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公主樓中燈火通明。醒黛端坐在上首位置,正慢慢喝著茶。剛剛她已經吩咐人去喊恒泰來了,她想,是時候跟恒泰打開天窗說亮話了。她堂堂一個公主,竟然比不過一個小小的丫鬟,怎麼想都讓人覺得無比憋屈。恒泰來得很快,見了公主便問了一聲:“臣見過公主!不知公主有何吩咐?”醒黛笑了笑:“額駙,恒泰,你瞞我瞞得好苦啊!”恒泰心中咯噔一下。“公主何出此言?”醒黛緩緩放下茶盞,冷笑道:“咱們既是夫妻了,你又何必總想著瞞我呢?這一個月來,你又懶得見我,見著我又冷冰冰的,我隻擔心是自己貌粗才淺,留不住你。”恒泰連忙道:“公主哪裡話,臣從無此意。”醒黛哼道:“從無此意?我看你早就有此意了吧,那個叫小雪的丫鬟,又是誰的心頭肉啊?”恒泰大驚不已,他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被醒黛拆穿和連城的關係,但是此時卻峰回路轉,醒黛竟然以為他和小雪有牽扯。不過,這倒是個不錯的誤會,更何況那個丫鬟本就心術不正,誣陷了連城之後竟然還妄想勾引他。想到這裡,恒泰便也不解釋,任由公主誤會下去。“對不起……公主請恕罪!”醒黛聽恒泰這麼說,已經篤定了小雪就是那個勾引恒泰之人。“額駙,其實你何必每日裡對我冷冷的,你是怕我量小難容,怕我對那個小雪使壞嗎?那你還真是瞧扁了我。我皇阿瑪多少個妃嬪佳麗,數也數不清,男人大丈夫,大英雄,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我難道就是個心胸狹窄的?怕一個小雪就把我給比下去了?不至於的。我知道你每日裡對我那樣,其實是為了小雪好。可現在咱的話都說開到這個份上,你總該把心都放肚子裡了吧?”恒泰將計就計道:“公主此事當真?臣……”醒黛一點恒泰的嘴,嗔怪道:“怎麼還叫臣?你整天叫著,沉不沉啊?”恒泰笑道:“好,醒黛,我和你說,其實我和那小雪也沒什麼,隻是偶爾玩一玩,你彆多心。”醒黛大喜:“恒泰,你終於叫我醒黛了!成婚之後,你還是第一次叫我名字,還是笑著叫的。嬤嬤說男人還不就是那點花花腸子,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恒泰你也不能免俗。依我看,無論你是真的玩一玩,還是假的上了心,小雪畢竟是個下人,不懂規矩,明日我就叫人把小雪送到宗人府去訓練禮儀規矩,然後再接回來,你給正正大大地收了房,一來不耽誤人家姑娘,二來也是說明我也是個大度的。”恒泰點頭道:“好!我聽你的便是。”醒黛羞紅臉道:“我許了你這樣的好事——那……你今夜還走不走?”恒泰沒說話,隻是攔腰抱起醒黛走進廂房。燭花熄滅,夜還很漫長。而屬於小雪真正的黑夜,大概也才開始吧。宗人府的馬車停在了將軍府門口,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衝進小雪的房間中,捂住她的嘴就將她帶了出去,直接塞進了馬車中。馬車踢踏遠去,小雪驚魂不定,完全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被抓走,馬車停在了宗人府外麵,很快有人將她拉了進去,宗人府的大門砰地關上了。小雪驚恐地望著朝她走來的宮女。“你們要乾什麼?”“要你的命!”一個凶神惡煞的女管事,握著烙鐵就朝小雪燙去。