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揚君道：“在你進入‘靈界’之時，我和衛青青聊了很久，也看了一些莫玄教授關於‘靈族’的論文和學術研討會視頻，你老師並沒有說謊，他的確在幾十年前就將自己的想法公諸於眾，至少在各所高校和研究所，都有小規模的討論。
“而且我覺得，單純就‘理論’而言，他的想法並沒有太大問題——隨著晶腦和靈網技術越來越發達，虛擬世界越來越逼真，肯定會有越來越多的鬼修以及在現實生活中壓力太大的人，選擇長期在虛擬世界裡生活。
“就算現在，還不是有很多人選擇幾個月都足不出戶，待在家裡和晶腦為伴，那不就是‘靈族’的雛形和後備軍？
“從長期來看，這是一種趨勢，怎麼遏製都遏製不住的，你可以感覺不舒服，但你沒辦法阻止，除非你強迫晶腦和靈網不再升級，或者頒布嚴酷的法令，規定聯邦所有人每天隻能上網多少多少小時，超過時間就要接受治療乃至判刑——有可行性嗎？”
李耀沉吟片刻，緩緩搖頭。
“那就是了，莫玄教授說的一點都沒錯，無論是一種全新的虛擬生命誕生，還是人類就虛擬化，未來都不可阻擋！
“或許不是所有人都願意發生這樣的改變，但倘若有1%的人自願這麼做，心甘情願要在虛擬世界裡生活，又或者資源匱乏、環境嚴酷，逼迫人們不得不躲到虛擬世界裡去，建造一片小小的‘世外桃源’，那麼，彆人又有什麼理由，去改變甚至破壞他們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呢？”
龍揚君道，“莫玄教授根本不用玩弄任何陰謀詭計，‘靈族’終將誕生，無非是時間早晚，人數多少的問題。
“既然‘靈族’必將誕生，那麼，作為聯邦學術界最重要的一員，全聯邦計算力最強的‘人形晶腦’，莫玄教授本著對所有人負責，對未來負責的態度，展開了‘靈族’的探索和研究，又有什麼問題？
“即便你真的將‘靈族’當成是人類文明的某種‘疾病’，那也不能諱病忌醫，更應該去仔細研究它，分析它，找出‘治病’的辦法——而這不就是莫玄教授正在做的事嗎？”
李耀不住點頭：“道理我都懂，但就是覺得心裡發毛。”
龍揚君笑道：“你是不是擔心，莫玄教授其實是一個大奸似忠之輩，在‘火種計劃’之下隱藏著天大的陰謀，比方說讓靈族統治世界，征服全人類什麼的？
“但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啊。
“我沒怎麼接觸過莫玄教授，自然不知道他究竟是好是壞，但他怎麼說都是全聯邦計算力最強的男人，比尋常化神都要強好幾倍，有著‘超級人形晶腦’的稱號！
“晶腦這種東西，無所謂好壞，但絕對夠理智，夠冷靜，遇到任何事情都會仔仔細細分析，更不會在乎一時一刻的成敗和得失，不會像普通人那樣感情用事！
“首先，虛擬生命根本不需要尋常人必須的資源，莫玄教授說的沒錯，他們隻需要一些深埋在地底，保護嚴密的超級晶腦中心，還有維持超級晶腦運轉的靈能就夠了，根本沒有和人族、妖族開戰的理由。
“其次，就算莫玄教授是一個大奸大惡之輩，真有讓‘靈族統治世界，征服全人類’的龐大野心，憑他淩駕於化神之上的計算力，也應該輕而易舉就能算出——聯邦現在的晶腦和靈網水平還太落後，所謂‘靈族’連繁殖問題都沒解決，還是繈褓中的稚嫩嬰孩，現在絕不是和‘舊人類’決裂的好時機。
“即便真有陰謀，也應該再按部就班發展幾百年、上千年，等晶腦和靈網技術高度發達，靈族的數量再提升幾十倍，達到總人口的10%以上，又解決了繁衍問題之後，那時候再發動，成功率才比較高吧？
“普通陰謀家和野心家或許等不了那麼久，但你老師的計算力都這麼高了，就算是壞人，都該是‘金屠異’那個級彆，要決勝於千萬年之間的梟雄，不可能格局這麼小，非要急著在自己這輩子，把一切都完成吧？
“實在要親自操刀一切，他完全可以想出讓自己冬眠的辦法，每隔幾十年醒來一次，修正自己的計劃，就這樣冬眠幾百年、上千年，等時機成熟了，再驟然發難，那多好？
“綜上所述，即便他真是陰謀家，妄圖當什麼‘靈族之神’之類亂七八糟的，隻要他為‘靈族’的根本利益考慮，就絕不會選擇現在發動，太倉促，太冒進，太急躁了——這是莫玄教授的行事風格嗎？”
“不是，我也覺得奇怪，老師不是這麼冒失和不智的人，即便他對靈族的未來有什麼期許，在仔細分析過當下局麵之後，都應該清楚，眼下條件尚不成熟，至少幾百年之內，靈族崛起的幾率極小！”
李耀皺眉道，“這些話，他自己也說過，我並不覺得他在說謊，更何況，我也不覺得老師會是一個大奸大惡之輩，即便剛才，他最鋒芒畢露、咄咄逼人的那一刻，我也隻是覺得他有些瘋狂，卻沒從他身上感知到一絲一毫的自私和邪惡。
“怎麼說呢，我也見過一些大奸似忠之輩，諸如燕西北、蕭玄策、呂醉之流，但不一樣，老師和他們都不一樣，老師是好人，即便現在，我都堅信這一點！”
龍揚君話鋒一轉，忽然道：“如果非要說整件事有什麼疑點，我比較奇怪的是——莫玄教授為什麼要和‘紅蓮隊長林九’說這麼多話？
