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絕不會敗的！”

黑色太陽深處，傳來武英奇惱羞成怒的咆哮，咆哮聲化作排山倒海的巨浪，將紅色恒星的光焰都澆滅了不少，甚至令紅色恒星感染上一塊塊觸目驚心的黑斑，每一塊黑斑中都凝聚著武英奇猙獰的意誌，“分裂和混亂，是人類文明最大的敵人，隻有凝聚所有人的思想，將全體人類都團結到一起，我們才能在這片黑暗宇宙中走得更遠——這就是朕的道心，任何膽敢阻止朕的人，都是帝國之敵，文明之敵，人類之敵！”

“我呸！”

李耀真的讓紅色恒星虛擬出了一團炙熱的岩漿，當成唾沫，朝武英奇的神魂狠狠啐了過去，“開放所有知識和信息，確保每個人都擁有獨立思考自身乃至文明未來的能力，聆聽絕大多數人的聲音，了解他們的需求，在此基礎上將所有人所欲所求、所思所感的最大公約數提取出來，這才是‘凝聚所有人的思想’，而你現在的做法，僅僅是用你一個人的思想，去取代所有人的思想，用你一個人的大腦，去代替幾千億、上萬億具大腦的功能！

“你的頭再大，又怎麼可能比得過上萬億具大腦加起來的智慧？無論你怎麼口口聲聲自己和聖盟人的不同，但對大腦皮層的嚴重創傷怎麼可能不涉及到邏輯思維能力甚至七情六欲的扭曲？現在，你就已經創造出了一批心甘情願毀滅家鄉、殺死自己妻兒老小的禦林軍，他們和聖盟人究竟有多少區彆？無非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你用這種方式來‘拯救’人類文明，比飲鴆止渴更加荒唐，你才是真正的文明之敵！”

“轟轟轟轟！”

無數道神念的光芒，再次碰撞，威力之強，似乎要撕裂整片精神戰場。

隨著兩人神魂的碰撞，漣漪亦紛紛擴散到萬千對武英奇忠心耿耿的禦林軍腦中。

不少禦林軍大腦皮層上的烙印開始鬆動，令他們逐漸認識到這樣一個事實——無論太陽風暴的橫掃，還是“醍醐灌頂”的衝擊，都會對他們的妻兒老小造成極其嚴重的傷害，甚至會令他們的家園，整顆天極星都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而他們過去，竟然、竟然下意識都忽略了這一點！

真是“下意識”忽略，而不是被某種力量操縱，以至於對如此嚴重的後果都視而不見嗎？

“我，我究竟在乾什麼啊！”

無數禦林軍死死捂住腦袋，大腦深處如堤壩崩潰，洪水肆虐，噴湧出無數往昔記憶的畫麵，絕大部分畫麵，都是他們的妻兒老小，他們最愛的人。

即便性格冷酷，一門心思修煉和競爭的修仙者，也會有自己深愛的人，也會有某些值得他們奮不顧身的東西。

“陛下的聖訓”被妻子的嘮叨和孩子的歡笑取代，武英奇戰無不勝的光輝形象漸漸化作了朝夕相處的親人和生養他們的家園，但現在，太陽風暴的威力依舊再不斷增強，將天極星的大氣層撕個千瘡百孔，並強烈乾擾著整顆星球的磁場，倘若金晶塔繼續對太陽的擾動，令太陽活動的烈度再提升一個數量級，那就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家園的毀滅，親人的死亡！

這些畫麵，和剛才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麵不同。

剛才那些畫麵，僅僅是一時的刺激，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假的，是敵人的汙蔑。

禦林軍對武英奇的忠誠，足以令他們在度過最初的混亂之後，重新凝聚起對“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的絕對信任和支持。

但現在這些源自記憶深處的畫麵，卻是無比真實，無比鮮明，又帶著刻骨銘心的愛和痛，令他們的忠誠，漸漸動搖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倘若君要臣的妻兒老小都以最淒慘的方式死去，甚至要毀掉臣的家園，臣真要一絲不苟地服從，甚至親自充當劊子手嗎？

“啊啊啊啊啊啊！”

無數禦林軍，再次發出更深層次的嚎叫——拷問靈魂的嚎叫！

精神戰場，宇宙在顫動，逐漸走向崩潰。

武英奇的神魂，即便經過恒星的增幅，也漸漸支撐不了如此龐大的精神網絡連接——或者說，無法再控製無數人獨立思考的大腦。

“你究竟乾了些什麼！”

感知到精神網絡的逐漸崩潰，武英奇憤怒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刺向李耀的火焰觸手瞬間膨脹一倍，“絕大部分人類個體都是鼠目寸光，自私自利，渾渾噩噩的東西，任由他們的思想和私欲無限擴張隻會導致全人類的災難，今日帝國的腐朽衰亡就是最好的證明，這一點，你不是也非常同意嗎？你不是也非常看不慣四大選帝侯家族那些肮臟的渣滓嗎？