第二天一大早,醒黛便讓人將連城從祠堂裡接了出來,直接接到了公主樓裡,並且不由分說地讓連城趴在她的床上,親自拿著蘸藥木片替連城上藥。連城心中惴惴不安,不明白公主忽然對自己這麼關切,是什麼緣故。醒黛很是不好意思,邊擦藥邊道:“被鹽匪綁在船上的時候,連城你用你的命換過我的命,跟你我實話實說。大婚之後,額駙一直對我冷淡,鐲子的事情就是我布的局。我是懷疑你跟恒泰之間有私情。我就是想要看看你跟恒泰是什麼關係。你我有姐妹之義,我所作所為實在不當。但是連城,你相不相信,為了恒泰,我什麼都可以不顧?”連城點點頭,她明白,她怎麼不明白呢,為了恒泰,她不要名分,甘願留在這裡,哪怕受儘委屈都不想離開啊。“公主,你跟我都是女孩兒,你的心思,我都能明白。”醒黛手下一頓,歎了口氣:“但是我好糊塗,錯怪了你。試到後來,竟然是小雪!是小雪勾引了我新婚的丈夫!”連城心裡咯噔一下:“是小雪?”醒黛憤憤不平道:“沒錯。若恒泰與你之間果真有私情,他又怎能硬下心腸鞭打你?事情過後,我去祠堂看你,正巧撞見恒泰和小雪在一起你儂我儂。我這才知道在和我搶恒泰的,居然是她!”連城也有些措手不及,怎麼和恒泰私通的人,竟然變成了小雪呢?“這……可真是令人想不到了。”醒黛看連城,眼圈有些紅,她柔聲說:“我身為公主,但在自己丈夫身上所得到的快樂和溫存,竟還比不上一個丫鬟,我也是個可憐人對不對?連城,我當你是真的姐妹,請你一定諒解我。你看這房裡,珠寶飾物琳琅滿目,隨便你選。你想要什麼也儘管告訴我,不要客氣。你身上的傷,我不能把它抹平了,幫你上點藥,也算我儘點心意。”連城惴惴不安,那小雪大概在無意間當了她的替死鬼。“那,小雪呢?公主要把她怎樣處置?”醒黛冷笑道:“我叫人親自把小雪送上了去宗人府的馬車。”連城愣住了,帶著畏懼輕輕地念叨:“宗人府?”醒黛笑了笑:“那是個教人學習規矩和道理的地方。隻是她好好地進去了,就未必能好好地出來。”連城很是震驚,公主這是想要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乾脆除掉小雪嗎?這還了得,小雪就算再怎麼樣,那也罪不至死啊!連城有些心不在焉地陪著公主說了會兒話,公主以為她累了,便叫她回去歇著了。連城這個時候哪裡有心情去休息?她著急往賬房去,想要找恒泰問一問小雪的事情,然而還沒走進去,便和從賬房出來的恒泰撞了個滿懷。不用多說什麼,連城便帶著恒泰尋了一處僻靜處。連城急切地看著恒泰:“她們、她們把小雪送到宗人府去了!”恒泰自然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但他卻對連城這麼冒冒失失跑來問他,很有些不滿。“為了這事大白天來找我?公主現在一千隻眼睛盯在你身上,你好大膽子,宋連城。”連城難以置信地看著恒泰:“你早就知道了?”恒泰冷哼道:“小雪她身為丫鬟,勾引額駙,被醒黛公主送到宗人府去學規矩,我知道呀。怎麼看,這事情都名正言順,沒錯。”連城著急:“不不,不是小雪。小雪她是個替死鬼,她沒有做錯事情啊!”“她怎麼沒有做錯事情?她昧著良心,幫著公主和李嬤嬤設計害你的時候,就該想到自己會為此付出代價。鞭子,你替她挨了。宗人府,就讓她去吧。”恒泰絲毫不為所動,“而且那天在祠堂外麵,她的確是要勾引我的。”連城現在不管這些,她隻知道小雪當了她的替死鬼。“你知道宗人府那是什麼樣的地方,女孩進去了,還能不能出來?我求求你了,大爺,你去幫幫忙,把小雪從宗人府裡麵弄出來,行不行?我求求你了。”恒泰無奈地抓住連城道:“我是為了你好!你怎麼這麼單純?