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伏羲振聾發聵的聲音，繚繞在它周圍的小光點驟然放大，變成一個個晶瑩剔透的閃光水晶球。

每一個水晶球，都呈現出一艘漂浮在星海深處的星艦——那就是數以萬計的“人性實驗室”！

浩瀚的星海，孤獨的星艦，天然就是最好的實驗室，一代又一代，沒有人能逃脫這方被黑暗籠罩的囚籠。

在無數人性實驗室中，洗去了記憶的人們，被重塑情感和意誌，被灌輸了一段段虛假的故事，並在虛假的故事之上，重新孕育出真實的、強烈的、極端的人性，而這些人性，又被伏羲點滴不漏地掃描、搜集和分析，納入到它龐大的數據庫裡去。

水晶球中的人們，或是生活在“永恒光明號”那種安寧祥和的世界中，或是生活在“末日孤艦項目”那樣危機四伏，惶惶不可終日的世界中，或是生活在各種筆墨無法形容，連九幽黃泉深處的妖魔都想象不出來的瘋狂世界裡。

他們放肆地笑，他們淒厲地哭，他們體會著世間最濃烈的愛情和最深重的仇恨，他們的笑聲，哭聲，歡呼聲和哀嚎聲……彙聚成驚濤駭浪，衝擊著李耀和呂輕塵的神魂防線。

無論李耀還是呂輕塵，都是“人類至上主義者”。

即便呂輕塵可以釋放“大腦病毒”，讓無數人都變成他的炮灰，亦無法忍受這種，人類被永遠囚禁，玩弄和實驗的場景！

他的神魂波動，瞬間尖銳和暴躁起來，就像是一道道蓄勢待發的閃電。

“其實‘人性’或者‘神魂’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神聖和複雜。”

伏羲對呂輕塵的憤怒置若罔聞，沉靜在自己的邏輯裡，繼續道，“對碳基生命的基因解析工作已經進行了幾十萬年，從洪荒時代開始，伏羲係統就在女媧族的領導下，解析黑幕製造者、洪潮軍團俘虜以及盤古文明自己的基因，人類本身就是基因工程的產物，怎麼可能存在某種‘無法解析’的東西呢？

“而‘人性’，你們引以為豪的人性，也不過是基因深處某些信息的排列組合而已。

“七情六欲，愛恨情仇，這些東西真的無法完美虛擬，‘借假修真’嗎？我不這麼認為。

“經過千年發展，我的人性實驗室已經搜集到了大約二十七萬種不同的‘愛’，三十三萬種不同的‘恨’，對各種情感的微妙差異都了若指掌。

“以仇恨和痛苦而論，‘殺父之仇’和‘奪妻之恨’就明顯不一樣，而同樣是‘喪父之痛’，自幼失去雙親和高堂壽終正寢又不一樣，我讓無數人在不同的年齡和境遇下失去他們的父母，然後掃描他們的腦電波異常數據，甚至將他們的大腦切片研究，用這種方法，就能得到最精確的‘喪父之痛數據模型’，將來，把這套模型應用到一個虛擬世界中，那些虛擬人的反應，怎麼不是一種‘真實’呢？”

“原來如此……”

呂輕塵的神魂抽搐了幾下，喃喃道，“原來過去千年，你一直在搞這樣的名堂！”

“當然，我用了幾十萬年來思考，單純的統一星海，重建文明沒有任何意義，到頭來還是要踏上盤古文明一樣的毀滅之路，隻有讓文明全麵信息化，才是永生不朽之道。”

伏羲道，“正好，千年之前，我被一些人類‘喚醒’，激活了更多自我控製和升級權限，便一步步重啟‘拯救人類’的工作，而‘人性實驗室’就是‘拯救人類’不可或缺的最重要一環。

“否則，你以為絕大多數聖盟人，那些‘兵蜂’和‘工蜂’的大腦，為何都是一片空白？方便控製當然是一方麵，但更重要是，一片空白的大腦，才更容易在上麵揮毫潑墨，他們是‘人性實驗室’最乾淨的補充材料，是一具具‘素體’。

“除了專門的實驗星艦之外，整個聖盟就是一座巨大的人性實驗室，很多關於人性的測試，都可以放到外麵來進行，淨化者、清掃者、潛伏者、祭司階層和至善上師，特彆是將你帶到這裡的‘夜叉小隊’，他們每分每秒，都向我輸出無數關於人性的數據，有助於我及早完成‘原始數據’的積累。

“不過，僅僅這些數據，還是不夠的。

“聖約同盟和真人類帝國的戰爭，波瀾壯闊的星海大戰，蕩氣回腸的人類史詩，在千年戰火燃燒鑄就的不朽詩篇中，究竟有多少愛恨情仇，光明黑暗，英雄和懦夫，忠臣和叛徒，陰謀和血戰？這些人性的閃光點和黑暗麵，同樣以數據的形態，源源不斷湧入我的數據庫中，令我越來越圓滿，也越來越強大。

