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餐店臨窗的座位上,申靈細嚼慢咽啃著漢堡,不時抬眼遲疑地看一看。而程徹和吳寧,則每人隻要了一杯飲料,坐在申靈的對麵。像是受不了這種氣氛,申靈扭過頭,將視線掉轉向窗外,專注看著街上來來往往的各色行人。“申靈,我想再確認一次,在劉慧慧被殺那晚,你從輔導班回來是九點多,但沒見到有什麼異常,是不是?”程徹手握著裝飲料的紙杯,認真地詢問。申靈看向他,輕輕一點頭,“我平時根本不會往垃圾場那邊去。”“也對,那裡人跡稀少,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程徹理解地說,“那你覺得,你家人會不會清楚些線索?”聽程徹這樣問,申靈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瞬間豎起全身的毛來,皺起眉惱怒道:“這事你應該去問他們!我怎麼知道?”儘管早有準備,程徹還是被申靈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手上的飲料險些潑灑出來。吳寧遞給他一張紙巾,平靜地開口,“小靈,你還記不記得你的親生父親?”申靈被她看似不相乾的問題弄得一愣之後,隨即臉上浮現一層複雜神色,不冷不熱丟出兩個字,“一點。”“那他丟下你和你媽媽,你恨不恨他?”申靈的眼底顯出些許驚慌,但吳寧始終直視著她,那堅定的眼神卻又不許她逃避。沉默之後,她輕聲答道:“我也說不好。”“我明白。”吳寧緩緩靠向椅背,態度卻不再犀利,“我爸爸扔下我和弟弟,也有好多年了。”這次輪到申靈驚訝,“你也是……”吳寧向她一笑,“但我們更該積極努力地活著,讓他們看看,而不是對一切都敵對仇視,把自己困在其中,難以自拔。”“我……”申靈似乎了解了吳寧這番話的意思,咬著嘴唇低下頭若有所思。“好了,你上輔導班的時間也快要到了吧?”吳寧抬腕看了看手表,“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不勉強你。”“你回去再好好回憶一下,如果想起其他,隨時可以和我聯係,這是我的電話。”程徹說著,遞了一張字條給申靈。申靈接過字條,匆忙打開書包放了進去,又看了一眼吳寧與程徹,點了點頭站起身,如蒙大赦一般飛快跑出了快餐店。“真不懂她在怕什麼。”程徹不解地望著她的背影。吳寧也站起來,揶揄他道:“怕被你拐騙走,最近不是很多針對未成年少女犯的罪嗎?”“我到底哪裡長得像壞人?”程徹摸了摸自己的臉,“我倒覺得你剛才在學校門口,才像拐騙犯,還用請吃飯這老套的一招。”吳寧不以為意地微笑,“你確實不像拐騙犯,更像會被拐走的那一類。”“我好像沒得罪你……”程徹話說到一半,卻被桌下一角吸引了注意,“地上有東西。”吳寧循著他目光看去,隻見是一個淡粉色的上麵繪著卡通兔子的錢包,靜靜躺在剛才申靈坐過的位置下麵。她彎腰撿起來拿在手中,程徹也好奇地湊過來查看。“應該是申靈的,她走得太匆忙,沒注意到錢包掉了出來。”程徹分析道。“看一看就能確定了。”吳寧說著,打開錢包,裡麵物品很少,但一張全家福卻是擺放在最顯眼的一格裡。照片上的女人是他們都曾見過的趙麗麗,隻是看上去年輕很多,在她身邊還有個年輕男人,中間則依偎著個才幾歲的女孩子,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眉眼間依稀有著申靈現在的模樣。三人臉上都帶著笑意,帶著其樂融融的甜蜜與幸福。“這男人,不是申宏。”程徹指著照片上的人。“看也能看出,肯定是申靈的生父。”“可是,生父拋棄他們獨自遠走,申靈心裡該有怨氣,怎麼還會隨身帶著這張全家福?”“這你就不懂了。”吳寧合上錢包,丟給程徹,“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奇怪,心裡懷著抱怨、恨意,卻又不甘地發現,還有些美好讓人很難恨得徹底,矛盾吧?”吳寧說這話時,神情中一絲微妙的柔軟一閃而過,這讓程徹不禁有種錯覺,她並非在說申靈,而是傾訴自己的內心感受。這一刻,程徹也隱約有點明白吳寧跟來的理由。她從申靈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也許,她想幫助申靈,又或者,不談案情,隻是在意而已。“我們把錢包給申靈送回去。”不等程徹再發問,吳寧已經向快餐店外走去。“現在?送去輔導班?可我們不知道輔導班在哪兒。”