我要跟你說多少遍:你進了這個將軍府,就要跟這裡的人一樣,心要硬,手要狠!否則不能自保!”連城尖叫:“可是我不要你害人!”恒泰急道:“她先害了你!”連城狠狠地掙脫開來,她冷冷地看著恒泰,仿佛眼前這個人她從未認識過一樣:“你給我放手!我不認識你!心要硬!手要狠!去你的吧!你們都一樣!你們害人!”連城憤憤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跑了,留下恒泰站在原地,已經是心煩意亂。他處處為她著想,可是為什麼連城就是沒有辦法明白呢?恒泰歎著氣走開,路過回廊處,瞧見佟毓秀正捧著一大摞書。側福晉本來坐在院子裡喝茶,看到佟毓秀挺著個肚子抱著書,連忙過來幫忙。“哎喲,我的二奶奶,你這身子,抱這些書做什麼?”佟毓秀憤然道:“你兒子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他天資不夠,習武練上十年也未必有成。我想這二爺要是想有點出息,還是得讀書。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咱們也不需要他什麼寒窗苦讀,也不用懸梁刺股,隻稍稍有點文墨就好,我阿瑪掌管吏部,等朝廷有了缺,我求他給明軒捐個官,也算是做成個氣候,咱們總被壓在彆人下麵,多憋屈。”恒泰聽著,暗自歎了口氣,他弟弟不爭氣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這煩心事一件接著一件,他也不想再去管明軒的事情了。恒泰走開了,側福晉卻是眉開眼笑,歡喜得很。側福晉喜道:“兒媳婦你此言極是。自從出了那檔子事後,老爺雖是最後來了個不了了之,但我這頭啊,總是抬不起來,明軒要是真像你說的這樣,那咱們以後可是有了指望!”佟毓秀信心滿滿道:“放心!我明兒開始就督促他……”正說著,忽然瞧見明軒鬼鬼祟祟地從回廊經過,並且懷裡還像抱著什麼東西似的。佟毓秀臉色猛地一變,抬腳就要去追:“你給我站住!”明軒聽見佟毓秀的聲音,麵上一白,撒腿就跑。佟毓秀想追,奈何側福晉死死抓著她:“你還懷著孩子呢,你不能跑啊!”這一耽擱,明軒直接就跑得沒影了,佟毓秀急急地甩開側福晉,乾脆轉身朝房裡走。“你這是怎麼了啊,剛剛還好好的。”側福晉連忙跟了過去。佟毓秀衝進房中,將房間裡所有箱子都打開了,隻見那些箱子裡的值錢玩意兒全不見了。“哎呀,我陪嫁的首飾啊!”佟毓秀心中憤怒不已,轉身就要去追明軒,“這個挨千刀的,他拿我首飾去做什麼!”側福晉哪能讓她這麼追出去,連忙攔住了她。“不能追,毓秀啊咱們現在不能再出事了,之前的事情餘波未儘,這要是再出點事,你阿瑪絕對不會那麼好說話了啊!”佟毓秀想了想,側福晉說得有道理,隻是就這麼算了她又咽不下去這口氣,當下喊了人來,吩咐著從明天起,明軒去哪裡,做了什麼都得盯著。側福晉就是再心疼兒子,也不好再說什麼,這要是護短護得太過了,誰都不會答應的。佟毓秀的話交代了下去,第二天便有人來報,說是明軒拿了首飾去當了銀子,這幾天全泡在了百花樓裡。佟毓秀聽完之後,怒急攻心險些氣暈過去,這不成器也就罷了,還迷上了去青樓,這還了得?她一咬牙,直接找上了青樓。明軒正跟人摟摟抱抱的,看到佟毓秀嚇得一時間愣住了,佟毓秀追著他撲過去。“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你拿我的首飾,跑到這裡花天酒地!”“我不要你管我,你是我老婆,你這樣出入青樓,我的臉麵往哪兒擱!”