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狄飛文說得如此真誠，李耀還是沒立刻答應的打算，卻是微微搖頭道：“恐怕你誤會了，我既不是什麼‘星海邊陲的霸主’，對於‘霸主’啊，‘三界至尊’啊，‘黑風之王’啊，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頭銜，以及管理偌大的艦隊或者國家，都沒有絲毫興趣。”

“非常理解。”

狄飛文點頭道，“所謂權勢和地位，很多時候僅僅是通向終極力量的捷徑，倘若一名強者本身就擁有了無可匹敵的力量，的確不需要再用權勢、地位和名譽來束縛自己。

“在星海中央，像李會長這樣喜歡無拘無束，絕對自由，專注於衝擊人類進化的更高境界，以及探索前無古人涉足之地的強者還有很多，他們對於塵世間的俗務，自然都沒什麼興趣的。

“不過，黑風艦隊自有一套完備的運作體係，我本人也還能勉強再為艦隊服務幾十年，並不需要您親自管理，隻需要借助您的力量和威望，來重新凝聚人心，鼓舞士氣而已；就好像您的夫人並非管理型修真者，卻依舊能以無可爭議的姿態，成為星耀聯邦的議長一樣。”

“說到這個——”

李耀冷冷道，“我以‘星耀聯邦公民’的身份自豪，絕不會放棄這一身份的，聯邦是否承認雙重國籍還是一個問題，更不會輕易同意我當什麼‘黑風之王’。”

“為什麼不同意？”

狄飛文反問，“現在聯邦也急於和平解決黑風艦隊殘兵遺留下來，錯綜複雜、後患無窮的問題，更想要得到我們龐大的艦隊，以及關於真人類帝國的更多情報和資料，甚至希望通過黑風艦隊，和真人類帝國取得某種層麵上的直接接觸——隻要您答應成為我們新的領袖，這一切都將成為可能。

“我知道星耀聯邦有自己不可逾越的原則，但我們提出來這個小小的要求，也並沒有違背任何你們的法律乃至道德準則吧？不會有任何人在這項交易中受到傷害，反而能拯救千千萬萬無辜者的生命，聯邦議會又何樂而不為呢？”

“你倒是伶牙俐齒，我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麼你明明沒什麼戰鬥力，卻依舊能在弱肉強食，烏煙瘴氣的黑風艦隊裡，成為二號人物了。”

李耀依舊不為所動，“隻可惜，你們並非真心實意臣服於我，隻不過是想借助我的名氣和威望，為自己謀取私利，保持一定程度的獨立性，乃至成為聯邦體內的一顆毒瘤罷了。”

“這是當然的。”

狄飛文不慌不忙地說，“請李會長站在我們的角度想想，我們黑風艦隊雖然遭遇一次慘敗，但仍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艦隊毫發無損，尚有一戰之力，而來自星海中央超級霸權的傲氣，更不可能瞬間磨滅，在這種情況下，要我們無條件放下武器投降，可能嗎？

“無論星耀聯邦還是真人類帝國，有一段時間都相當流行‘黑暗森林’理論，這一理論雖然未必是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但其中一些細節，倒也頗值得借鑒，比方說‘猜疑鏈’這種說法。

“現在的星耀聯邦和黑風艦隊殘兵，豈非就陷入了一個猜疑鏈的怪圈中？黑風艦隊殘兵即便想要投降，又會擔心投降之後會麵臨什麼樣的命運，會不會遭受非人的折磨，會不會連累到那些移民船上的家人和後裔，會不會永遠在星海邊陲的荒蕪星球上挖礦，就這樣變成礦洞深處的一堆枯骨，永遠都沒機會回到星海中央的家鄉，讓他們的戰旗重新迎風招展。

“同樣，即便我今天不提出任何條件，乖乖地無條件投降，難道聯邦方麵就不會懷疑我們了？

“不，你們一樣會擔心這些桀驁不馴的修仙者是否彆有所圖，會不會再度反叛，你們會絞儘腦汁地警惕、防備和削弱我們，雙方在互不信任中加速摩擦，陷入惡性循環，最終‘弄假成真’，令再度反叛真的發生。

“對我來說，投降並不是問題，問題是投降之後雙方的關係和信任，由您來擔任新一代的‘黑風之王’，是我想到能打破彼此之間‘猜疑鏈’的最好辦法。”

“這你不用擔心。”

李耀斷然道，“聯邦是說話算數的，我們連昔日有數百年血仇的血妖界都可以融合，現在血妖界是星耀聯邦的重要組成部分，不少妖族都成為了聯邦議員和各個要害部位的領導者——要知道在雙方仇恨最深的時候，血妖界險些攻破了聯邦首都啊！

