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柳文山並不能給他們答案。

但另一個人卻可以。

雷雨琴懸浮在半空中，原本陷入沉寂的腦電波再次蕩漾起來，猶如回光返照，激蕩出了微弱的火焰。

她的滿頭白發根根豎起，就像是一掛倒豎的瀑布，笑聲震蕩著空氣，蕩漾出一圈圈的漣漪。

那心滿意足的笑聲，就像是屬於她的使命已經被完成，她可以問心無愧地回歸到宇宙永恒的懷抱！

“你——”

李耀和龍揚君周身靈焰暴漲，化作一道道靈能枷鎖，死死束縛著雷雨琴，甚至凝聚成一根根荊棘鑽進她的腦域，防止她用最後的生命力暴起發難。

李耀喝道：“雷雨琴，這就是你和莫玄教授救人的方式？莫玄教授就進去了哪裡！”

“去救人，去救所有人。”

雷雨琴布滿皺紋和斑點的蒼老皮膚，自內而外逐漸散發出了柔和的光芒，她的聲音也漸漸恢複了幾分倔強的活力，“這樣的救人方式，又有什麼部隊？我是醫生，我儘心儘力治療自己的病人，從來沒有害過一個人！

“那些大腦受損不嚴重，三魂七魄保留了大半的病人，在我的精心治療下，早就蘇醒，康複出院，回家去了！

“剩下的人，統統都是大腦嚴重受損，三魂七魄殘缺大半，無論如何都蘇醒不了的，強行激活他們的神魂，放他們到外麵生活，隻會被無孔不入的輻射侵蝕，飛快衰老和湮滅，甚至一場小小的太陽黑子爆發，都有可能徹底撕碎他們！

“所以，我才邀請他們到靈界裡生活，這裡是唯一適合他們的地方，是他們——靈族，全新的家園！”

雷雨琴理直氣壯，目光越來越清澈，臉上看不出半點兒後悔和慚愧。

李耀怒道：“那些戰鬥型修真者的身體又怎麼解釋，你們竟然將植物人的身體，調製成可怕的武器！乾出這樣瘋狂的事情，你還有臉自稱是醫生嗎？”

“對醫生來說，失去神魂的身體，就是一塊普普通通的血肉。”

雷雨琴淡淡道，“數萬年前，所有人都將同類的屍體當成某種神聖的禁忌之時，我們醫生就開始解剖和研究人體了，甚至還有醫生會偷偷摸摸去墓地挖掘剛剛下葬的屍體來解剖，正是這種常人看來毛骨悚然的行為，才成為現代醫學的基礎，才拯救了後世千千萬萬人！

“那些戰鬥型修真者，都是走火入魔而陷入深度昏迷，接近腦死亡的狀態，在將他們中間可以搶救者的神魂轉移到人造大腦中之後，剩下來的身體就是一團普普通通的血肉，和手術中切割下來的腫瘤一樣，是要丟掉的醫療垃圾，把這些垃圾廢物利用，用來保衛我們的事業，保衛人類文明的未來，又有什麼不可以？”

李耀咬牙道：“說得好聽，但是你和莫玄教授禁錮了他們，強迫他們進行研究，還欺騙了他們的家人，不讓家人知道，他們的神魂究竟藏在哪裡！”

雷雨琴笑了笑，道：“不錯，這是我做的唯一對不起他們，對不起‘醫生’二字的事情，不過他們的家人很快就會知道真相，就可以和他們見麵了，很快……”

李耀心底浮起一抹不祥的預感，加強了靈能荊棘的糾纏，厲聲問道：“你們究竟要乾什麼，莫玄教授帶著大批‘戰鬥外殼’和‘異靈’去了什麼地方？”、

雷雨琴繼續微笑著，目光越過李耀和龍揚君，像是能穿透堅固的宇宙城市外殼，看到星海深處，她用一種近乎吟唱的語調說道：“戰爭馬上就要爆發了，星耀聯邦和帝國遠征軍的戰爭，這會是一場空前絕後的會戰，會焚燒掉整整一片星海，會有無數英雄上演無數可歌可泣的傳說，也會有無數無辜者默默無聞地死去，化作紀念碑上一串冷冰冰的名字，亦或是連名字都不留下來，就像是星辰間一粒永遠都不會被發現的塵埃。”

她說的話，和莫玄教授曾經說過的話，一模一樣。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縱然星耀聯邦付出慘重的代價打贏了這一仗，又怎麼樣呢？難道這就是聯邦最後一場戰爭了嗎？”

雷雨琴看著李耀，微微搖頭道，“不，星耀聯邦可是要向星海中央進軍的，無論是野心勃勃的金心月也好，還是滿口解放全宇宙所有受壓迫民眾的丁鈴鐺也罷，他們都是殺戮的化身，他們都是毀滅的使者，他們都像是毒癮發作一樣渴望著戰爭，戰爭，更多戰爭！

“戰爭……戰爭永不終結，即便有朝一日星耀聯邦真的進軍星海中央，和真人類帝國、聖約同盟形成三足鼎立之勢，將三千世界的總人口打光一半，最終艱難地統一於某一麵旗幟之下，那亦不是永恒的終結，隻是戰爭的間歇！