明軒憤怒地將她拽出了百花樓。佟毓秀聽他還敢說這話,頓時火氣就往上冒:“哦!一天到晚不務正業,花天酒地,你還知道你有老婆啊!你還知道你自己有臉啊!”明軒眼神一閃不耐煩道:“我的事不要你管!我就要出來快活!你給我回去!回去!”“不行!今天我就把話給你說清楚了!”佟毓秀拽著明軒不讓他走,“富察明軒你今天給我保證,保證以後再也不來這種地方了,每天在家裡給我好好讀書!明軒我告訴你!我雖然是嫁錯了男人,但我沒有必要這樣一直錯下去,你記住!你要是還肯上進,那咱們該怎麼過就怎麼過,你要爛泥糊不上牆,我可不跟你湊合!”明軒掙紮著想要掙開佟毓秀的桎梏,他惱怒道:“你還敢威脅我!佟毓秀我告訴你,在這個家裡我就不快活!從來沒有過快活!我被阿瑪壓著,我被額娘壓著,我被我大哥壓著!今天我出來玩,我還要被你壓著,我受夠了!”他猛然用力抽回手來,佟毓秀一個不支,狠狠摔倒在地,她正想說什麼,突然腹中傳來一陣劇痛,雙腿之間沁出一攤血,並且那血跡慢慢擴大著。明軒一瞧,頓時蒙了。佟毓秀臉色慘白,滿臉冷汗,她朝明軒伸出手,想讓他扶她起來。“疼,明軒……我好疼啊……”“你你……娘子你忍一忍!我去,我去找大夫!”明軒結結巴巴道,轉身卻是六神無主奪路而逃。佟毓秀又是傷心又是憤怒,但她疼得沒有辦法動彈,她此時很是悔恨。“我怎麼就……怎麼就嫁了個這樣的人啊。”很多人從她身邊走過,指指點點一番,卻沒有人肯幫她一把,她近乎絕望了,然而就在此時,一個富商打扮的美男子分開人群,緩緩走到佟毓秀麵前。他伸出一隻手來,另一隻手藏在袖子裡。他扶起佟毓秀,關切地問:“姑娘,你怎麼樣?”“你是?”佟毓秀勉強睜開眼睛,但最終還是暈死了過去。那美男子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攔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他藏在袖子裡的那隻手,其實是斷掉了,沒錯,他是江逸塵,那天在懸崖上,被恒泰砍掉了一隻手,墜入萬丈懸崖,最後卻僥幸沒有死的江逸塵!他帶著滿腹仇恨之火歸來,誓要整個富察家血債血償!佟毓秀在江逸塵的房中醒過來,她有些茫然地四處掃了一眼,但見房中典雅精致,奢華無比,一縷凝神青煙從香爐中湧了出來。這是什麼地方?佟毓秀心中困惑,正要掙紮著坐起來,就聽房門嘎吱一聲開了,一個略微有些耳熟的聲音響了起來:“先彆動,急不得。大夫剛來過,你……已經滑胎了。”佟毓秀大驚失色,隻覺得眼前一黑,半晌放聲哭道:“我這是做了什麼孽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她扭頭朝江逸塵看去,頓時就愣了一下。“我怎麼覺得你看著有些眼熟,等等,你不就是染坊的那個李大嗎!”江逸塵笑笑道:“承蒙大小姐惦記,我正巧路過,見大小姐暈倒在路邊便將你帶了回來。你也彆太傷心。孩子沒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肚子裡有塊肉,日子長了就是牽掛,要是沒了這塊肉,或許可以選擇的更多……”佟毓秀一抹淚眼,怒道:“我的事情!乾嗎要你管!你說什麼風涼話!”江逸塵遞過一塊帕子,微笑道:“我這人長了一副壞人嘴臉嗎?怎麼我想安慰二奶奶你,卻讓你覺得我是在說風涼話呢?”佟毓秀接過帕子擦了擦眼淚,哼道:“你是壞人,這事不會寫在臉上的。可這張臉我還真的認識,你是那個賊,你偷了我家染坊的金銀錢財,又嫁禍給宋連城。