邕,敏而好學,頗受讚譽,甚得皇帝喜歡。前年,皇帝將他立為了皇太孫。皇帝的目的甚為明確,長幼有序,古來廢立乃撼動根基的大事,不可輕率。太子立了多年,雖不討人喜歡,但終究是嫡長。為長遠計,皇帝想傳位給皇太孫,便須得先留住太子。龐後育有二皇子平原王,同為嫡子,離太子之位不過一步。不過龐後和平原王一向順從老實,似乎無心爭位。尤其是平原王,在太子麵前唯唯諾諾,近乎白癡,時常受太子欺辱。城陽王歎口氣:“太子這般脾性,著實不好。”“他若改得,早無今日之事。”桓道。公子卻道:“且不提這些。此事於太子不利,於我等卻是大好。”桓和城陽王皆訝然:“哦?”公子的手指輕輕撫過茶杯沿口,目光灼灼:“太子、平原王與殿下皆皇嗣,自不可輕易出征。然秣陵侯新任主帥,則要新開幕府,他帳下幕僚諸將,該選任何人?”*****我覺得公子對從軍之事當真著了魔。接下來的事情果然被他言中。河西換帥的消息傳出之後,平日沉溺玩樂的貴胄們紛紛踴躍報國,形勢喜人。本朝戰事頻繁,提拔尤重軍功;且今上踐祚以來,甚少敗績。所以,世家子弟們對入伍一向頗有熱情。不過,自從數年前收複了吳越之後,天下漸趨安定,戰事越來越少。而像河西平叛這種勝利在望的大戰,便成了再肥不過的好肉,引得無數人覬覦。其中也包括公子。與彆人不同,他是當真想去從軍。那日從城陽王的府裡出來之後,他就再也坐不住,數次向主公和大長公主提起此事。然而毫無懸念,均造否決。而與公子相比,桓則順利得多。與公子相反,桓並非主動要去,而是他的父親桓鑒親自出麵,在荀尚帳下給桓謀了職,在後軍裡當管糧草押運的司馬。桓對此無異議,事情定下時,他還得意洋洋地特地穿著一身鎧甲來桓府吃飯。那日,公子十分暴躁。回到室中的時候,他將家人剛送來的幾封聚宴請帖扔在地上,厭惡道:“邊陲危急,這些人竟還有心事沉溺玩樂之事,莫非是要應那什麼璿璣先生的讖言!”說罷,他走到劍座前,取下寶劍,“鏘”地拔出,然後,一劍朝燭台削去。兒臂粗的蜜燭瞬間斜斜斷開,未幾,順著切口滑下。我和青玄對視一眼,一聲不吭。公子也不說話,氣呼呼地把劍丟到榻上,自去沐浴更衣。夜裡,我在室中疊著衣服,公子躺在榻上,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打了打紗帳上垂下的香囊,一蕩一蕩。“霓生,”他忽而道,“給我講你祖父那些書中的故事。”我無奈,他心情不好就要我講故事。“公子要聽什麼樣的?”我問。“隨便。”公子枕著一隻手臂,無所謂道,“有趣便是。”這是他在當年生病時養成的習慣。我和他都隻能待在屋子裡,百無聊賴的時候,我就給他講故事,每日三則,從無重樣。那時,公子問我怎麼知道這麼多故事,我說,是從我祖父收藏的書裡看來的。他十分驚奇。“你識字?”他問。我有些不高興,心想我看上去像個白丁麼?“我祖父乃讀書人。”我說。公子問:“那你怎做了奴婢?”如果是彆人這麼問我,我大約會甩個白眼,反唇相譏或者乾脆吵個架。但公子看著我,雙目清澄,仿佛果真隻是好奇問問,教人無法發脾氣。我隻得跟他簡要地說起我家的過往和被族叔連累的倒黴事。“袁公的小兒子我識得。”公子聽完,沉默片刻,道,“他棄市時,我還去了送行。”似乎怕我難過,他補充道:“不過他脾氣甚壞,你未嫁成也好。”我有些無語。這話說得好像我是因禍得福。從那以後,公子每當無聊,便會讓我講故事給他聽。他總是聽得十分認真,有時,他甚至會為故事中的一些見解爭執起來。公子師承大家,自有一股傲氣。我發現每當這個時候,強硬的直辯隻會讓他傲氣更甚,但迂回詭辯往往能收獲奇效。不巧,我正是個中高手。在我看來,他皺眉的時候,惱怒地漲紅臉的時候,被我頂得出說不出話的時候,和他笑起來的時候一樣好看。但他就算氣得摔書,也從不責罰我。有時,他冷著臉不理我大半天之後,會忽然對我說,我的話雖不入流,但還是有幾分道理。我每每啼笑皆非,卻又不禁惆悵。到了離開這裡的那一天,我或許不會十分高興。因為鄉裡畢竟無聊,我大概再也不會找到一個像公子般能跟我鬥嘴的人了。“霓生,你曾說你祖父也去過河西,你想去看看麼?”聽我講完一個殺人奇案的故事之後,公子忽而問道。我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突然問起這個。“不十分想。”我答道。“你定然想。”公子半坐起,反駁道,“你說過,你想看看你祖父去過的地方。”我無所謂:“公子,我祖父去過的地方多了,看也看不過來。”公子“哼”一聲:“那便無法了。”我心中得意,正以為占了上風,隻聽公子又道:“昨日我練字那些紙,還是讓青玄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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