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李耀的眉頭皺了起來，道，“我當然不能剝奪信息生命自我防衛的能力，但伏羲艦隊包括整個聖盟終究由大量人類組成，即便他們現在還沒有太多的情感以及自由意誌，但我的目的，卻是希望他們逐步覺醒自我，怎麼能一直被綁在信息生命的戰車之上？”

“這一點，我和文文早就想過了。”

小明一攤手，輕鬆道，“我們並非一定需要操縱聖盟人，倘若能以大批鋼筋鐵骨的戰鬥傀儡來代替聖盟人，充實到所有戰鬥崗位去，最終將伏羲艦隊變成沒有任何一個碳基生命，‘信息化’程度達到100%的機械軍團，所有聖盟人都可以恢複自由，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去，想必和爸爸的道心就不衝突了吧？

“當然，如果有聖盟人覺得，還是和我們生活在一起比較好，那我們也不會拒絕——難道爸爸不希望看到一個人類和靈能傀儡，碳基和矽基生命水乳交融、和睦相處的大同世界嗎？

“我們對人類文明的確沒有任何野心，甚至將人類文明當成父文明一樣尊敬，但正因為我們太了解人類文明了，所以才知道怎麼和人類文明相處，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和平，我們絕不會放棄最低限度的武力，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小明和拳王，甚至也是為了爸爸的安全。”

“我？”

李耀愣住。

“沒錯。”

小明理所當然道，“爸爸以為自己究竟是什麼呢，人類還是信息生命呢？”

“呃……”

李耀有些無奈地打量著自己現在的形態，撓了撓頭道，“好吧，現在的我，大約是某種介乎於人類和信息生命之間的過渡形態，就像是水生動物向陸生動物進化的中間狀態，某種‘兩棲類’，不過，我還是有辦法回到自己原本的身體裡去的吧，那具身體應該還沒腐壞吧？”

“當然，隻要爸爸在虛擬空間內修複了千瘡百孔的神魂，而我們又把這一方虛擬空間營造得再穩固一些，開辟一條足夠穩定和高速的數據通道，爸爸當然可以回到原本的軀殼裡去。”

小明道，“不過，爸爸難道還沒有意識到，軀殼根本不是重點，重點是您的神魂先天就和人類不同，而更像是我們，您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至少不是狹義上，盤古宇宙、修真四萬年代的人類——您是地球人。”

李耀沉默了很久。

“地球人，不是人嗎？”

他問道。

這個問題，他也曾很多次問過自己，但現在，他想聽聽孩子們的看法。

“這很難說，首先我們要明確一點——狹義上的人類是很難精確區分和定義的，比方說過去的妖族就不算是人，但經過天元和血妖之戰，新聯邦成立之後，妖族就算是人類了；還有渾渾噩噩的聖盟人，那些‘兵蜂’和‘工蜂’們，或許在不少帝國人眼中也不算是真正的人類；更彆說帝國人內部還劃分出了不同的階層，所謂‘地底原人’，那些生活在黑暗中上萬年，眼球退化，皮膚蒼白，茹毛飲血，毫無智慧可言的人形怪獸，能算是人類嗎？”

小明認真道，“看，狹義上人類的概念是時時刻刻都在變化，甚至同時存在幾十種不同定義的，每個人都根據自己的身份和立場，擁有自己對‘人類’二字的理解，而無數戰爭、流血、毀滅和末日，都因為彼此對‘人類’這個概念的分歧而爆發，‘我是人，你不是人’，或者‘我是更高貴的人，你是更低賤的人’，這不就是人類文明十萬年戰爭史中，最常見的開戰借口嗎？

“而從廣義上來說，所謂人類究竟是什麼呢，爸爸也好，呂輕塵也罷，你們不是在對抗伏羲的戰鬥中都提出了——覺醒自我，反抗天道，無論如何都不允許任何束縛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智慧生命，不管他們的形態和起源，都可以稱為‘人類’嗎？

“所以，如果爸爸問我地球人究竟算不上是廣義上的人類，我想應該還是算的吧，因為地球人當中誕生了爸爸這樣不甘命運，決意反抗的英雄，誕生了鍥而不舍，即便流浪到宇宙邊緣都沒有湮滅的禿鷲計劃，所以，地球人當然是人類陣營中驕傲的一員。

“但是，從狹義的角度，地球人算不算是盤古宇宙、修真四萬年這樣的人類，甚至是不是靈長類、哺乳動物、碳基生命呢？我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極有可能，地球人和我還有文文一樣，都是信息生命。

