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盤古族還在掙紮。

從他身上找不到半點兒“文明人”應有的開化和睿智，卻是充滿了洪荒凶獸般的質樸，莽撞和野蠻，他絲毫不畏懼死亡的降臨，卻是儘情揮霍著自己最後一點一滴的生命力，一次次試圖手腳並用站起來，又一次次失敗。

到最後，他徹底倒下，胸膛急促起伏，發出蠻牛般的吼叫聲。

這聲音漸漸微弱下去，他死了，不再放出一絲一毫的腦電波，臉上桀驁、蠻橫和凶殘的表情，凝固成了茫然和失落。

李耀耐心等待了很久，又讓小黑上前查探，確認這名盤古族的生理機能完全斷絕，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

站在山丘般的屍體前麵，李耀沉吟片刻，決定進行一次“屍檢”。

倒是不用真的開膛破肚那麼鮮血淋漓，隻不過是用雙手的超高頻震蕩，模擬超聲波的原理，探測一下這名盤古族體內，是否植入了什麼東西，令他狂性大發。

李耀圍繞著盤古族轉了一圈，回到了腦袋附近。

盤古族的腦袋有李耀合抱粗細，李耀竭儘所能，雙掌才抵住他的太陽穴。

雙掌瞬間化作兩道灰霧，掌心更是射出一縷縷微弱的生物電流，順著盤古族的太陽穴進入體內，仔細感知著他逐漸熄滅的大腦之光，以及體內的每一條經絡。

這是一名十分典型的盤古族，和星耀聯邦在昆侖秘境以及盤古地宮中發現的屍骸沒有什麼不同。

和人類相比，他們的特異之處是，在左右兩半大腦之間，還鑲嵌著“第三大腦”，類似於人類的“鬆果體”實質化，或者說，天生就擁有肉眼可見的靈根。

這個“第三大腦”是盤古族能釋放出強大腦電波，實現超遠程心靈感應和大規模心靈網絡的物質基礎。

亦是盤古族能溝通各種不同碳基智慧生命，成為“盤古文明聯盟”盟主的天賦神通。

隻可惜，萬事萬物，有利就有弊，任何進化的優勢，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盤古族在進化方向上走錯了路，或者說，他們在大腦方麵的進化實在太極端了。

“第三大腦”固然擁有釋放腦電波，實現大規模高速率心電感應的能力，但其發熱量、耗氧量以及能耗，都是天文數字。

或許，最初的盤古族無意間發現了心靈溝通和精神攻擊的奧妙，最擅長心靈溝通和精神攻擊的那些盤古族，在激烈的生存競爭中取得了先發優勢，所有人都朝這條路去進化。

在漫長的歲月中，為了搭載越來越巨大的“第三大腦”，並處理心靈感應輸入和輸出地海量數據，就不得不進化出越來越龐大的左右半腦以及顱骨，包括一套人腦所沒有的“冷卻係統”，還用供應超級大腦的特殊能源傳輸和存儲係統……為了容納這些係統，盤古族的體型也越來越大，直到最後，身高平均都超過十幾二十米，堪比體型最大的爬行類。

換言之，盤古族實際上並不需要這麼龐大的身體，僅僅是因為他們長了一個超級巨大的腦袋，才不得不匹配這樣一具巨大而笨拙的身體。

那麼，改變進化思路，隻長一個碩大無朋的腦袋，身體依舊保持原樣，甚至完全退化掉，是否可行呢？

很多幻想小說中，都出現過這樣怪誕而奇妙的生物，包括呂輕塵的“虛靈計劃”，也是走這樣的路子。

但碳基智慧生命的身體，是非常精妙而緊湊的係統，所謂身體，可不僅僅是支撐大腦移動而已，它還負責吞噬和消化大腦所需的養分，要源源不斷供應大腦熊熊燃燒的氧氣，特彆是盤古族的大腦，時常需要超高強度運轉來實現心靈溝通和精神攻擊，動輒提升到上百度的高溫，為了降溫，他們還有一種不同於血液，類似“冷卻液”的體液，這種體液需要在全身高速循環，通過皮膚的褶皺排放熱流來降溫，非要有一具龐大的身體和麵積足夠大的皮膚褶皺，才能令冷卻液在循環一圈之後，恢複極度低溫，再次保護高熱的大腦。

大腦，情感的憑依，思維的載體，神魂的居所，雖然重量不足人體的二十分之一，卻要消耗三分之一以上的氧氣和營養，像李耀這樣的修煉者，大腦更有可能消耗掉十之七八的氧氣和營養，沒有一具強壯的身體，怎麼行？

