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
夢旅人再次向李耀發出邀請。
“等等，我有個問題。”
李耀沉吟片刻，道，“我想知道張大牛有沒有接受過你的引導，在你的幫助下喚醒他的前世——按照你們的道理，這家夥的嫌疑也不小吧？”
“當然。”
夢旅人道，“我們並不特彆針對誰，就連我們自己人回到方舟之前，都要接受十分嚴密的檢測，當然不可能漏過《修真四萬年》的作者，早些時候我們已經對他進行過測試，在我的引導下，連續追溯了他的前五世記憶，都沒什麼特彆。”
“哦？”
李耀好奇心大起，“他前五世是乾什麼的？”
“從這一世倒轉回去，連續三世都是網絡寫手，你知道，寫點兒怪力亂神，香豔刺激的通俗讀物，騙騙無知青少年，混吃蒙喝的那種。”
夢旅人道，“上搠到第四世，那次輪回的世界發展稍稍有些差異，並沒有出現‘網絡小說’這種東西，他是一個小報的記者，寫點兒明星的風流韻事，弄點兒故作驚人之語的標題，找小明星打打官司，碰碰瓷，諸如此類。
“再上搠到第五世，他依舊從事文字工作，卻是一名****作者，那好像是他特彆擅長的領域，多年打拚，終於在業內有了點小小的名氣，卻在一次掃黃打非行動中落網，接受了正義的裁決，基本上就是這樣。
“總之，他和正常的‘觀察者’不同，就是一個沒什麼道德底線的凡夫俗子，創作的初衷純粹是為了利益，或者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金錢和美女’，並沒有往作品中注入靈魂——按理說，這樣的人是很難覺醒，更彆說升級成觀察者了，但《修真四萬年》裡卻偏偏出現了大量他根本寫不出來的東西，或許這就是紅極星對他特彆感興趣的原因。
“不管怎麼說，雖然他前五世都是一個貪財好色，毫無品格，為了金錢什麼都願意寫的三流寫手加小報記者，但他的確從未和天啟組織扯上絲毫關係，他就是那種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地球重啟時一串微不足道的數據而已，哪怕天啟組織真要找臥底，也絕對找不到他身上。”
“明白了。”
李耀點頭，深吸一口氣，坐到了鐵椅上。
灰霧女士和夢旅人同時鬆了一口氣。
李耀忽然問了夢旅人一句，“你有表嗎，現在幾點？”
“有。”
夢旅人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非常精致，古色古香的懷表，表殼上還鐫刻著呈螺旋形態的八爪章魚，充滿了海洋的氣息，“現在是晚上八點零五分。”
“幾秒？”
李耀又問。
“幾秒？”
夢旅人微微一怔。
“是的，精確到秒，告訴我。”
李耀冷冷道。
“呃，是八點零五分三十二秒。”
夢旅人皺眉，“怎麼了？”
“沒什麼。”
李耀眨巴了一下眼睛，臉上浮現出一抹迷茫之色，似乎連自己都不太明白為什麼要問時間，還要問得這麼精確。
但他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衝夢旅人點了點頭，“既然是方舟基金會的規矩，那麼，開始吧！”
“好，請你放鬆，看著這隻表，看著時針、分針和秒針的轉動。”
夢旅人提著表鏈，將懷表懸掛在李耀麵前，輕輕搖晃著。
時針綻放著幽暗的藍芒，分針閃爍著鬼魅的墨綠，秒針閃耀著燃燒的紅光，小小一隻懷表發出的“哢噠哢噠”機械聲，充盈著整座倉庫，壓倒了外麵的暴風雨，令整片天地變得格外寧靜。
李耀直勾勾盯著懷表，雙眸亦變成了兩個深不可測的漩渦，處於恍惚之間的他，感知仿佛比剛剛敏銳百倍，他可以清楚聽到夢旅人、灰霧女士以及斯巴達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血液湧動在他們周身每一束血管中的聲音；也可以穿透貨櫃，看到一個個隱匿在暗中，荷槍實彈、武裝到牙齒的覺醒者；甚至能感知到軍營外麵再次狂暴起來的瓢潑大雨，數清楚狂風中的每一滴雨珠。
“嗡嗡嗡嗡嗡！”
無數熱帶雨林獨有的蚊蟲，圍繞著橫梁上昏暗的燈光飛舞。
不，不是“無數”，而是四百三十二隻蚊蟲。
四百三十二隻蚊蟲，就像是化作一道清晰的印記，深深烙印在李耀的心裡。
“很好，我已經能隱約感受到你的靈魂了，多麼美麗，壯觀和深邃的東西……”
夢旅人的雙眼同樣在金絲眼鏡後麵綻放出璀璨的光芒，目光恍若一道朦朦朧朧的煙靄，朝李耀蔓延過來，“接下來，和我念一段話——彆在意，這段話本身沒有任何意義，隻是為了讓你我的腦電波形成共振，讓我能深入你的記憶，如果同意的話，就眨一眨左眼。”