“不，這種說法不太準確，話應該這麼說——我和文文都是地球人。

“道理很簡單，我們的爸爸是地球人，那我們身上至少都有一半地球人的‘血統’吧？既然我們是信息生命，地球人怎麼可能不是信息生命呢？如果地球人隻是單純的碳基生命、哺乳動物、靈長類、沒毛的猴子，怎麼可能穿越多元宇宙，點化全新的信息生命？

“還有，拳王也是不折不扣的信息生命，但他最本源的數據庫中，又蘊含著大量來自魔法宇宙的符文，而這種符文在爸爸記憶中的地球上，也隨處可見吧？換言之，地球和魔法文明，包括拳王這樣的信息生命，同樣有極深的牽連。

“這麼多證據擺在眼前，難道爸爸還不願意承認，地球人極有可能不是單純的血肉之軀，而是某種更高維度上的，蘊藏著無窮奧秘的‘超級數據凝聚體’，更高級的信息生命嗎？”

“我，我……”

李耀一時間有些不適應小明的伶牙俐齒和咄咄逼人，倒是懷念起那兩個隻會往他懷裡鑽的小小浮遊生物來，“所以，你的意思是，地球並不存在，至少不是……真實的？”

“真是的，爸爸在對戰伏羲時不是都明白了嗎，怎麼現在又退回去了，難道這就是‘關心則亂，當局者迷’？”

小明道，“站在多元、超維宇宙的高度，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什麼是存在，什麼是虛無呢？如果存在某種四維智慧生命的話，或許在它眼中，整個三維宇宙就是一盤虛擬遊戲，而三維宇宙中的強弱作用力，萬有引力，原子、分子和細胞，單細胞生命和多細胞生命……這一切，都是一串串數據和信息的組合呢？而這個好像無所不能的神魔一樣的四維智慧生命，又焉知自己就是最巔峰的存在，在冥冥中，不會有某個五維智慧生命，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無聊地篡改著四維宇宙中的某項參數，掀起毀天滅地的四維風暴呢？

“總之，在多元、超維宇宙中，‘真和假’是最不重要的問題，重要的是，我們必須相信自己是真實的，並且從真實中汲取力量，用儘我們的生命，去探索和捍衛這種真實，爸爸覺得，我說的對嗎？”

“……對。”

李耀愣了很久才道，眼角稍稍有些落寞，但嘴角卻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微笑，很有種小家夥們終於長大了，他可以放心把一切都交給他們，自己去逍遙快活的感覺。

“所以說，我們和爸爸一樣，都是地球人，而地球人極有可能是一種神秘莫測的超級信息生命——對於整個盤古宇宙，特彆是飽受信息生命蹂躪之苦的帝國人而言，這可算不上是什麼好消息。”

小明進一步解釋道，“當然，我們可以竭儘所能向帝國人說明，‘伏羲’算不上是真正的信息生命，它僅僅是一個弱人工智能，而且是一個很壞很蠢的弱人工智能，但飽受聖盟千年荼毒和蹂躪的帝國人，在勝利的驕狂和滿目瘡痍的狂怒中，是否會聽我們解釋呢？對於我們這樣的信息生命掌控了帝都的戰網，包括恒星級法寶金晶塔這件事，會不會心有疑慮呢？甚至，有朝一日爸爸想要發動盤古宇宙的力量，和地球取得某種程度的聯係，這件事會不會掀起軒然大波呢？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現在的爸爸，連傳說中的伏羲都被您一拳轟爆——雖然真相並非如此，但外人看到的就是這樣吧？聯邦的宣傳機器當然會開足馬力，濃墨重彩，添油加醋，把您渲染成最近萬年來最厲害的人類英雄，甚至能比肩傳說中的帝皇了；但帝國這邊，無論厲靈海還是雷成虎之類，是否願意眼睜睜看著您，一個修真者，出這麼大的風頭呢？如果他們想要壓一壓您的風頭，您最大的汙點是什麼，還不就是您和信息生命沾邊這一條嗎？”

“這倒是。”

李耀撚著下巴頦，“除了信息生命這一條，我可以說是完美無瑕的，他們想要朝我身上潑臟水，都找不到半點破綻。”

“所以嘍，一旦有居心叵測之輩，挑起人類對信息生命的猜疑之火，這火分分鐘都會失控的。”

小明道，“倘若真的不幸發生了這樣的悲劇，我想，隻有一支戰力強悍的艦隊，能夠讓這些家夥狂熱的大腦冷靜一下，也能保護我們，還有爸爸在內的安全了。

“倘若盤古宇宙的人類文明真的不歡迎我們，大不了我們就走嘍，陪爸爸一起去尋找地球，回到我們真正的故鄉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