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笑聲令李耀不寒而栗，仿佛又回到昔日被燕西北、蕭玄策，呂醉，幽泉老祖，武英奇……籠罩的恐怖中。

“……不。”

李耀喃喃道，聲音雖然低微，在呂輕塵的狂笑和周遭混亂的漩渦中，卻顯得無比堅定，“我不能這麼做。”

呂輕塵的笑聲戛然而止。

他瞪著眼睛，一半陰冷一半灼熱的目光像是要割開李耀的神魂，把他亂七八糟的念頭看個通透。

“為什麼？”

呂輕塵不可思議地問，“如果說你的神魂遭到重創，計算力暴跌到穀底，一開始沒想到這個可能性，我不怪你，但現在我已經明明白白將整個局勢都和你剖析清楚，你應該知道，我沒有半點花言巧語——從未有這麼一刻，終極勝利距離聯邦這麼近過——這樣的勝利，原本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即便想象力最豐富的聯邦孩子們，也隻敢說‘終有一日，我們必將稱雄於整片星海之上’，但現在，不用‘終有一日’，就是今天，就是這一秒，聯邦就能奪取最終的勝利，隻要你點一點頭，動一動手指！”

“呃——”

李耀揚了揚鞭毛，“不好意思，我沒有手指。”

“……”

呂輕塵深吸一口氣，臉上的悲憫和遺憾之色愈發濃鬱，幽幽道，“你變了，李耀，你不像是一個純粹的愛國者和修真者了，為何要拒絕我對祖國的好意，甚至阻止祖國消滅它最大的敵人？難道你對修仙者都充滿了同情？難道你和那個便宜弟弟真的相處出感情來了？難道你沉溺在這種左右逢源的日子裡不可自拔，真把自己當成真人類帝國的‘黑風王李耀’了嗎？”

“我沒有。”

李耀苦笑，“你知道，我絕不是這種人，絕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為何要在這麼關鍵的時刻，心慈手軟，猶猶豫豫！”

呂輕塵發出怒其不爭的咆哮，“我還記得一百多年前，你在昆侖秘境斬殺盤古族，那時候我還是個孩子，還無法接受爺爺是被你害死的事實，還對你抱著濃烈的恨意，但即便如此，當我知道你連‘神’都可以殺死時，我都深深震撼於你的強大，堅定和冷酷！

“你可是一個為了聯邦的至高利益，連神魔都可以毫不留情斬殺的英雄啊，你可知道有多少孩子從小就在各種媒介上反複觀看你斬殺盤古族的一幕，成為刻骨銘心的記憶，並以你為最大的偶像嗎？可惜，看來再大的英雄和偶像都經不起時間的侵蝕，一百多年過去，你變了，你軟弱了，你墮落了，你猥瑣了，你學會和敵人妥協了！

“可笑，真可笑，我原本以‘星耀聯邦的修仙者’自居，認為修真大道和修仙大道可以融合在一起，變成‘真仙大道’，但即便是這樣的我都沒想過要和帝國妥協，堅信唯有星耀聯邦征服整片星海之後，在聯邦的領導下，才可以貫徹真仙大道，沒想到反而是你，你這個自詡為最堅定的修真者，竟然在這麼要命的時刻，退縮了，軟弱了，妥協了！

“我可以不計較彼此的私人恩怨，我可以忽視你如此猥瑣的身體在我麵前扭來扭去，但我沒想到在國家興亡的大事上，你的‘普通人的美德’又發作了，又變成了既愚蠢又善良的高中生，我太失望了，禿鷲李耀，你太令人失望了！”

呂輕塵憤怒咆哮，儘情宣泄著自己積鬱好幾年——或許是上百年的情緒。

李耀就像是狂風中的枯葉，或者乾脆說，就是漩渦中的蚯蚓，在驚濤駭浪之間滾來滾去。

“冷靜點，呂輕塵，你聽我說，我也希望一戰而勝，讓聯邦瞬間就成為星海的主宰，而我則變成聯邦崛起之路上，天字第一號的大英雄，但事情沒這麼簡單，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李耀揮舞鞭毛，奮力掙紮著，艱難道，“我答應和你聯手，但事情真不能像你這樣搞法，這樣會害死無數人的，我們想想，我們再好好想想！”

“為什麼，這麼好的機會，你就是不願意？”

呂輕塵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緒和邏輯中，掀起一道道雷霆閃電和驚濤駭浪，忽然，他的眼珠定住了，直直看著李耀，道，“我明白了，你不相信我。”

“啊？”

李耀忙著抓緊小明和文文兩個小小的“浮遊生物”，一時間沒搞明白呂輕塵的意思。

“你不相信我是真心實意和你聯手，你寧可相信修仙者，都不願意相信我，你一定認為我是為了自己的私欲和野心，等我控製了伏羲艦隊之後會為所欲為吧？”