怎麼著,眼下又有什麼打算?否則怎麼沒來由地救我?蒙騙我?”江逸塵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案邊,伸手移動一處燭台。屋子的一麵牆哢哢哢移開,隻見牆內夾壁中,金磚白銀壘壘疊疊,更有無數的翡翠珍珠。江逸塵扭頭看向佟毓秀,淡笑著問:“看看,這裡哪塊金磚,哪塊寶石像是你們家的?除此之外,還喜歡什麼?我送給你。”佟毓秀頗有些吃驚,略一思考,冷冷一笑:“好玩嗎?你混入染坊,是為了捉弄我?”江逸塵又將牆壁合上了,緩緩走過來坐在她旁邊,湊近了說話。“當然好玩。金銀珠寶本身倒沒什麼意思,人看到它時候的樣子最好玩。看你這雙漂亮的眼睛,你在想:這麼多的錢,這麼多的寶貝,他怎麼會有?他會不會給我呢?二奶奶,我說得對嗎?”佟毓秀坦然點頭道:“對。”江逸塵哈哈大笑起來。“看來我大費周章去染坊,果然沒有去錯,佟毓秀,我沒有看錯你,你跟我是一樣的人。每個人活在這世上,都有另一個自己,能夠有緣相見,是最大的造化。咱們兩個還真是都挺有造化的,對不對?”佟毓秀愣住了,看著江逸塵英俊的臉,微微失神。江逸塵給佟毓秀掖了掖被子,眼睛裡含著款款深情。“你先休息吧,彆勞神了,這樣多的事情,我知道你一時也是緩不過來。等你養足了精神,我再來看你。”江逸塵轉身欣然而去,才走進院子,百樂就迎了上來。那天在懸崖上,百樂被恒泰打得暈死過去,但她畢竟沒有死。百樂醒了之後,便四處尋找江逸塵,她扯著嗓子喊江逸塵,好久才聽到了江逸塵虛弱的聲音從懸崖下傳來。原來江逸塵手臂斷掉,直接掉進懸崖,千鈞一發之間揪住了懸崖邊上的藤蔓,一直支撐到現在。百樂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將他從懸崖上拉了上來,那時候藤蔓差點就要斷掉,她都做好了和江逸塵同歸於儘的準備了。但是萬幸藤蔓沒有斷,她咬牙帶著江逸塵上了棲霞峰,然後帶著他找到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夫王鬼,此人妙手回春宛如神仙,可以讓你的斷臂重生。王鬼仔細看了江逸塵的手,最後獅子大開口,要兩塊金磚才肯替他治療斷臂。江逸塵怎麼可能有銀兩,最後還是百樂帶著他,將她爹留給她的金銀財寶全都取了出來,她將她能給的一切都給了江逸塵,因為她愛他,愛了這麼多年了。她始終無法放下他不管,無論他做了多麼過分的事情,無論他讓她怎樣心灰意冷,她就是做不到不愛他,她總是輕而易舉就原諒他的一切傷害,心甘情願地替他做一切事情。可是誰都會累,再炙熱的真心,也總有一天會變冷吧。經不起揮霍的真心啊。百樂瞅著江逸塵,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你可真是有手段,片刻工夫,你又拴住了一顆芳心。可憐我百樂為你九死一生,漂泊無依,卻不知道在你心中又被甩在了哪個犄角旮旯,唉——”江逸塵走過去,他知道百樂對他好,但是感情的事情,真的沒有辦法勉強,他感激她,可以因為感激而接受她,卻不能因為感激而愛她。就算罵他殘忍也好,無情也罷,這便是他江逸塵。他伸手攏了攏她耳邊的發,低聲道:“百樂你不要取笑我。我身負大仇,這隻是計劃中的一部分。”百樂哼道:“咱們從小長大,這世上沒人比我更了解你!仇當然要報,我對你的恩也彆忘了。還有你可把自己照顧好了,彆玩著玩著,引火燒身!”江逸塵閉上眼睛,百樂已經錯開他走開了。耳邊回響的,卻是那天,百樂打開她所有的寶藏,雙手捧起遞在他眼前,輕輕說的那句話。