“朕能徹底切除絕大多數人腦中自私自利和肮臟下賤的想法，把他們都變成一心為文明奮鬥的最優秀的戰士，這是全人類的進化，是飛躍式的進化，又有什麼不對，你又為何要阻止啊！”

“沒錯，我的確不喜歡四大選帝侯家族那些渣滓的作為，同樣也承認人性的弱點，存在於我們每個人身上，無論怎麼修煉都不可能將它100%抹除，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會認同你所謂的‘進化’。”

李耀的聲音越來越洪亮也越來越堅定，逐漸掀起一道道雷霆風暴，幾乎反客為主，成為精神戰場中最耀眼的存在，“你根本不了解‘進化’的真義，進化從來就不是變得‘更高、更快、更強或者更加聰明’，而是通過基因頻率的不斷改變，朝著所有可能的方向去改變，去嘗試，去探索，最關鍵是，在一種進化被證明能適應未來的環境變化之前，根本沒人能宣稱它是一種‘進化’！

“光是小小一顆可居住行星上的環境劇變，就有可能令‘更大、更強’的恐龍滅絕，卻留下看似毫不起眼的雜草和螻蟻，多少昔日的霸主都滅亡了，而他們絕對想不到新的霸主會是什麼模樣！更彆說，我們即將探索的大宇宙究竟有多麼千奇百怪、變化多端，我們又會遭遇什麼樣的危險和機遇——誰說得清楚？

“在這種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你怎麼能保證自己就代表著進化的正確方向，你怎麼知道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倘若你這個‘統帥、主宰和真神’犯了錯，你怎麼補救，怎麼負責？

“如果我們有一萬種思想，即便其中九千九百九十九種錯了，那還剩下正確的一種；如果我們嘗試了一萬種進化的方向，其中總有幾種能幫我們應對未知宇宙的新問題，但是你現在就要抹殺一萬種思想和一萬種進化方向，隻保留你自以為是的那一種！萬一你錯了，就是幾千億人和你一起犯錯，根本連補救和糾正的餘地都沒有！”

“朕不會錯的。”

武英奇低吼，“永遠不會！”

“是嗎？”

李耀淡淡道，“一邊看著你和十八個大漢抵死纏綿，一邊聽你說這樣的話，還真是沒什麼說服力啊，陛下！

“總之，我承認總有一條魚兒要帶領著族類勇敢地衝上陸地，迎接變化，擁抱全新的生活，問題在於，我們怎麼知道你這條‘頭魚’是正帶著我們衝向陸地，而不是衝向最深的海溝呢？我不是針對你，我是針對古往今來所有自以為是的獨裁者和救世主——無論這些人的理念、口號和信仰看上去多麼光芒四射和絕對正確，但絕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會把所有人帶到溝裡去的，更不要說，他們在把所有人帶到溝裡去的同時，往往還踐踏了人間的一切法則，付出了無數本可以避免的代價！”

“難道你所糾結的就是‘明日計劃’的代價太大嗎？”

武英奇發出低沉的笑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再大的代價都大不過人類文明的存亡，隻要人類文明可以存續下去，任何法則都可以踐踏，任何道德都可以粉碎，任何代價都應該付出，所有人，都必須犧牲！

“記住，永遠記住這條宇宙的公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最重要的需要！”

“去你娘親的宇宙公理。”

李耀冷冷道，“很久以前，我也將這句話奉為圭臬，將生存當成文明的第一甚至唯一需要。

“不過，經曆了無數大道之爭，看著一個個野心家將這句話當成自己的遮羞布之後，我漸漸改變了觀點。

“生存是蟑螂的第一需求，生存是老鼠的第一需求，生存是鬣狗和豺狼的第一需求，但生存絕不應該成為一個文明的第一需求！

“如果一個文明，僅僅為了生存而生存，那它和蟑螂、老鼠、鬣狗和豺狼又有什麼區彆，它憑什麼厚顏無恥自稱文明，而不僅僅是自私的基因集合體？

“文明的定義究竟是什麼，輝煌的建築，強大的武器，高度精密的社會結構，源遠流長的曆史……僅僅擁有這些，就算是一個‘文明’了嗎？至少盤古文明聯盟不是這麼認為，他們提出了自己的定義，隻有掌握毀滅自己的能力，才算是真正的文明。

“我無法認同盤古文明聯盟的理念，我有自己的觀點，在我看來，隻有一個文明樹立了某種高於生存本能的法則，並且不惜一切去捍衛這種法則，在關鍵時刻，能夠‘舍生取義’，這，才是真正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