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李耀仿佛看到十五級颶風裹挾著數百米高的黑色巨浪，以橫掃一切、席卷一切、毀滅一切的氣勢，從醫療中心，向四麵八方猛烈擴散。
那是足以毀滅整艘永恒光明號，甚至扭曲整個大千世界的力量。
組成黑色浪潮的，是成千上萬張憤怒、痛苦、扭曲、絕望的臉，都是被傀儡王汲取的人類最深沉的負麵情緒。
饒是血色心魔天生就以負麵情緒為食，幫助李耀瘋狂抵擋、吞噬和消化吸收，亦生出神魂不穩，即將四分五裂之感。
那就好像人類以米麵為食，但一頓吃三五百個饅頭，五臟六腑也要撐爆啊！
這顆威力強大的“恐懼炸彈”，實在太過駭人聽聞。
幸好現在絕大多數光明市民都衝出市區，進入甬道和外層艙室，否則，李耀估計傀儡王的神魂自爆，足以將幾十萬甚至更多人都活活逼瘋，逼成嗜血的修羅，暴食的餓鬼，狂怒的惡魔！
李耀僅僅是旁觀者，就承受如此巨大的精神壓力，首當其衝的幻海上師和焚空上師，更是遭到濃烈百倍的負麵情緒侵蝕。
李耀最後“看到”的場景，就是爆炸產生的一重重巨浪在他們的法相上炸開無數個觸目驚心的窟窿，黑色觸手緊隨其後，順著傷口直插兩名至善上師的法相之內，試圖瓦解他們的信仰和精神力量。
然後，李耀就什麼都看不到了。
他的視界完全被遮天蔽日的黑潮籠罩。
或者說，無比狂亂的信息流和數據流，在他的神魂周圍激蕩激蕩激蕩，爆炸爆炸爆炸，肆虐肆虐肆虐，混亂混亂混亂，令他根本無從觀察，無法掃描，無法分析。
當然，真要瞧清楚傀儡王自爆神魂的每一個細節，隻要將神魂凝聚到極限，李耀估計自己還是辦得到的。
但這樣一來，他就難免會在靈網和精神海洋中留下痕跡。
當他觀察彆人的時候，彆人也可以觀察他。
當他加強對彆人的觀察力度時，彆人也難免會察覺到他的“目光”。
所以，安全起見，他還是再蜷縮一陣吧？
李耀抱著腦袋，默默承受著傀儡王自爆神魂的信息衝擊波，感覺頭頂有十萬八千道，不，是十億八千萬道冤魂惡鬼浩浩蕩蕩地掠過，足足過了三五分鐘的樣子，負麵情緒的大潮才漸漸消散。
傀儡王的力量，燃儘了。
四周的高樓大廈，外表還和三五分鐘之前一樣，卻是沾滿了怨念和煞氣，比墳墓更加寂靜，就像是鬨鬼的凶宅，遍布蛛網的墓碑。
一縷縷支離破碎的負麵情緒，就像是張牙舞爪的黑焰，依舊在半空中跳躍不定，星星點點地湮滅。
兩名至善上師的法相都殘缺不全，宛若被炸掉了一大半的山頭，露出醜陋的核心，仍舊被黑霧侵蝕著，“咕嘟咕嘟”泛濫著泡泡，久久無法恢複片刻之前的寶相莊嚴，氣勢磅礴。
“傀儡王……就這樣完蛋了？”
李耀再三掃描，都沒能掃描到一星半點傀儡王的生命信息，心頭卻打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不能夠吧，難道傀儡王真的說到做到，的確要捍衛人類的尊嚴，和兩名至善上師‘鬥上一鬥’，發現自己不是對手，竟然燃儘生命，自爆神魂，寧死不屈？
“不，不會吧，難道我錯怪他了，他並沒有我想象中這麼猥瑣？”
“極有可能。”
血色心魔道，“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我的意思是，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這麼猥瑣，嘴上大義凜然，腳下溜之大吉的。
“總之，剛才傀儡王的確發動了一次自殺式的神魂自爆攻擊，炸掉了兩名至善上師的半尊法相，我估計，即便兩名至善上師的本尊依舊在千裡之外，他們的精神和腦域亦受到了嚴重的創傷。
“怎麼樣，要不要趁火打劫，把這兩名至善上師徹底乾掉？趁他病，要他命，這極有可能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李耀潛入聖盟最初的目的，就是鎖定至善上師的坐標，召喚帝國的精英突擊小隊，實施“斬首戰術”。
五大至善上師，即便僅僅乾掉一兩個，亦能為即將到來的戰略決戰，確立極大的優勢。
然而，大好機會突然出現在眼前，李耀又有些猶豫了。
他的直覺隱隱發疼，像是一根燒紅的鐵棍般，攪動著神魂。