她說:“江逸塵,我此生最大的快活便是要你好好活著,你大仇得報,便不會再被仇恨折磨。”她雙手捧起全部的珍寶,眼睛眨都不眨地給了他,可是他能給她的,似乎隻是不停的傷害。江逸塵,你真是個渾蛋,他喃喃著,在心底將自己罵了上千遍。他跟著百樂走進書房中,百樂正坐在書桌前悶悶不樂。江逸塵歎了一口氣,緩緩道:“你放心,我的這條命是你救的,我的這一身的富貴也是你給的,自然我江逸塵也歸你所有。這一輩子,我都不會不管你。”百樂抬起頭來,雙目熠熠地望著他,冷哼道:“既然是這樣,那你何必還要從鹽匪手裡救下宋連城?你這分明是不忘舊情!”江逸塵心中微微一顫,他壓下心中隱隱要浮現的情愫,用最平靜的語氣道:“打入鹽匪內部,是因為要接近佟家。佟家和富察家是姻親,枝蔓交錯,暗生齷齪。這是我的機會。隻是棋盤太大,而宋連城,她可能會是我的一顆有效的棋子。”百樂眼神裡有一絲懷疑,但她最後隻是歎道:“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好,我不知道,但你自己心裡明白。”江逸塵心中怎麼可能不明白呢?說給百樂聽的那些話,到底是為了欺騙百樂,還是欺騙他自己,這一點他倒是忽然不明白了。他轉身走了出去,推門走入佟毓秀的房中,佟毓秀還在沉睡,像是一時半會兒也醒不來。佟毓秀不見了,富察家可就急壞了。最焦急的當然是側福晉,她此時焦急地不停來回走動,福晉端坐在太師椅上,開口勸她:“你彆著急啊,先多派幾個下人出去找找,佟毓秀那麼大個人,總不會丟了。”側福晉忽然扭頭看向一邊目光閃爍的明軒,抓著他便問:“我問你,你當真沒見到你媳婦?”明軒連忙結結巴巴地回道:“沒……沒有啊!我沒有看見啊!”富察將軍看著鬨心,便也勸道:“我已經放出人去找毓秀,我們且等等消息!”他正說著話,突然有下人來報,說是府門口有一具屍體,這個消息來得可不太妙,眾人都嚇白了臉,側福晉直接啊了一聲,暈倒在地。“都還愣著乾什麼?趕緊的扶起來掐人中啊!連城,陪我去府門口看看。”福晉招呼了一聲,帶著連城便往外走,此時廳堂之上已經一片混亂了。而明軒,此時趁亂也飛快地朝外跑,連城和福晉趕到的時候,明軒正長出一口氣,拍著心口道:“還好,還好不是毓秀。”就見府門外,一張草席卷著一具屍體。走得近了,才發現那屍體竟然是小雪。福晉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下人小心翼翼地回答:“是宗人府送來的,說是公主讓她去學規矩,她犯了忌諱的大錯事,這才受了鞭笞,哪知吃不住,就死了。”福晉不忍再看,搖著頭歎道:“趕緊收斂,好好葬了,再給她家裡人送一份撫恤銀子。”福晉雙手合十,對著屍體念了聲阿彌陀佛就轉身往府裡走。連城在看到小雪屍體的一瞬間就已經愣住了,她腦中空蕩蕩的,小雪傷痕累累的身體一直在她眼前閃現,她明白的。小雪這是為她而死,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她心裡忽然好難過,因為她知道,無論她再做什麼,小雪也活不過來了。她渾渾噩噩地回了下人房,小雪的床就在邊上,但是從今往後,那裡再不會有人睡上去了。夜裡,連城將自己的一些值錢衣服首飾之類的,打了個包袱,送到了郭嬤嬤房裡,要她幫忙轉交給小雪家人。郭嬤嬤知道她這是心中有愧,隻能勸她:“連城姑娘,你的心也是真好。這小雪雖說有時也有些過錯,到底也是個苦命的人,你能這樣對她和她的家人,這也是難得。”