“所以，星耀聯邦以傳統方式打贏這場保衛戰，又有什麼意義呢？打敗帝國和聖盟，又有什麼意義呢？成為宇宙中第一強權，又有什麼意義呢？萬年聯邦，終將湮滅於宇宙的塵埃之間，就像昔日烜赫一時的星海帝國一樣，戰火、匱乏和困難，瞬間就會卷土重來，化作一個纏繞在人類文明身上，永遠解不開的死循環！

“我們究竟想要乾什麼？

“嗬嗬，我們便是要徹底解開這個死循環！徹底終結該死的戰爭！徹底終結人類對資源無儘的渴求！徹底終結人類與生俱來的苦難、壓迫、不平等！

“我們要創造一個天堂，創造一個永遠和平，永遠沒有矛盾和戰爭，沒有苦難和折磨，任何人的任何需求都可以得到滿足的新世界！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擁有這麼強大的實力，但無論你們是誰——加入我們吧！”

雷雨琴朝李耀和龍揚君伸出雙手，這時候，她眼中的光芒已經將眼球徹底吞噬，就像是從眼窩中直接綻放出兩顆橘紅色的大火球，而她的聲音……她的聲音聽上去並不是她一個人，卻似千千萬萬人，無數男女老少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從她乾癟的胸膛裡迸發出來：

“加入我們，一起創造無限美好的新世界！”

“加入我們，人生本就是幻夢一場，虛幻才是唯一的真實！”

“加入我們，在靈界中，再也沒有貧窮和富有、聰明和愚笨、普通人和修真者之分，每個人都可以開辟一處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成為宇宙之王！”

“加入我們，隻要全人類都生活在靈界之中，一切資源都可以虛擬出來，便可以終結永恒的戰爭，拯救所有人！”

高度凝聚在一起的聲音，朝四麵八方蕩漾，在冰冷的牆壁上撞了個粉碎，依稀能辨認出來孩童稚嫩的笑聲，青年慷慨激昂的低吼，婦女溫柔而堅定的聲音，還有老者帶著無限遺憾的嗟歎。

萬千聲音的碎片，統統化作四個字：

“加入我們……加入我們……加入我們……加入我們……”

李耀曾經見識過無數詭異至極，令人汗毛倒豎的場景。

但此時此刻，一個陷入彌留之際，被兩大元嬰老怪死死鎮壓的雷雨琴，卻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

“瘋了，你瘋了！”

李耀喃喃道，“莫玄教授自己都說過，進化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即便你們真的堅信虛擬生命形態，才是人類文明的進化方向，你們也不該將千萬年的進化，壓縮到短短一瞬來完成，你們不會成功的！”

“是啊，我們的確不該這麼做。”

雷雨琴淒然一笑，幽幽道，“我們要做的事，或許是錯的，或許是極有可能失敗的，或許是99%要被釘上曆史的恥辱柱，淪為十惡不赦的反麵典型的。

“但是、但是，醫者父母心，我又怎麼忍心眼睜睜看著那麼多同胞，以及他們的子孫後代，依然在現實世界的火焰泥淖中苦苦掙紮，受儘折磨而死呢……”

麵對雷雨琴悲天憫人和大義凜然混雜的聖潔臉龐，李耀徹底無話可說。

龍揚君卻瞪大了雙眼，高叫道，“我知道了，莫玄教授一定是帶著他的靈鬼大軍去了‘大一統靈網信息處理中心’，百花城是聯邦的交通和信息樞紐，這裡的信息處理中心，是全聯邦所有靈網的最重要節點！

“一開始，我們隻猜測莫玄教授想要控製三台‘垓’級超級晶腦，或許還有更多‘京’級超級晶腦，但現在看來，他的胃口遠遠比我們想象中更大，他想要控製的是靈網，是包括星耀聯邦以及黑風艦隊在內，所有人的網絡！”

在龍揚君的高叫聲中，雷雨琴發出了尖銳的笑聲，不知什麼時候，她的滿頭白發竟然像是潔白的火焰熊熊燃燒起來，光芒照耀著整座密室。

“你們知道得太晚了！”

雷雨琴臉上掛滿了詭異的笑容，聲音變得既深邃又沉悶，就像是從宇宙深處傳來的滾滾雷音，根本不是她剛才的語調，倒像是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存在，正在低吼，“既然到了這裡，還想走嗎？”

李耀周身每一個毛孔都收縮到了極限。

而他們身後那扇半開的大鐵門，卻在兩名元嬰老怪行動之前，就以閃電般的速度關上。

雷雨琴眼窩中噴湧出來的光焰，將她的整個腦袋統統包裹，頭顱的位置，就像是被一枚光耀萬丈的超新星取代，即便李耀和龍揚君的靈能鎮壓，都無法壓製住從她腦域深處狂噴而出，絕不屬於人類修煉體係的爆炸性能量！

雷雨琴腦域中的超新星，爆發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