呂輕塵的眼底，忽然流淌出了兩滴晶瑩剔透的淚水，那是由無數傷心、委屈和落寞的信息組成，即便在狂暴的數據海洋中都顯得格外刺眼，“你怎麼可以這樣？你可以懷疑我的一切，但你怎麼可以懷疑我對祖國的忠誠？‘為了聯邦的至高利益，修真者可以付出一切’，這不是一百多年前，你曾經教給我的道理嗎？”

“是是是，我也沒說不相信你啊！”

李耀勉強笑道，“呂賢侄，你聽我——”

“住口！”

呂輕塵雙目赤紅，有些瘋狂了，用力錘擊著自己的胸口，“你以為我煞費苦心謀劃這一切，和伏羲這樣的萬年老怪鬥智鬥勇，甚至兩次承受生不如死的神魂自爆之苦，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僅僅為了一己私利，為了我個人的野心嗎？不，你錯了，大錯特錯了，如果支撐著我一路戰鬥下去的理由，僅僅是為自己的話，我根本不可能抵擋住伏羲在一次次輪回中的吞噬和侵蝕，根本不可能從死亡的深淵中爬出來，變成現在的樣子！

“我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聯邦，我第二次自爆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都是肺腑之言，我沒騙你，即便化作殘魂漂流於星海之間，我都在苦苦思索著聯邦的未來，而當我被伏羲這個老怪物捕獲，察覺到了隱藏在聖盟背後的大秘密，我更是又驚又喜，驚的是聯邦未必能抵擋住如此邪惡的力量，喜的是這力量竟然有那麼億萬分之一的可能，可以為我所用，為聯邦所用。

“無論忍受多少折磨，在輪回中煎熬多少次，我都要保持最後一絲清醒，即便我忘記自己是呂輕塵，忘記了所有一切，都不能忘記星耀聯邦，不能忘記我是一個聯邦人。

“我一定要擊敗伏羲，吞噬它的力量，再用這力量去擊敗帝國，將我的祖國送上星海霸主的寶座，並且燃燒我的生命為祖國保駕護航，成為星耀聯邦乃至人類文明的守護者，直到永遠！

“這，就是我全新的道心，沒有整個聯邦的力量在內心最深處支撐，我怎麼可能從億萬次輪回中蘇醒，怎麼可能釋放出如此強大的力量，徹底吞噬伏羲？

“如果你懷疑我的動機，好吧，我願意向你開放我最隱秘的神魂數據，讓你牢牢監控我的一舉一動，我甚至願意和你共享整支伏羲艦隊的控製權，我們一起來向伏羲艦隊下達進攻的指令。

“甚至，如果你覺得我必須為‘虛靈計劃’造成的損失負責，我也願意登上聯邦的法庭，畢竟現在回頭去看，那個計劃的確有些衝動，存在諸多不必要的疏漏，甚至……害死了一些忠誠的聯邦戰士。

“我願意接受國法的製裁，捍衛法律的嚴肅性，也滿足你過於充盈的正義感，反正以我現在的生命形態，無論多麼嚴酷的懲罰我都承受得住，我連無數次輪回都扛過來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但是這一切的前提，就是我剛才說的，我們必須先聯手乾掉帝國，徹底摧毀真人類帝國存在的武力基礎，讓星耀聯邦成為星海間最強大的國家，甚至是唯一的國度，恢複萬年前星海帝國的榮光。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相信我一次，禿鷲李耀！”

呂輕塵言辭懇切，甚至有些聲淚俱下。

李耀從未感覺到如此糾結，現在的呂輕塵明顯比“虛靈計劃”時的呂輕塵更難纏了百倍，李耀甚至生不出半點和他為敵的心思。

“我真的沒有不相信你，呂輕塵，我知道你的的確確是一個真正的愛國者，但是，但是——”

李耀艱難地組織著措辭，“正如你所言，愚蠢的善良有可能導致悲慘的結局，一個最堅定的愛國者，也有可能嚴重損害祖國的利益，甚至徹底背棄了祖國的理念啊！我隻是覺得，覺得你現在的精神狀況很不對頭，沒錯，你的確吞噬了伏羲，但伏羲如此龐大的數據庫和幾十萬年優化下來的思考邏輯，絕不是你一時半會兒能徹底消化的，你似乎被它影響了，按照它的邏輯來理解‘守護祖國，守護文明’這件事，你的狀態很危險，你和伏羲的戰鬥仍未結束，你現在不能胡亂消耗自己的計算力，一定要冷靜，以免被它反撲，或者，換種更容易理解的說法，難道你不覺得現在的自己，很像百年前‘愛國者事件’中的呂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