連城眼睛一澀,眼淚瞬間盈滿眼眶,她連忙笑著擦掉了眼淚。“郭嬤嬤,我知道,不說這些了,小雪無論如何,也是為我擋了一災,我心裡是內疚的,但也是感激她的。您快回去吧,天冷,仔細點。”從郭嬤嬤房裡出來,連城緩緩朝下人房走,她低頭走到房門口,正要推門,就見恒泰正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她。“我已派人給了小雪父母大筆撫恤,聊表心意。”恒泰聲音也有些惆悵落寞。連城淡淡問了一聲:“很多錢啊?夠不夠他們再買個女兒?”恒泰瞬間手足無措起來:“連城,我也不想這樣。我心裡也難受。”連城慘然一笑,眼淚順著眼角滾落:“這兩天我睡不著,晚上起來看見小雪床頭還放著她的繡工。有個念頭蹦到我腦袋裡麵來:小雪若是不遇見我,她不會死的。為什麼她會遇見我呢?因為我糊塗塗地進了這個將軍府。而我又是為什麼要進將軍府呢?因為我想跟你在一起。而我一個市井女子,怎麼要自不量力地跟少將軍在一起呢?”恒泰心情本就不好,如今連城還遷怒與他,他隻覺得滿心的委屈無處訴說。“我錯了嗎?”連城反問道:“沒錯嗎?要是沒錯,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代價?一條人命就此沒了!”連城抹了一把眼淚,轉身要走。恒泰喝住她:“連城,你把這一切算在我身上了,我又去跟誰算呢?既然姑娘對我這麼大的怨氣,咱們兩個也是相見不如不見!”連城腳步微頓,冷冷應道:“大爺說的,正合我意。”她說完,推門走入房間,飛快地將門關上了。她的後背緊緊貼著門扉,她用力抱住自己的雙臂,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她害怕她會哭出聲音來。為什麼她在的地方,總是會發生這樣的生離死彆,養育她十八年的迎芳閣被火燒了,麗娘死了,後來她進了將軍府,跟她一個房間的小雪又因為她而死。就好像,跟她有瓜葛的,離她近的人都一個個的慘遭不幸,她就是個掃把星!連城越想越難過,最後滑倒在地,嚶嚶哭出聲來。恒泰站在門外聽在耳中,疼在心裡。但他剛剛一時衝動將話說絕了,加上連城現在一定最不想彆人打擾吧,他幾次舉起手來想敲門,最終都落了回去。回到書房的恒泰,再也沒有心思處理公務,他坐立不安,神情極其痛苦。郭孝看著恒泰痛苦且神不守舍的樣子,也跟著著急:“少將軍,想著連城姑娘呢?那又何必跟她鬨翻呢?弄得這樣,自己也難受是不是?”恒泰煩躁道:“宋連城這人,蠢!我為她好,她不知道。我想護著她,她不領情,把小雪的賬也算到我頭上。我跟你講,她這人,她不值得我對她這麼用心,這麼好。”郭孝聽了就笑:“瞧這姑娘把爺你為難的。我當什麼事呢,這不是小兩口吵架嗎。我教您一個轍。您啊,跟她擺擺臉子,讓她知道點厲害,然後再好好地哄。你看她還跟您來勁不?”恒泰不屑:“這算什麼餿主意?”郭孝正要答,卻見郭嬤嬤走了進來。“額駙,公主請您回去呢。”恒泰冷淡道:“你去和公主說。今日我公務繁忙,深夜不寐,還請公主自行安歇。”郭嬤嬤暗自歎了一口氣,這年輕人的事情,無非是你折磨我了,我便去折磨另一個人,這折磨來折磨去的,傷神傷心啊。她知道恒泰這是為了小雪的事情煩心,不想繼續煩他,轉身朝公主樓走。公主樓裡,雖然亮著燈火,瞧著卻頗為冷清。醒黛靠在美人榻上,也在想小雪的事情,她這一閉眼,小雪傷痕累累的樣子就浮現在眼前。這幾天,恒泰又恢複了以往的冷淡,對她就沒有給過好臉色。郭嬤嬤同公主說了聲,恒泰今晚要熬夜處理公務之後就走了。