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愣了半天，終於徹底崩潰，不顧一切抽出胸前的扳手來敲拳王的頭，敲一下就叫一聲，敲一下再叫一聲，一邊叫一邊哭，一邊哭一邊敲。
“看來我真的又錯了。”
拳王操縱著鋼鐵傀儡盤膝而坐，在琉璃“咚咚咚咚”的敲擊下，扶著下巴，陷入思考，“你先彆急著敲，能告訴我究竟錯在哪兒嗎，我可以將錯誤寫入故障日誌，保證下次不會再犯。”
“……誰，誰要你扮演成韓特的樣子來說‘對不起’啊？”
琉璃抱著大扳手，哭哭啼啼地說，“誰稀罕韓特那個討厭鬼說‘對不起’，誰稀罕什麼厲嘉陵，什麼英俊瀟灑的臭男人啊？我說了沒事就沒事，誰要你自作主張來幫我療傷的！更何況又不是真的韓特，又不是真的厲嘉陵，又不是真的有那樣一個懂我和保護我的成熟男人，假的，假的，這些都是假的！”
“我知道是太假了一點。”
拳王認真道，“沒辦法，藍天市場的資源有限，不可能製造出100%擬真的靈能傀儡，但我答應你，隻要你能儘心儘力為我工作，我一定會搜集全帝國最昂貴的材料，為你煉製一個栩栩如生，以假亂真的傀儡出來，再披掛上最柔軟的矽膠層，內嵌各種細微的感知晶片，各項性能參數，絕對和真正的韓特一模一樣。
“不止是韓特，如果你想要厲嘉陵或者彆的什麼人，我都可以幫你製作，做十個都沒問題，讓他們整天圍著你轉，保證把你伺候得像帝國皇後那樣——這下開心了吧？”
“開心個鬼啊！”
琉璃氣得天旋地轉，完全忘記自己麵對的是凶悍絕倫的拳王，繼續眼淚滂沱，用扳手用力敲敲敲，敲敲敲，“誰稀罕什麼傀儡，假的就是假的，永遠都是假的，再怎麼以假亂真都變不成真的，誰稀罕，誰稀罕！”
“是……這樣嗎？”
拳王周身所有晶眼和顯示燈統統黯淡下去，喃喃自語道，“假的就是假的，永遠都變不成真的……原來這就是我的錯誤。”
這台傀儡的肩膀漸漸低垂，仿佛生命和活力都從看不見的縫隙中泄漏出去。
“拳、拳王大人？”
琉璃如夢初醒，這才意識到自己乾了什麼，她，她她她，她竟然膽大妄為到攻擊孽土上最強悍的霸主拳王大人，真是昏了頭了！
琉璃頓時慌了神，捏著扳手不知如何是好，見眼前這具拳王的分身呆滯不動，再回頭看，維修車間裡所有分身都黯淡和遲緩下來，仿佛、仿佛拳王都遭受了莫大的心理打擊，心灰意冷一般。
琉璃從沒見過拳王這種表現的，不由方寸大亂，又回到車間裡大叫，“你怎麼了，拳王大人，你沒事吧？對、對不起，我剛才太激動了，說了不該說的話，還拿扳手砸你，我昏了頭，我大概真的要休息一下了！”
“沒關係，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那就去休息吧。”
拳王操縱著一具新的分身抬起頭，淡淡道，頓了一頓，又道，“所以，你不喜歡假的東西，對嗎？”
“對啊。”
琉璃理所當然道，“誰會喜歡假的東西呢？但這又怎麼了嘛，我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拳王大人的情緒一下子這麼低落呢？告訴我好不好，您不是說，出了故障就要認真分析和勇敢麵對嘛，我覺得現在出故障的不是我，而是您哦！”
“大概吧，真奇怪，遇到李耀和你以來，我的能力提升了許多，但故障率也越來越高了，經常會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故障，從前那麼多年，從未遇到過的故障。”