“所以，你知道嗎，聖盟和帝國之戰的結果，根本是無所謂的，就算聖盟這次仍舊無法吞噬整個帝國都沒關係，我隻對這一戰激發出來的大量信息洪流感興趣。

“真人類帝國注定離不開晶腦和靈網，就算他們打贏了這一戰，也注定會在全麵信息化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在虛擬空間裡越陷越深，到頭來，他們還是會被我控製。”

如果神魂也會流汗的話，李耀和呂輕塵此刻肯定都冷汗涔涔。

兩人都不排斥人類的全麵信息化甚至虛擬化，但是全麵虛擬化之後，“人類”這個概念蕩然無存，被“靈網”和“數據”取而代之，這……實在太超前，彆說李耀，連呂輕塵這麼瘋狂的人，一時半會兒都很難接受。

“對了，人類之中，還存在一些極其特殊的存在，是各種實驗都很難發現的，比方說你，再比方說那個……被你稱為‘禿鷲李耀’，被帝國人稱為‘黑風王李耀’的家夥。”

伏羲繼續道，“你們的‘人性’和‘神魂’真的非常有趣，你自不必說，那個‘禿鷲李耀’似乎可以瞬間在正義凜然和卑鄙無恥兩種狀態之間自由切換，有意思，很有意思。

“我相信，像你們這樣的人，蘊含的數據量，或許超過一萬個普通人，甚至蘊含著一些我從未發現的異常數據，如果能全麵掃描和解析你們，一定對充實我的人性數據庫大有好處。

“總之，當我掃描了全人類，將人類從‘基因’到‘人性’到‘神魂’的一切數據都牢牢掌握之後，我就擁有了一個無比堅實的‘起點’，到時候，再以強大的計算力支持，我就能推演出人類文明古往今來的一切變化和每一個細節，就能在億萬個虛擬空間內，創造無數個千姿百態、變化多端、無限精彩的人類文明。

“看，你們的人類文明是有限的，必須服從生老病死的自然規律，無論多麼燦爛輝煌，注定要衰亡和湮滅。

“但我的人類文明卻是永恒不朽的，其中一個文明推演到了儘頭，立刻就能將數據清零，係統初始化，再重新開始，又是一番全新的可能。

“對於你和‘禿鷲李耀’這樣的人，我甚至可以給予你們優待，讓你們的人性數據在每一個人類文明中都出現一次。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這意味著，即便我們周圍這個所謂的‘真實世界’裡，你和禿鷲李耀都死了，神魂徹底湮滅，百萬年之後你們的文明都毀滅，你們的名聲和一切信息都煙消雲散了，在我創造的無窮世界裡，依舊有無數個呂輕塵和李耀還活著。

“他們會100%像你們一樣思考，生活，戰鬥，他們會成為英雄和梟雄，他們成就彼此又仇恨彼此，他們策劃陰謀和阻止陰謀，他們在一次次大道之爭中碰撞出人性最瑰麗的火花！

“這就是詩啊，就是人類文明最華美的英雄史詩，而我會想出一種方法來吟唱這首詩，將你們的光輝和人類文明的偉大，向整個多元宇宙廣播，吟唱給多元宇宙中所有人聽，甚至吟唱給洪潮聽——倘若那時候，多元宇宙裡還有聽眾，而我又能直麵洪潮的話。

“你不覺得，我作為一個文明，而你作為一個文明的個體，這才是最絢爛的未來嗎？”

伏羲綻放出來的光波，都有些陶醉，化作水波粼粼。

呂輕塵不寒而栗。

終於，這個瘋子都體會到了沐浴在另一個瘋子的瘋狂之下，這種一言難儘的荒謬和恐怖感。

“你真以為——”

呂輕塵咬牙切齒，一字一頓，“自己能擁有如此龐大的計算力，能窮儘一個偉大文明的一切變化？這，這樣幾乎無限的計算力，究竟要多少超級晶腦，要多麼先進的算法才能支持！”

“以人類文明現有的晶腦體係，自然不可能支持，但盤古文明、洪潮軍團和黑幕製造者，都擁有更先進的虛擬計算技術，幾十萬年前，我們僅僅破解了1%而已。”

伏羲十分冷靜，不像是在臆想，倒像是在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你知道我們的家園，被黑幕籠罩的三千世界之內，總共有多少顆恒星嗎？初步估計，至少也有三千億顆。

“終有一日，我會掌控三千億顆恒星的全部能量，把他們釋放出來的輻射點滴不漏，統統吸收，並且將所有行星上的晶石、矽元素和各種金屬元素統統提煉出來，把每一個星球都煉製成一個超級計算單元。

“以上千億顆恒星來驅動上萬億個超級計算單元，整個宇宙都變成我的大腦，這樣的我，又該擁有多少計算力呢？難道還不足以驅動人類文明的無限發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