“李嬤嬤,你說,恒泰是不是躲著我?他是不是對我害怕了?我、我夜夜都夢到了小雪,一身的傷痕,我們是不是下手下得太狠了?李嬤嬤,你告訴我。”醒黛緊張地拉著李嬤嬤問。李嬤嬤連忙安慰醒黛:“不是我們下手太狠,而是公主您實在是太心軟了。公主啊,宮裡麵這種事情難道還見得少了?宮裡那麼多的娘娘,哪個不是在鬥?你聯合我,我鬥垮你!你不下手,就會被彆人給咬死。這就是女人的政治啊,要鬥,就要鬥贏,隻要贏,不怕下狠手。”醒黛聽了卻一點都不高興。“我贏了嗎?我贏了,怎麼恒泰他還是不理我?小雪還在夢裡糾纏我,我贏了,卻一點也不開心。”李嬤嬤隻好再勸她:“可和你搶恒泰的女人已經沒了。公主,我們不光要鬥贏,還要一顆能夠泰然處之的心,你要把心給練結實了!死一個丫鬟就難過、自責,那你還沒贏。”醒黛很是黯然失落地搖了搖頭:“我能殺一個小雪,我能殺了天下所有的女人嗎?”李嬤嬤一時無話,隻是怔怔地望著醒黛,一聲歎息溢出嘴角來。第二天,佟毓秀仍舊沒有回來,側福晉繼續去找將軍鬨,吵著要將軍加派人手去尋找佟毓秀。福晉瞧著太不像話了,就出聲勸了一聲,哪想側福晉直接將火撒在她身上了。福晉氣不過,正要和側福晉理論一番,就在這時候,失蹤了兩天兩夜的佟毓秀,竟然自己回來了。這自然是皆大歡喜的事情,但是這麼走了,擾得整個富察將軍府雞犬不寧的,怎麼也該給個解釋。佟毓秀對富察將軍道:“阿瑪,沒事沒事,我出去走了一天,又去一個在京的親戚家住了一夜,是我遠房嫂子送我回來的。”富察將軍望著佟毓秀,又轉頭看向明軒,怒道:“傻愣住做什麼?你還不去陪媳婦回屋去?要是給我損失了孫兒!我和你沒完!”將軍怒喝一聲,轉身離開大廳,福晉和郭嬤嬤連忙跟了上去,大廳裡一時隻剩下了側福晉,明軒和佟毓秀三個人。側福晉上前拉住佟毓秀的手,關切地問:“媳婦啊!你真的沒事嗎?孩子怎麼樣?”佟毓秀漫不經心道:“孩子……好著呢。”“對不起啊!毓秀,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明軒早就被嚇破了膽,現在見到佟毓秀,連忙跟她表明心跡。哪想到佟毓秀隻是笑了笑,頗為淡然道:“沒事,其實我也想過了,你也不容易,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我不管你。”她說完,再也不看明軒,扭頭就走,留下側福晉和明軒二人,麵麵相覷,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佟毓秀回到房中,將門閂插上,她坐到梳妝鏡前,愣愣地望著鏡子中的自己發呆。望來已是幾千載,猶似當時初見時。這句話不知怎的籠上心頭,她腦海中還浮現出江逸塵的話。他說:“你的人生,還能再重來。”他說:“怕什麼?嫁是嫁了,錯是錯了,難不成你一嫁到死,一錯到底?”是啊,她不想一錯到底,不想一嫁到死。一開始她喜歡上的是恒泰,無奈嫁了明軒,而現在,她的心已經為江逸塵而跳動,她不想再繼續很明軒將錯就錯!她也要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打算打算了。而現在,她已經將這未來,全部壓在了江逸塵的身上。佟毓秀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豔麗異常,雙眸熠熠生輝,這才是喜歡一個人該有的表情吧。佟毓秀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