拳王低頭，看著自己還未除鏽，略顯黯淡的雙手，“你說的沒錯，沒人喜歡假的東西，而假的永遠都變不成真的，那如果我就是一件假的東西呢，我……不是真正的人類。”
“這有什麼啊？”
琉璃啼笑皆非，爽快地揮手道，“這個大家不是早就知道了嘛，您是鬼啊，小事小事，沒什麼關係嘛！”
拳王道：“你不怕鬼？”
“鬼有什麼可怕的？”
琉璃破涕為笑，“在孽土上，所有最可怕的壞事都是人乾的，鬼可從來不會害人，更何況還是拳王大人這麼，這麼有正義感的好鬼！
“你知道嗎，拳王大人，剛剛和您接觸的時候，我還真的蠻怕您的，因為您名聲在外，是孽土上赫赫有名的悍匪嘛！悍匪什麼樣，我在太平城寨時見得多了，都是最窮凶極惡的壞人，為了自己快活，什麼滅絕人性的壞事都乾得出來。
“一開始，我還以為您也是這樣的壞人，自然心裡怕得要死，但是和您接觸多了之後才知道，您和那些壞蛋完全不一樣，是有情有義、智勇雙全、鐵拳無敵的好悍匪！
“而且，嗬嗬，深入接觸才知道，您可不像外表那麼凶神惡煞和蠻橫霸道——正如您所說，那些都是偽裝，都是掩飾，為了在孽土上生存，不得不裝給外人看的，真正的拳王大人啊，骨子裡其實還蠻，還蠻可愛的，有時候天真得就像是小孩子一樣！
“這樣的拳王大人，還承諾要永遠保護我，無論是人是鬼，又有什麼可怕呢？”
“不是永遠，最多保護你直到我毀滅的那一天。”
拳王再次糾正琉璃，遲疑片刻，又問道，“但是，如果我既不是人，又不是鬼呢？”
“哎？”
琉璃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不是人也不是鬼，那是什麼？”
“機械。”
拳王的聲音，不由自主沾染上了淡淡的悲哀，“冰冷的機械。”
琉璃道：“這是什麼意思？”
拳王道：“字麵上的意思，如果我隻是一具冰冷的機械，會影響我們的相處模式，以及你為我工作的專注程度和效率嗎？”
“呃……”
琉璃有些苦惱地用大扳手撓頭，順便把油汙都抹到頭發上去了，“拳王大人說話老是這麼怪怪的，整天儘說些彆人聽不懂的話，我沒念過什麼書，生長環境又閉塞，是不懂什麼人啊鬼啊機械啊亂七八糟的，但誰對我好，誰對我壞，我當然分得出來啊！拳王大人要永遠保護我——”
“不是永遠。”
拳王第三次糾正琉璃，“是——”
“哎呀！”
這次，琉璃毫不客氣打斷了他，“我隻是說個意思而已，您這麼較真乾嗎？總之，拳王大人要永遠保護我，那我當然會永遠全心全意為拳王大人工作，每天都乾勁滿滿，效率超高啊！
“而且，嘿嘿，指出您一個小錯誤，機械未必是‘冰冷’的，摸摸您的腦殼，怎麼樣，是滾滾發燙的吧，裡麵的晶片都快燒起來了呢，哪裡冰冷了？
“論溫度的話，人體需要長期保持在三十七度，但機械卻可以長時間在八九十度乃至一兩百度的環境中作業，所以機械未必冰冷，完全可以熱情似火的哦！”
琉璃抓住了拳王說話的漏洞，眨了眨眼，得意洋洋地笑起來。
拳王不由自主伸手去摸自己的腦殼，的確，好燙。
當然，這麼做了之後，他才發現毫無必要——他完全可以用合金顱骨中的感知晶片，就實時監測晶腦的溫度。
這是一個不必要的冗餘動作。
最近他的冗餘動作越來越多了，是出了什麼新的，尚未被檢測到的大故障嗎？
“我檢測到你的呼吸、心跳和汗水分泌速度，都趨於正常。”
拳王刷新了當前的交流界麵，恢複平靜，冷淡道，“你似乎已經從心理創傷中走了出來，是沒事了嗎？”
“好像是，被您剛才這麼一攪和，好像真的把其他事情都拋到腦後去了！”