“當然是送到家裡,不過,申靈好像不喜歡我們在她家露麵,就去她家附近等好了。”“她上輔導班,至少也要兩三個小時,可開車到她家,二十分鐘足夠了。”程徹強調道。“我也沒說馬上就去。我給你提供了電話呼叫轉移那麼重要的線索,你是否該請我吃大餐?可彆想一杯飲料就打發了。”吳寧拍了拍程徹的肩膀。“有道理。”程徹煞有介事地摸摸鼻子,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使得整張娃娃臉都熠熠生輝,“組長也表揚了我,好,就去吃晚飯,想吃什麼隨便你挑。”吳寧會心一笑,踏出快餐店大門。此時已是黃昏,夕陽灑落在她身上,映出一道金黃的剪影。如果真要區分說來,程徹和她並不是一類人,和許多人相比,程徹雖然有樣貌上的苦惱,但他的日子肯定大都過得一帆風順,才會擁有一顆和那臉同樣單純的心,就像他的名字一樣,程徹,澄澈,不像她和申靈這樣,內心承載了太多繁複的情緒。又轉頭看了看程徹,直到把程徹看得滿是疑惑和局促,吳寧才心情大好地走向車子。也許很多時候,簡單些才是最好的。夜幕降臨,儘管外麵的街道繁華還沒落幕,但這老舊的住宅樓附近已經是少有人跡,僻靜不已。朦朧的月影搖曳,月光灑落在斑駁的舊樓牆上,陰影下那遮掩不去的陳腐,仿佛隱約散發出陰鬱的味道。“這地方到了晚上真陰森,也虧申靈一個女孩子,敢在這麼晚自己回家。”程徹撫了撫手臂,即使坐在車裡,令人頓生寒意的晚風還是從敞開的車窗不可避免鑽了進來。吳寧揚起唇角斜睨著他,“怕了?”“誰,誰說的?”程徹放開手,挺了挺胸膛。“哦?剛才好像有個黑影從後麵過去,你既然膽子大得很,不如下車去看看?”“不就是個影子?沒什麼大不了,不用去看了。”“那可不行,你是警察吧?應該本著存疑精神,不放過任何可能。”吳寧看著他,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這樣的話……”程徹猶豫著,忽然可愛一笑,“不如一起去,你留在車裡我怕有危險。”“你就不必擔心我了,我的身手你也見過,十個八個大男人奈何不了我。”“可是……”看著他苦惱的神情,明明有點怕卻又不好說穿的樣子,吳寧就忍不住要逗弄他,咄咄緊逼道:“放心,從科學上講,鬼怪之類是不存在的,當然,也不排除夜深人靜,會有存有怨氣的不乾淨東西出來遊蕩,不過,我們小徹徹是不會害怕的,是不是?”“我……”程徹語塞,知道吳寧是故意刁難他,眼珠一轉,生硬地轉移了話題,“都過了九點半,申靈怎麼還沒回來?”“或許有事耽擱了。”吳寧也不戳穿他,順勢答道。“可這也太晚了。”“你怎麼和笑笑一樣沒有耐心?”聽吳寧把他和吳笑笑歸為一類,程徹立即停止了猜疑,正色握住方向盤目視前方,做出沉穩姿態,“再等等。”結果是,兩人又等了一個小時,直到十點半,申靈都沒出現。最後還是吳寧阻止了想要上樓去一探究竟的程徹,答應他明天讓吳笑笑去找申輝側麵打聽一下,然後第一時間告知他結果,程徹才作罷,開車把吳寧送回了家。吳笑笑蹲在學校的角落裡,偷偷摸摸打著手機。雖然辛苦,但這種好像密探似的感覺,讓他不由得興奮不已。昨晚姐姐和他提起要打探消息,他就一直激動得睡不著覺,沒想到才拿到手不久的手機,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最重要的是,他也能再次為查案子出一份力。“喂,姐姐?”吳笑笑刻意壓低聲音,神秘道。“嗯,說吧,你問到了什麼?”吳寧說這話時,把手機調整成了免提狀態,頗為無奈地看著眼前程徹那張充滿期待的放大娃娃臉,一瞬間,平時冷靜如她也有種錯亂的感覺。沒想到程徹如此沉不住氣,竟直接跑來片場等吳笑笑的消息,他那雙忽閃的黑眼睛,看得她渾身不自在。“姐姐,我問過申輝了,他說昨天他姐姐還是和往常一樣的時間從輔導班回到家,看來沒有異常的地方啊。”電話中,清晰傳來吳笑笑稚嫩卻要裝作成熟語氣的聲音。程徹忍不住插話問道:“笑笑你怎麼問的申輝?沒有讓他懷疑吧?”“大哥哥?”吳笑笑意外地抽了口氣,隨即拖長音,嘿嘿笑起來,“你和我姐姐在一起?”“這不是明擺著?回答問題。”吳寧毫不留情地打斷他的臆想,沉聲提醒。“好嘛,放心,我是在聊天中隨口問的,申輝不會想太多。”“那就好,笑笑你很機靈。”聽到程徹的表揚,吳笑笑顯然多了幾分得意,又神秘道:“告訴你們,我還打探到一個重要情報。”“彆賣關子,快說。”“申輝說,申靈的親爸其實早就回了國,曾經找到了家裡,但被他們媽媽趕出去了,申輝記得很清楚,因為那時候他媽媽還哭了。”聽吳笑笑這樣一說,吳寧和程徹都顯出些許意外。吳寧想了想,追問道:“那最近他們還有沒有聯絡?”“申輝說沒見到,不過我想,就算有他可能也不知道。”