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分彆扛著大袋焚燒起來有毒的塑料物品，搬運到外麵街道上的空曠地方，裝作要在露天焚燒的樣子，卻是趁機將感知擴張到極限，掃描四麵八方的可疑跡象。

白霧依舊千絲萬縷地繚繞，除了細雨“沙沙沙沙”的聲音之外，再無半點聲息，戰靴“踏踏”的響聲和晶石戰車的履帶碾壓一切的轟鳴，全都漸行漸遠。

兩人對視一眼，下了決心，同時摘掉了防毒麵具。

他們躡手躡腳走到街角的一片殘垣斷壁下麵，小心翼翼搬開了倒塌的水泥板，露出一輛被擠壓變形的飛梭車殘骸。

唐卡曲起手指，在飛梭車坑坑窪窪的外殼上輕輕敲了三下：“篤篤篤。”

隨後又攥緊拳頭，重重錘了兩下：“咚咚！”

飛梭車殘骸裡沉默了好一會兒，隨後“吱呀”一聲，後蓋板慢慢打開，露出兩顆小而憔悴的腦袋，還有一連串“咳咳”聲。

“小天天好像發燒了。”

周秀雲將女兒緊緊摟在懷裡，仿佛要一直摟到心裡去溫暖，她彷徨無計道，“外麵還在下雨，怎麼辦？”

唐卡將手放到小天天的額頭上，叫了一聲：“好燙！”

再看小天天的樣子，眉頭緊鎖，雙眼緊閉，臉頰通紅，失去了昨日的歡聲笑語。

“不怎麼辦，發燒就吃退燒藥，我們必須走！”

楚之雲冷冷道，“今天再沒人帶你們出去，明天就更走不了了！”

“什麼？”

周秀雲驚愕萬分，喜極而泣，“兩位要和我們一起走？這，這實在太好了，太好了！”

“廢話少說，快走吧！”

楚之雲找來一大塊防雨毛氈，把小天天裹住，又和唐卡一起將藏在飛梭車殘骸中的大包裹扛了出來。

既然跨出這一步，便再也回不了頭了，兩人深深回望了營地的方向一眼，便頭也不回，和周秀雲、小天天一起踏上了逃亡之路。

“這邊，地圖顯示是這邊！”

裝載著三維立體地圖的“指南針”由唐卡拿著，他在最前麵帶路，周秀雲則抱著小天天走在中間，楚之雲攥著兩支矢爆槍在後麵押陣——在拓殖前線，武器並不少見，即便是新樂城這樣的平民城鎮，都有不少法寶商店，市民逃亡時，亦失落了大量攻擊性法寶在街邊巷角，倒是被楚之雲搜集到不少刀槍劍戟，勉強用來壯膽。

他們漸漸走到了城市深處，四周寂靜無聲，似乎空無一人，但又好像有無數隻渾身長滿眼睛的凶獸，正屏住呼吸，在迷霧後麵，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們。

“出了這片鬨市區，前麵應該就是新樂城的北郊，據我所知，那裡是農業區，所以沒有安排淨化任務。”

楚之雲低聲道，“堅持到那裡，應該就比較安全了。”

“聽到了嗎，小天天？”

周秀雲低聲對懷中的女兒道，“馬上就安全了，馬上。”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唐卡卻忽然站住，高高抬起手腕，好似鬼打牆一樣在四周亂走。

“怎麼回事？”

楚之雲愕然道，“為什麼不走了？”

“我迷路了。”

唐卡嘟噥道，“怎麼都找不到繞出去的辦法。”

“不可能！”

楚之雲還沒說話，周秀雲先急了，“地圖上明明白白都劃出了線路，還有導航模式的啊，隻要跟著導航上的箭頭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我知道，但地圖卡住了，死機了，你看——”

唐卡將手裡的“指南針”晃了晃，那上麵的箭頭的確像是一條僵硬的死魚，“大概是附近的高樓大廈太多，今天又是陰雨連綿，大霧彌漫，阻隔了信號吧，我要找個稍微空曠點，或者高一點的地方，搜索一下信號……”

唐卡東走走，西轉轉，奮力向一堵堵高牆和廢墟上爬去，煞有介事地搜索著什麼。

楚之雲和周秀雲也隻好跟在他後麵，心中默默祈禱，不要在這時候被人撞上。

他們的運氣似乎真的不錯，一路走來都有驚無險，既沒有撞上同學，也沒有碰到執行巡邏任務的淨化部隊士兵。

但好運氣又像是在這一刻徹底耗儘，因為就在唐卡手腳並用，爬上一堵不算太高的高牆，連帶著楚之雲和周秀雲也爬了上去時，他們腳下不遠處忽然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非但整堵牆都倒塌下來，甚至連地麵都被轟出一個大窟窿。

是地雷或者路邊炸彈！

在撤出有價值的區域時，埋設大量地雷和路邊炸彈，這是長時間消耗戰中非常慣用的伎倆。

說起來，這一招甚至是聖盟人先大行其道的——在過去二十年的“帝國反擊戰”中，聖盟人雖然節節敗退，卻以“焦土戰略”將絕大部分世界都化作一片片致命的泥淖，其中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地雷和路邊炸彈。

