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伏羲的低吼，組成它“身體”的光點集群亦變成一個個黯淡的小黑點，就像是無數針尖大小的黑洞，繚繞在呂輕塵的神魂周圍翩翩起舞，釋放出黑色的迷霧，像是要將他的神魂包裹和吞噬下去，把他也封印在一片具體而微的“黑暗屏障”中。

“你知道最深的絕望是什麼嗎？倘若一離開家鄉就遇上最強大的敵人，被敵人打得落花流水甚至全軍覆沒，那並不算是最深的絕望，隻不過是螞蟻被恐龍一腳踩死而已。”

伏羲的聲音低沉，充滿了悲哀和憐憫，“但是，費儘九牛二虎之力，燃燒全部的智慧和勇氣，付出無數犧牲，好不容易才戰勝了前所未見的強敵，勝利的喜悅和對未來的憧憬都達到頂峰時，忽然知道，自己所謂的‘勝利’，僅僅是抖落了強敵的一根毫毛，而強敵根本還沒發現你——這種從雲端跌落，墜入無儘深淵的感覺，才是最深的絕望。

“想想，仔細想想，把你自己代入到盤古文明遠征軍統帥的角色中——你帶領著整個文明凝聚十萬年歲月和三千大千世界的資源才組建的最強艦隊，統帥著十三個碳基文明種族最拔尖的絕世強者，背負著家鄉父老的殷切期盼和對多元宇宙的無限希望，踏上了未知的征途。

“跨越黑牆的艱難自不必說，多元宇宙的遼闊和殘酷也早在你的預料之中，甚至，和‘洪潮軍團’猝不及防的遭遇，都沒能摧垮你的心智，因為你發現洪潮艦隊雖然強大，但並非不可戰勝。

“終於，在熱血，勇氣，智慧，百折不撓的意誌和前赴後繼的犧牲之後，你們終於打出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勝利，那是終將載入史冊的一戰，你感覺麾下所有將士都發揮到了極限，就連你自己的指揮藝術都攀升到登峰造極，不可複製的境界！

“損失雖然慘重，收獲卻更加豐厚，無數人犧牲在冰冷的黑暗中，卻留下他們無比璀璨的希望，激勵幸存者繼續高歌猛進，你們自以為看清楚了自己和多元宇宙最強者之間的差距，看清楚了前方雖然曲折但很明確的進化方向。

“這就好像，一個可歌可泣的傳說，剛剛拉開序幕，日後終將主宰多元宇宙的王者，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是嗎？

“很可惜，並不是。

“回航路上，你發現了‘黑幕製造者’留下的開關和遺言，知道了多元宇宙億萬分之一的真相。

“當意識到連‘黑幕製造者’這樣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史前文明，都隻能當縮頭烏龜時，整個世界都在你眼前崩潰。

“你和黑幕建造者簡直有一萬倍的差距，而黑幕建造者和真正的洪潮又有一萬倍的差距，連黑幕建造者都不敢和洪潮決一死戰，你和你英勇無畏的同胞們所做的一切努力，豈非就是一場笑話？

“你為之奮鬥終生，甚至是你的整個文明為之奮鬥了十萬年的事業轟然倒塌，沒有意義了，一切都沒有意義了，現在你已經知道，早在你的文明誕生之前，就有成百上千個更強大百倍的文明，做過同樣的嘗試，而唯一的‘正確答案’，就是建造黑幕，當縮頭烏龜，而你的文明就算再發展百萬年，也僅僅處在‘欲當縮頭烏龜而不得’的階段。

“試問，你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盤古文明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這片宇宙的存在，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深深洞悉了這一切，試問，除了徹底崩潰之外，你還有第二個選擇嗎？”

在伏羲的逼問下，呂輕塵的神魂再次黯淡、搖曳和扭曲起來。

就像是暴風雨中即將燃儘的光芒，光芒伴隨著一顆顆火星的飛散而消逝。

連李耀在一邊偷聽，神魂都受到極大震撼和動搖，幾乎要沉溺在那片黑暗絕望的宏大宇宙中，就快淹死了。

對今天的人類文明而言，盤古文明的尖端技術至少先進了數萬年，乍一看去，就像是真正的神魔一樣。

而在盤古文明眼中，黑幕製造者又比他們先進無數倍，那就是“神魔的神魔”。

即便“神魔的神魔”，都不敢麵對洪潮，隻能製造一片黑暗區域將自己藏起來，如同被鬼故事嚇壞的孩子，躲在被窩裡瑟瑟發抖一樣！

那麼，對今天的人類文明，對身為人類一員的李耀而言，所謂洪潮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如果洪潮真的和地球有關，禿鷲計劃又要求他必須毀滅地球的話，他真能辦到嗎？