琉璃微微一怔，驚訝地說，想了想，又朝拳王翹起手指，飛快搖晃著，“不過，我要嚴肅地告訴您，拳王大人，您剛才的行為是不對的，未經他人允許，您不可以隨便模擬出彆人的樣子和聲音，這樣會給彆人帶來很大的麻煩和傷害。”
“我知道了。”
拳王道，“我保證，以後在你和韓特沒有同意之前，絕不會再隨便模擬出韓特的樣子。”
“不，不止是韓特，也不止是對我。”
琉璃鼓起腮幫子，雙手叉腰，像是拳王的小小女管家，道，“彆人，所有人，您都不可以這樣模擬——會鬨出大亂子的！再說，拳王就是拳王，頂天立地的拳王大人，為什麼要模擬彆人的樣子呢？”
“……好。”
拳王沉默片刻，道，“我向你保證，未經他人允許，絕不會再模擬任何人的樣子。”
“真的？”
琉璃眯著眼，噘著嘴，滿腹狐疑地看著拳王，“不行，拳王大人現在也學壞了，偶爾也會騙人的，您不能就這麼輕飄飄地保證，不如我們拉鉤吧！”
拳王道：“我知道拉鉤這種民間風俗，但很懷疑它究竟有什麼保證的效力。”
“哎呀，那不重要，反正我就是想和拳王大人拉一下看看，來嘛！”
琉璃玩心大起，硬生生把拳王的鋼鐵胳膊拽了過來，把尾指拉上，“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哈哈，我們已經拉鉤了，拳王大人要說到做到哦！”
“我還是沒感知到，這有任何靈能或者神魂方麵的效力……”
拳王的晶眼閃爍著，“不過，隻要你高興，並且能恢複平靜而高效的工作，那就隨便吧，你現在恢複了嗎？”
“完全恢複了，原地滿血滿狀態複活！”
琉璃揮舞著雙臂，學大猩猩般猛錘胸口，露出隻有在拳王麵前才會露出的一麵，冷不防肚子卻“咕咕”直叫，小姑娘的臉“唰”一下又紅了，“不好意思，拳王大人，這幾天心情不好都沒怎麼吃東西，是有點手軟，我、我補充一罐瞬間吸收的高能營養劑再來工作。”
“不行。”
拳王搖頭。
“哎？”
琉璃再次愣住。
“我從文藝作品和情感理論著作中學到了很多東西，你現在剛剛從心靈創傷中走出來，怎麼能吃味如嚼蠟的高能營養劑？這種低劣的快速食物，會再次搞壞你的心情，進而破壞你的完美工作狀態。”
拳王道，“保險起見，你應該吃一頓熱氣騰騰的豐富大餐才行。”
“好像也是哦。”
琉璃傻笑，“那，那會很久啦，而且我自己的手藝也不怎麼樣，以前韓特經常說我做的菜會毒死人，算啦，將就一下就可以啦！”
“不行，你的工作狀態關係到我的戰鬥力，甚至是我們的生死，連一絲一毫都不能將就。”
拳王冷靜道，說完，站起身，徑直向外走去。
琉璃：“拳王大人，您去哪裡？”
拳王：“做飯。”
琉璃：“哎？哎哎哎哎，拳王大人會做飯的嗎？”
拳王：“沒試過，但我已經下載了一百九十二部各個世界各個流派的菜譜，兼顧各種口味，相信能令你滿意。”
琉璃：“給我，拳、拳王大人要給我做飯？”
“沒錯，我發現以前太忽視你的日常起居和情感變化，把你也當成冷冰冰的機械來看待，導致你的工作狀態實在太不穩定——對於大戰在即的我們而言，這是絕不能容忍的疏忽，所以，從此刻開始，我會微調彼此的相處模式，也請你積極配合，有任何意見和建議就及時指出，方便我進行修改。”
拳王不容置疑地說完，冰冷的目光卻穿透屋頂，射向天空，“新的相處模式，就從一頓熱氣騰騰的大餐開始吧！不過，首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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