所以，“隻有大腦，沒有身體”的怪胎，除非有全套機械和生化循環係統來支撐，否則絕不可能在大自然中進化出來。

正如大自然中的生命，絕不可能進化出“輪子”這種看似高效的器官一樣。

李耀估計，在盤古族的原生星球上，龐大、沉重而笨拙的身體，並不是什麼大問題。

很多生物學家、宇宙學家和考古學家都認為，盤古族的原生星球很可能是一顆密度和質量都比較低，但含氧量比較高，氣溫又比較低的星球。

質量低，引力就低，再加上含氧量高，生物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生長，哪怕幾十噸的重量，也可以身輕如燕，疾走如飛。

氣溫低，天然就有利於大腦的降溫，令盤古族並不太擔心大腦過熱的問題，就這樣在原生星球上茁壯成長，發展出燦爛輝煌的文明，飛出了自己的母星。

等到他們飛出母星，探索了無數可居住星球之後，發現自己的母星——那種“低質量、低引力、高含氧量、空氣寒冷”的星球，是極其稀少的特例，絕大多數可居住星球都像是天極星、天元星等等人類角度的“標準星球”，也就是高質量，高引力，含氧量低，氣溫相對較高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他們已經在進化之路上走出了如此之遠，可以說，整個文明都仰賴於心靈感應和精神攻擊能力而存在，怎麼可能一下子把自己最強大的神通“砍掉重練”，徹底改變生命形態？

哦，或許是有可能的，這就是盤古族之所以要“製造人類”的原因。

相比於盤古族的身體，人類的血肉之軀或許有一百個缺點，但“能耗低，適應性強，潛力大”，這三個優點，就足夠贏得以百萬年為期限的生存競爭了。

李耀仔細感知著盤古族的每一個器官，特彆是那套精妙絕倫的“冷卻係統”。

這是比血管和神經網絡更纖細和複雜百倍的體液循環係統，包括隱藏在皮膚褶皺內的散熱孔，散熱效率堪比星艦的動力單元，真是匪夷所思的進化方向。

“果然，腦細胞完全燒毀了，整個大腦都一塌糊塗，大羅金仙都救不了。

“拖曳著如此笨拙而冗餘的身體，要在無數個環境惡劣的星球上生存、建設和戰鬥，盤古族也真是不容易！”

李耀歎了口氣，對盤古族的認識越深，他越來越覺得，盤古族並非亡於女媧族之手，當然更不是亡於人類之手，而是亡於他們自身進化的缺陷，或者說，是亡於冥冥中限製碳基智慧生命超越極限，超越宇宙的“天道”！

正在沉吟間，李耀忽然感應到，這名盤古族的左手手腕內側，有一道道凹凸不平的花紋。

這是一道隱藏在褶皺之間，非常精美的符文，就像是無數個玄奧繁複的圖案重疊在一起，標準的盤古族文字，如同人類的刺青。

這個“立體刺青”令李耀一陣陣發愣。

他雖然不知道刺青的具體內容，卻在很多研究資料中都見過類似的刺青，包括昆侖秘境和盤古地宮中很多盤古族精英戰士的手腕內側，都有類似刺青的殘片。

這好像是盤古族特彆驍勇善戰的標誌，是盤古族和女媧族展開驚天動地的內戰之後，才流傳開來的。

也就是說……

這名盤古族，的確是來自洪荒大戰時代，是受過嚴格訓練的精銳戰士，絕不是什麼茹毛飲血的野蠻人？

怎麼可能！

盤古族的精銳戰士，掌握各種玄之又玄的神通，會使用類似晶鎧的大型戰甲和各種恐怖的法寶，他們的精神攻擊應該更有條理，更有針對性，他們能回應李耀的心靈傳輸，至少，他們應該對自己大腦的狀況有高度認知，知道什麼時候該給大腦降溫，而不是毫無節製地發動精神攻擊，活活把自己燒死啊！

看著盤古族混濁的眼睛，李耀陷入深深的迷茫。

他原本以為這名盤古族是在天然環境中自生自滅的“野人”，就像人類也有脫離群體，在叢林中長大的“狼孩”一樣。

但手腕上的刺青卻無可辯駁地說明，他曾經是族群的一員，擁有過高度的智慧。

“難道……”

李耀若有所思，喃喃自語，“這名盤古族的確恢複了情感和意誌，代價卻是理性和智慧的徹底喪失？

“那就好像，就好像……情感和意誌是一條過於狂暴的河流，原本被牢牢封印和扼殺，當封印被徹底衝破時，洪流一發不可收拾，連帶著，理性和智慧都被衝垮？”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但絕不是李耀希望的答案。

這當然不是唯一一個複活之後，狂性大發的盤古族，龍揚君、丁鈴鐺他們極有可能早就和發狂的盤古族發生過戰鬥——龍揚君墜毀的星艦，就說明了這一點。

那麼，剩下的所有盤古族，還有龍揚君，丁鈴鐺他們，究竟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