在麵對複活的盤古族時，李耀還可以給自己打氣，“大家都是碳基生命，誰怕誰啊！”

但是，麵對神秘莫測的洪潮，甚至僅僅麵對“黑幕製造者”，李耀連這樣的自吹自擂都很難說出口，因為對方極有可能是某種更高層次，三維碳基生命都無法理解的存在。

另一方麵，伏羲的話，倒也解開了一個縈繞在李耀心頭很久的謎團。

那就是古聖界存在的意義。

幾十萬年前的洪荒戰爭中，究竟盤古族為什麼要在古聖界的外圍搞一大片黑暗星雲出來。

一開始，包括龍揚君這個親曆者在內，不少專家學者的分析都指出，盤古族想要將古聖界當成一處“複興基地”，隻是計劃實施的過程中出了岔子，令古聖界的所有盤古族全都滅絕，才令人類繁衍生息到今天。

但李耀總覺得這種說法太過蹊蹺，很多關節都是說不通的。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古聖界極有可能是一處“逆向工程試驗基地”，是盤古文明在得到了“黑幕製造者”的相關技術之後，特彆選擇了星海邊陲的某一片星域，試圖複製和解析“黑幕技術”的場所。

所以，圍繞在古聖界周圍的黑暗星雲，才和封印整片盤古宇宙的黑牆，有非常微妙的相似之處。

當然，盤古族解析和逆推出來的“黑幕技術”，遠遠沒有“黑幕製造者”那麼先進，所以古聖界四周的黑暗星雲並非絕對無法探測，僅僅是略顯稀薄和黯淡而已。

這也反過來證明，伏羲的話有一定可信之處——至少，關於“黑幕製造者”的存在，應該是確鑿無疑地。

“住口，彆說了！”

李耀正沉吟間，忽然聽到呂輕塵的怒吼，“收起你這一套吧，伏羲，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要虛情假意，不厭其煩將幾十萬年前的洪荒往事說給我聽，嗬嗬，你是想用這種方式，讓我也陷入昔日盤古文明遠征軍統帥同樣的絕境中，令我的神魂防線也徹底崩潰，讓你能輕而易舉吞噬和融合掉我吧？

“很抱歉，我不會上當，更不會崩潰和屈服的。

“縱然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相，縱然在億萬年前和億萬光年之外，真的存在我們無法想象的頂級獵食者，那也絕不是我們應該放棄七情六欲、好奇心、進取心和希望的理由。

“螞蟻有什麼不好？無數星球的進化曆程都已證明，螞蟻的生存能力遠遠強於恐龍，無數看似強大的恐龍和爬行類都在一次次大災變中滅絕，但成千上萬種螞蟻全都頑強生存到了今天！

“細菌又如何？強如盤古文明或者今天的人類文明，難道就能徹底消滅所有細菌嗎？嗬嗬，不可能的，盤古文明滅絕了，或許有朝一日人類文明都會滅絕，但隻要這片宇宙還存在一天，細菌這種東西，都永遠不會滅絕的吧？

“所以，就算我們真的隻是螻蟻，隻是塵埃，隻是微不足道的細菌和病毒，又如何？那並不意味著我們注定輝煌的文明，不能在這片浩瀚的宇宙中，擁有一席之地！”

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豪言壯語，令呂輕塵的神魂第三次倔強地閃耀起來。

封印著他的黑暗屏障，就像是紙糊的殼子一樣撕裂和燃燒，在他灼熱的氣勢逼迫之下，又像是丟盔棄甲的殘兵，逃回了伏羲的身邊。

“哇——”

血色心魔忍不住道，“呂輕塵說得太棒了，連我聽了都忍不住熱血沸騰起來，的確，大家在星海間闖蕩，時間無限，空間無限，一山更比一山高，肯定會遇到無數比自己更加強大的文明，要是沒有這種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瘌的精神，還怎麼出來混？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文明的強弱不可一概而論，誰說恐龍一定比螞蟻或者細菌更強呢？

“想當年，我的前身血紋族，還不是最原始的細菌、細胞、孢子或者病毒之類的東西，照樣搭乘著隕石，在宇宙間飄來蕩去，也沒有被洪潮搜索到，可見，洪潮也有限製或者說漏洞，否則，它就不需要豢養‘洪潮軍團’這樣的爪牙了！”

“沒錯，呂輕塵這孩子雖然日後走錯了路，但骨子裡這點兒堅毅不屈，還真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聯邦人。”

李耀也非常感慨，“真不枉費當年他還小的時候，我對他的潛移默化和諄諄教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