“你麾下的三分之一黑風艦隊，根本連聯邦的疆域都沒有踏進來過，大家談不上有什麼血海深仇，你又顧慮什麼呢？”

“不，那不一樣。”

狄飛文搖頭道，“站在整個人類世界的角度來看，血妖界是最後幾個妖族世界之一，他們原本就屈居絕對的戰略劣勢，消化吸收他們，並不存在太多的後患。

“但黑風艦隊不同，我們背後還站著龐大的真人類帝國，倘若不處理好帝國、黑風艦隊和聯邦三者之間的微妙關係，萬一有朝一日聯邦真的和帝國發生衝突，無論你們誰勝誰負，第一個遭殃的肯定是黑風艦隊。

“最關鍵一點，血妖界和天元界所謂的融合，有一個很重要的前提——血妖界的領袖金心月，是您的真傳弟子，這一點天下皆知，由此成為了雙方信任的基礎，這豈非也從另一個側麵證明了，請您成為‘黑風之王’的重要性？因為我們所需要的，也就是這麼一個‘信任的基礎’而已。”

狄飛文有理有據，李耀實在無法反駁，卻有些哭笑不得的荒謬，半年前和黑風艦隊星海會戰，在黑色漩渦號的艦橋上和黑夜明生死相搏時，他可想不到有朝一日，黑風艦隊殘兵竟然會哭著喊著請他來接替黑夜明的位置。

“難道你們就不擔心，我當了‘黑風之王’之後，會把黑風艦隊當成炮灰？”

李耀難以置信地問。

“話說這麼說——”

狄飛文拖長了聲音道，“就算您不當‘黑風之王’，隻要我們選擇投降，難道聯邦就不會把黑風艦隊當成炮灰了嗎？”

李耀一時語塞，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們相信星耀聯邦的戰略眼光，應該能看出，星耀聯邦和今天的真人類帝國，並沒有長期和平共處的可能。”

狄飛文微微一笑，繼續侃侃而談，“過去，帝國並不知道聯邦的存在，雙方還可以在廣袤無垠的星海掩護之下相安無事，但是很遺憾，在過去十年間，已經多多少少有一些關於星海邊陲的情報，被發送回到帝國本土去了。

“這些情報未必是直接發送到帝都，發送給朝廷和皇帝的，而忙於對聖盟展開戰略大反攻的帝國，即便搜集到了這些情報，一時半會兒也無暇把手伸到星海邊陲來。

“但這樣脆弱的‘和平’，究竟能持續多久呢，二十年、十年還是更短？

“星耀聯邦想要捍衛自己小小的疆域和準則，就絕不能坐以待斃，等待帝國大兵壓境的那天來臨，隻能選擇主動出擊——未必是軍事上的大舉進攻，更有可能是滲透到帝國內部，從政治和製度層麵去潛移默化地改變帝國，把今天的帝國，改造成另一個樣子，李會長，我說的對嗎？”

李耀悚然一驚，真沒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黑風艦隊副總指揮，竟然擁有如此狠辣的戰略眼光。

的確，即便在乾脆利落贏下了星海會戰之後，聯邦諸多戰略專家的研判結果依舊是，星耀聯邦並不具備和真人類帝國進行“總體戰”的能力。

一次星海會戰，是可以靠天時地利人和來取勝的，但如果是時間跨度長達數百年的戰爭，就完全是雙方綜合國力，毫無花俏地硬碰硬較量了，哪怕再來十個李耀加十個丁鈴鐺，都不足以改變這種戰爭的結果。

所以，聯邦想要進軍星海中央的話，至少在幾百年之內，不太可能一路勢如破竹地殺進去，更有可能是派遣部分精銳，滲透到帝國內部，把握住所謂“原人”和“真人”之間的矛盾，想辦法從內部瓦解帝國，至少是——在某種層麵上改造帝國！

李耀在一百多年前拋出“黑洞計劃”時，就提出過這個構想，經過無數戰略高手的謀算和推演，才豐富到今天的地步。

沒想到，狄飛文竟然直指核心，一語中的，不由令李耀生出了“英雄所見略同”之感，對這名獐頭鼠目的“商人將軍”，更高看了幾分。

“倘若聯邦方麵，或者說李會長本人，真有心從內部分化、改造乃至顛覆帝國的話，那我們黑風艦隊無疑會成為您最重要的助力。”

狄飛文依舊畢恭畢敬，仿佛已經將李耀當成“黑風之王”來對待，“同樣，隻要李會長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當著黑風等五大世界修仙者的麵，正式成為‘黑風之王’，並將這一結果昭告天下，我們也願意相信您的誓言和承諾，相信您會帶領我們……殺回星海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