李耀深深，深深記住了周遭的一切，包括跳動的指針，眾多覺醒者的心跳，狂風中每一枚雨滴的分布，以及頭頂上四百三十二隻蚊蟲的飛行軌跡，然後，他眨了眨左眼。
“血黑色的虛無開始編織一個網絡。”
夢旅人輕柔地說。
“血黑色的虛無開始編織一個網絡。”
李耀硬梆梆地重複。
“細胞之間相連，再相連，與那主乾再相連。”
夢旅人的聲音更加微暗。
“細胞之間相連，再相連，與那主乾再相連。”
李耀的聲音也明顯低沉下來，瞳孔漸漸擴散，臉色變得茫然，仿佛淹沒在無儘的回憶之中。
“於是在那黑暗襯托下，顯現一座噴泉向上高噴的白水柱。”
夢旅人的聲音越來越輕，簡直從羽毛變成了浮塵，而他手裡的懷表，擺動的速度也越來越慢，仿佛被某種詭異的力量凝固在了半空中，到最後，竟然真的和地麵呈四十五度角，靜止在半空中不動了！
“於是在那黑暗襯托下，顯現一座噴泉……向上高噴的……白……”
李耀沒能把這句詩說完，便發現整個世界都變成了一片模糊的漩渦，周遭一切都像是沙粒和煙塵的混合物，不斷融化、分裂又重組，熱帶叢林深處的秘密港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樓大廈鱗次櫛比，玻璃幕牆如一萬麵鏡子的城市。
他又做夢了，回到了過去一個星期裡多次重複的迷宮中。
不過這次，他的神智卻格外清醒，知道自己正在做夢，也知道自己的本尊坐在港口軍營的倉庫裡，這是一個“清醒夢”。
“我……”
李耀看到了他自己。
他仿佛同時擁有兩個視角，一個是從高空四十五度俯瞰下去的“上帝視角”，另一個則是身臨其境的“第一人稱主視角”，通過不同的視角飛快回溯著自己上一世的生活，回溯著那些驚心動魄、精彩紛呈的戰鬥。
“原來，上一世的我，早就是抵抗組織的成員了。”
看著一場場聲光電效果絢爛無比，比科幻電影更加誇張的超能力大戰，李耀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對‘天啟組織’產生了本能的反感，卻對‘方舟基金會’擁有自然而然的親近之感，甚至覺得他們的首領紅極星非常，非常熟悉，原來上一世的我，就是一名‘破獄者’！”
而這還不是結束。
李耀能清晰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在後麵推動他，就像是為他插上了穿梭記憶的翅膀，想來這就是夢旅人的超能力。
城市在熱核戰爭中化作廢墟，又在廢墟中重啟，由無數玻璃幕牆組成的鏡子迷宮片片崩裂，卻又很快重組成更加龐大和複雜的新迷宮，李耀在夢境中不斷追尋著自己的過去，看到了十幾次輪回中，自己幾乎都是抵抗組織的成員，至少也是自然而然覺醒，發現了‘地球BUG’，然後被殘酷抹殺的覺醒者，他甚至捕捉到了一枚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碎片，回想起自己在某一世曾經當過改裝車機械師和賽車手，在一次風馳電掣中，穿越了一處“地球BUG”。
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無法想象的輪回儘頭了。
這些前世記憶，令李耀的意誌更加堅定，戰鬥力也越來越強勁，他可以明顯感知到自己的神魂就像是充血的器官般膨脹起來。
隻是……
那枚銀白色的圓球，一直在夢境中跟著他。
它原本好像是氣球一樣，由一根銀絲接駁到了李耀的後腦上，不遠不近地掛在半空中，但每次李耀覺醒前一世的記憶，它和李耀之間的距離都會縮短一些，到最後，它和李耀之間的銀絲隻剩下不到一米，它就冷冷懸停在李耀的頭頂。
哈哈鏡般的表麵，反射出了李耀迷茫而不安的麵孔，又被扭曲成了無比妖異和猙獰的模樣。
李耀不記得自己前世遇到過這樣的東西。
《修真四萬年》裡的“修真李耀”，也不曾遇到過如此詭異的存在。
“你是什麼，你究竟是什麼東西？”
李耀心底的不安提升到了極限，焦躁到無法控製情緒，一拳朝銀白色圓球砸了過去，“為什麼跟著我！”
“砰！”
詭秘至極的銀白色圓球卻似不堪一擊，被李耀一拳轟成無數碎片，然而每一枚弧形碎片上都反射出一張妖異而扭曲的麵孔，衝著他露出怪誕的笑容。
“終於，你走到了這一步，認清楚自己是誰，也知道自己真正的使命了吧？”
億萬張麵孔，異口同聲說。
隨後，無數麵孔，化作一張血盆大口，一口把他吞噬進去！
記憶變成噩夢，他從夢魘中驚醒。
就看到夢旅人一邊吐血一邊倒跌出去，一張臉扭曲到要骨折的程度，指著他尖叫：“你，你不是李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