看似簡陋和不起眼的低級法寶，卻令無數強者都頭疼萬分，更彆說戰戰兢兢的普通士兵了。

聖盟人大規模播撒的地雷和路邊炸彈，給帝國人帶來了無窮麻煩和深刻印象，來而不往非禮也，現在輪到帝國人撤退，自然也要為聖盟人留下幾件小小的“禮物”。

估計唐卡剛才就是一不留神，牽扯到了路邊炸彈的絆索，引發了一場聲勢不小的爆炸。

或許是巧合，又或許是投放炸彈的人有意為之，在這片廢墟下麵，竟然是好幾條下水管道的彙聚點，除了幾米厚的硬化路麵之外，地下竟然是中空的！

地表崩塌，他們腳下空無一物，就像跌落懸崖，一起跌落到下水管道裡。

小雨下了一夜，下水管道中早就聚集了大量雨水，幾乎沒到管道上方。

而戰火肯定在某些地方炸塌了管道，堵死了一些關鍵線路，令沒有堵死的地方，水流愈發湍急而洶湧。

“噗通！”

四人落入冰冷而汙濁的雨水中，就像是從瀑布落入深潭，隻覺天旋地轉，分不清方向，四周和腳下又傳來極大的吸力，仿佛一隻隻無形的怪獸，拽住他們的雙腳，將他們硬生生拖入水底。

“唐卡，周秀雲，小天天！”

楚之雲自認為她是四人中實力最強的一個——唐卡有多少斤兩她很清楚，周秀雲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小天天就更不用說了。

按照她原本冷酷無情的性格，最多叫兩聲唐卡就算了，根本不會在乎周秀雲和小天天的死活。

畢竟，大家隻是一麵之緣的陌生人而已。

但不知怎麼，昨天和小天天在“兒童樂園”打鬨玩樂的場麵又浮現到眼前，耳邊也再度出現小天天銀鈴般的笑聲，還有她剛才眉頭緊鎖，滿臉痛苦的樣子。

無論楚之雲怎麼用力甩腦袋，都沒辦法將這樣子，這聲音甩出大腦。

“這就是天魔嗎？”

大女孩胡思亂想著，“這就是天魔嗎，該死，真該死！”

她一邊胡亂咒罵著，一邊奮力蹬腿，想要尋找小天天在哪裡。

隻可惜這裡的水流實在太急太亂——四麵八方一共七八條下水管道都在這裡彙聚，七八道水流在這裡生成七八個互相乾擾又互相增幅的巨大漩渦，漂浮著落葉和垃圾的汙水能見度極低，她在水裡幾個沉浮，眼睛就疼得幾乎睜不開，望出去都是灰蒙蒙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影。

而她發出去的聲音，亦在黑黢黢的管壁上回蕩，反彈回來，不知道是否能被唐卡他們聽到。

不知是否幻聽，她影影綽綽聽到了小姑娘的哭聲，正欲奮力遊動過去，但就在這時候，腳踝忽然傳來一陣冰涼刺骨的感覺，好像被什麼東西一把拽住，狠狠把她拉到了水底！

“咕嘟咕嘟！”

楚之雲喝了幾口汙水，感覺整個人都要窒息。

再度冒出頭來時，光亮消失不見，她被衝到了某一條下水管道的深處。

水流實在太急太強，像是一柄柄無形的大錘狠狠錘擊著她的胸口，她感覺自己的胸骨都要被徹底轟碎。

“下水道的水流怎麼可能這麼強？”

楚之雲難以置信，“這，這根本沒道理啊！”

不管有沒有道理，她都被轟得幾乎失去知覺，隻能隨波逐流，任憑水流將她帶往不知何處。

力量順著四肢和十指一滴滴流淌出去，意識也漸漸模糊，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她漸漸沉入沼澤一般的水底。

“難道……這就是眾神的懲罰嗎？”

楚之雲最後的意識這樣想著，“我錯了，我被天魔引誘，背棄了眾神的道路，所以我失去了眾神的眷顧，以至於要如此莫名其妙，死在黑色的汙水深處？”

就在這時——

她忽然感覺到，有一雙強壯有力的臂膀，將她緊緊摟在懷裡，帶著她逃離了黑暗的深淵，更逃出了死亡的陰影，從潮濕腐臭的汙水裡，拉到了岸邊上！

“哢！”

這雙臂膀的主人折斷了一支熒光棒，用力揮舞起來，用光芒驅散黑暗。

而他的身形，亦被光芒籠罩，仿佛從天而降的眾神使者。

楚之雲定睛觀瞧，當瞳孔漸漸適應對方周身的光芒時，發現救她的人竟然是——唐卡！

少年臉上說不出的沉著和堅毅，而且他的懷裡竟然還抱著一塊很眼熟的毛氈，毛氈裡一拱一拱好似小花貓一樣的，正是小天天！

“哇……”

楚之雲覺得自己一下子變軟了，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