“我，我不知道，總感覺事情沒這麼簡單。”
李耀心思電轉，瞬間將所有細節都篩了一遍，“你知道，我本身是一個非常大義凜然，不畏生死的勇士，為了國家，為了親人，為了人類文明，衝上去和至善上師玩個命什麼的，那都不叫事兒，問題是，這裡還有許多謎團沒有解開。
“你看，從頭到尾，至善上師都沒露出過他們的廬山真麵目，無論在黑堡星、異端審問局還是通靈聖殿的聖光儀式上，出現的僅僅是他們的虛影和幻象，即便捉拿傀儡王這麼危險的任務，降臨到永恒光明號上的，也僅僅是他們的法相。
“三維立體光幕中的幻影，不過是一組光電信號，而法相這種東西，也無非是通過遠程靈網傳送過來的一團精神力量，但究竟隱藏在光電信號和精神力量後麵的是什麼東西，誰知道？誰都不知道！
“還有傀儡王，真的這麼容易就範，就這樣……有勇無謀地爆掉了自己的神魂，隻為了重創兩名至善上師的法相？
“倘若我們不了解他的底細，或許會將他當成一個單純的瘋子，相信這就是他的終極手段。
“但我們都知道他是呂輕塵，是懷抱著‘虛靈計劃’，曾經在星耀聯邦掀起滔天巨浪的靈網天魔傳承者，他的大道，他的使命，他的卑鄙無恥和陰險狡詐，允許他就這樣……在自爆中隕落？彆開玩笑了！
“你看，我們連至善上師和傀儡王的真麵目，以及隱藏在他們背後，更高層次的存在都沒搞清楚，貿然衝出去‘趁他病，要他命’，太衝動了吧？那就不是‘漁翁得利’，而是‘自投羅網’了。
“所以，再重申一遍，我本身是一個非常悍不畏死，勇於犧牲的剛烈之士，但我覺得此時此刻，根據當前的局勢，我們還是再蜷縮一下比較好。”
“……有道理。”
血色心魔難得完全同意李耀一次，“好吧，那我們就繼續蜷縮著吧，好在剛才已經搜集到了大量傀儡王、幻海上師和焚空上師的精神信息以及神魂數據，這些東西，能幫助我們完善神魂，加強偽裝，更加天衣無縫地蜷縮下去。
“噓，彆發出神魂漣漪，那兩個家夥飄過來了！”
兩名至善上師的法相，終於在陣陣波動中修複了自我，重新變得晶瑩剔透、光滑如玉。
隻是體型小了不止一輪，光澤也黯淡不少。
看來，傀儡王的自爆的確對他們的精神世界，造成了不小的破壞，令他們虛弱到了極點。
李耀深深知道精神戰鬥的凶險。
倘若法相徹底破滅，就算本尊待在一千光年之外，都極有可能瞬間大腦出血，腦漿迸裂，變成植物人。
不過，至善上師最可怕的力量，不是他們本身，而是他們掌控的資源。
兩尊法相向穹頂之外發出信號，立刻有大批聖約同盟的正規軍——神佑軍從天而降，控製市區街道，包圍醫療中心。
他們全都用晶鎧武裝到了牙齒，而晶鎧的頭盔經過特殊煉製，比普通頭盔更大一輪，像是一體成型，毫無半絲縫隙，每一個角度都打磨到光滑如鏡，足以反射一切波紋。
李耀估計，這樣的“鏡麵反射頭盔”擁有極強的抗精神乾擾功能，應該是至善上師專門為了抓捕傀儡王這樣的精神戰專家而精心煉製的。
當然，對李耀而言，這樣的頭盔同樣是一個麻煩，少不得要弄到一個兩個，仔細研究它的結構。
眼看部隊完成部署，兩尊至善上師的法相便飄向光明市民蜂擁而出的艙門，想來是要去安撫民眾，恢複秩序。
他們從蜘蛛戰車——李耀的上方掠過。
李耀很乖巧，很低調，很溫順，很蜷縮，躲在一輛扭曲變形的飛梭車殘骸後麵，並未被兩人發現。
這時候，傀儡王對永恒光明號整個靈網係統的乾擾和控製已經大大削弱，接近湮滅。
神佑軍和清掃者之間的通訊聯係，重新恢複。
李耀立刻接到了“少校”楚之曉的通訊：“紅豬，你在哪裡，是否能恢複我們的內部通訊網絡，找到‘巨靈’和‘七星’？”
李耀沉吟片刻，裝出通訊網絡仍舊遭到乾擾的模樣，卻是無聲無息，朝楚之曉的方向飛奔。
一路上，也見到不少渾渾噩噩的光明市民，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軟在地。
對命運和自我沒有清醒的認知，並沒有真正樹立起抵抗和解放的意誌，僅僅被大腦病毒點燃了狂怒之火，就像是吸食興奮藥劑而鼓起的勇氣一樣，來得快，去的也快，兵敗如山倒，這些人徹底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