吳笑笑老成地分析。“行了,你該去上課了。”吳寧看了看表,“記得一會兒把手機關上,還有,我今天晚點回去。”“和大哥哥約會?”“少說廢話,是去調查,你自己吃晚飯,或者讓尚大哥帶你去吃些東西,就這樣。”吳寧說完,不等吳笑笑再反駁,利索地掛斷了電話。“我們是不是該去申家再問問?”吳寧搖了搖頭,“不,今晚我們坐等就好。”“去哪裡等?”“垃圾場那條路,回到那棟樓隻有兩條路,昨晚我們沒等到申靈,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是走另外的道路回了家。”“好,就讓我們來查清楚,申靈究竟去了哪裡。”程徹握緊拳,看起來乾勁十足。“哎?這不是上次見到的美少年?”伴著這聲音,一個略微眼熟的女人向著兩人走來,在程徹麵前站定。程徹立即變了臉色,這女人正是上次摸了自己臉頰,導致他在片場後巷失去理智的那些女人中的一個。“鄭姐,這是我朋友。”“我記得,來找過你幾次,這麼可愛的臉,怎麼會忘?”鄭姐說著,手又伸向程徹的臉。程徹正要躲閃,吳寧手臂一抬,正擋住鄭姐的手,身子動了動,不著痕跡地攔在程徹麵前,“鄭姐,導演好像在叫你。”“有嗎?我沒聽到。”“我聽是從導演那邊傳來的喊聲,鄭姐你最好去看看,你也知道,那個導演是出了名的脾氣不好,惹惱了他怕咱們都得遭殃。”“我明白,我現在就去。”鄭姐說著,快步離開了。望著鄭姐走遠的身影,程徹鬆了口氣,轉向吳寧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感激,“謝謝。”“不用謝我,你要是在這裡變身,最後要收拾殘局和大家解釋的還是我,我可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吳寧拍了拍程徹,“找個安全的地方先等著,我結束了拍攝就去申靈家。”兩人再次來到申靈家附近的時候,又是夜晚,臨近九點,垃圾場旁遠比昨天等候的路還要詭異。巨大的垃圾場因為死了人,更沒有人經過了,成堆的垃圾綿延起伏成大小山包,在夜色中隻能看清高低不平的黑色輪廓,一直延伸到遠方。遮掩不清的視野中,仿佛隨時會鑽出不可預知的東西,令人不由得脊背生出涼意。程徹的車子停在道路旁不起眼的角落裡,與周邊小區的車停在一起,熄了燈之後看不出任何有人在的跡象。程徹和吳寧,就靜靜在黑暗中等候在車裡。“這地方,比上次白天來查案的時候看,更陰森了。”“出了命案,這垃圾場恐怕遲早是要關了。”“申靈真的每天從這邊回家嗎?”吳寧聳了聳肩,不在意地用手指輕敲著車門內側的凹槽,“顯然是。”“也虧她不害怕。”程徹下意識摸著頭,夜裡空無一人的垃圾場,申靈一個年輕女孩子要穿行過去,需要多大的勇氣?“不是所有人都像小徹徹你膽子那麼小,有些人心裡事情裝得比較滿,當然就沒心思去想太多。”吳寧帥氣一甩頭,短發飛揚,“對於申靈來說,肯定是有更重要的事,蓋過了心裡的恐懼。”“你是想說,我思想簡單?那能是什麼事?”程徹不服氣道。“誰知道呢,也許答案一會兒就能自動出現了。”此時手表的時間已臨近九點二十分,從垃圾場另一側的道路上,隱約出現兩個人影,走得不快,但在暗夜中,不想引人注意也難。“好像有人來了。”程徹全神貫注地凝視前方,語氣中有一絲久等終有所獲之後的興奮,“可怎麼會是兩個人?難道不是申靈?”“是她沒錯。”一旁的吳寧語氣卻篤定無比。“那和她在一起的人是……”說話間,兩人的身影越走越近,幾乎是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在距離車子還有幾米時,程徹看清了另一人,啊地驚呼出聲,“他,他不是照片上申靈的生父嗎?”“你小點聲。”“為什麼?我要下車去問個清楚。”程徹才一動,就被吳寧按在座位上,儘管他極力想要掙脫開,卻無奈敵不過吳寧多年習武的力氣,竟被看起來纖瘦的她完全牽製住,動彈不得。吳寧微直起身,胳膊橫過程徹的身上,用半個身子壓住他,但視線卻透過車窗玻璃,落在窗外。兩人在狹小的車內,近到呼吸可聞,以這般曖昧的姿勢,齊齊看著申靈與生父並肩經過車旁,在樓前停住腳步。從背後看去,看不到他們臉上的表情,但可以見申靈拉著男人的手臂,笑著撒嬌,男人親切地摸摸她的頭,說了幾句,申靈才向他揮手道彆,依依不舍地走入了樓中。申靈的生父又轉頭沿著來路往回走,在走過車邊時,吳寧利索地打開車門,長腿一伸,邁了出去。男人顯然沒想到會有人突然出現,表情很是意外。吳寧隻是微微一笑,“您好,能談一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