“放在聯邦和黑風艦隊即將大戰的當下，林九並不是多麼重要的大人物，你隻是來參觀一下而已，他和你寒暄兩句也就是了，有必要放下聯邦軍和秘劍局的那麼多大人物不去接待，卻和你滔滔不絕這麼久嗎？
“我算了一下，你在虛擬艙裡待了足足兩個鐘頭，他的表達欲還真夠強的！”
李耀微微一怔道：“我以前也遇到過一些陰謀家，當他們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將自己的瘋狂計劃都一五一十說出來時，往往就是在拖延時間——但那都是在激戰的時候，現在風平浪靜，老師根本沒必要拖延時間啊！”
“或許不是拖延時間，而是爭取時間。”
龍揚君陷入深思，片刻之後，還是搖頭道，“想不通，在‘紅蓮隊長’這種二流角色身上浪費這麼多時間，無論如何都是沒理由的！你的表麵實力不過元嬰初階，聯邦有一千多個元嬰呢，真有陰謀，也輪不到你啊！
“沒錯，既沒有陰謀的動機，也沒有陰謀的條件，而以老師的計算力也應該算得出來，這個陰謀的成功率是極低的，來日方長，靈族有的是潛力，他沒必要‘隻爭朝夕’啊……難道真是我太過敏感？”
李耀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我都決定提前離開百花星域，早點兒跳躍到天元界去找丁鈴鐺和金心月，找到他們兩個之後，無論有沒有陰謀都不怕了！”
飛梭車的速度陡然加快，不一時就回到了運輸艦停泊的百花星港。
他們是特彆代表團，星艦自然享受優先檢修和填充燃料的待遇，很快就將完成跳躍準備。
李耀和龍揚君回到星艦上，十二古聖強者聚集在一起，聽李耀講述“靈界”的一切。
隻是，其餘十名強者的修為再高，智慧再超卓，畢竟是從古修時代“穿越”過來的，接觸晶腦和靈網沒多久，哪裡知道這裡麵的道道。
連龍揚君都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他們就更加糊塗了。
李耀原本準備在百花星域公開自己的身份，不過眼下他急著展開四維跳躍，萬一燕離人之流聽說他就是“李老魔”，鬨將起來，反為不美。
還是等跳躍到天元界再說吧，李耀隻想越快離開百花星域越好。
“所有乘客請準備，星海跳躍倒計時，最後一分鐘開始。”
百花星港的跳躍彈射區域，搭載著星海共和國代表團的星艦逐漸被一團柔和的玄光包裹，輕輕顫動起來，即將前往天元界。
此刻，距離黑風艦隊降臨到天元界的核心星域，還有十三小時，二十二分，三十五秒。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乘客艙中，紅蓮小隊的十二名成員都半躺在特殊的蛹式保護艙內，保護艙中分泌出大量緩衝凝膠，好似黏糊糊的果凍一樣將他們保護起來，避免遭到星海跳躍時的四維風暴侵襲。
“星海跳躍倒計時，還有四十五秒。”
所有人都完成了緩衝凝膠的注射，十二尊蛹式保護艙的艙蓋，正在緩緩降下。
不知為何，明明大半分鐘後，就要離開百花星域，前往天元界找丁鈴鐺和金心月了，李耀那股心驚肉跳的感覺卻越來越濃烈，像是無數根隱形的小針，不停紮著他的眼球，疼得幾乎要流下淚來。
不對，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
就在艙蓋即將合上時，躺在他旁邊蛹式保護艙裡的龍揚君忽然從凝膠裡掙紮出來，一把攥住他的艙蓋，示意讓他也把腦袋冒出來。
“我忽然想到一個陰謀的動機。”
龍揚君皺眉道，“如果勉強可以算是‘動機’的話。”
“哦？”
李耀精神一振，不顧馬上就要展開四維跳躍，“說來聽聽。”
“剛才我仔細琢磨了半天，一路朝著‘大奸大惡的陰謀家’這條路去考慮，越考慮越覺得沒問題。”
龍揚君道，“如果你老師真是一個大奸大惡的陰謀家，要讓‘靈族稱霸宇宙，統治整個人類文明’什麼的，他絕對沒理由這麼倉促就發動，再蟄伏幾百年、一千年，才是最好的機會。
“不過，如果你沒有說錯呢？你老師並不是大奸大惡的陰謀家，而是一個好人，一個高尚的人，純粹的人，光明的人，脫離了一己之私，全心全意為人類文明奉獻終生的人！”
李耀越聽越糊塗了：“那又如何？”
龍揚君道：“那樣的話，即便他自認為是‘靈族’，亦不會將自己和靈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考慮，而是將人類文明的整體利益放在第一，遠遠淩駕於‘靈族’之上！
“換言之，如果一件事對人類文明有莫大好處，即便有損於靈族的利益，甚至會導致靈族的夭折——你老師這個‘大好人’也會去做，對不對？”
李耀眨巴著眼睛：“應該是吧，但我還是沒聽懂，所謂‘對人類文明有莫大好處’指的是什麼呢？”
“絕對和平。”
龍揚君冷冷道，“我翻來覆去把你你複述的莫玄教授的話想了好幾遍，發現了一個十分刺耳的詞，‘絕對和平’！他想要讓人類文明的各個種族，在‘絕對和平’中彼此扶持，互相幫助，一起生長、綻放、繁榮。”
李耀皺眉：“這個有問題嗎，我也想啊！”
“和平沒問題，‘絕對和平’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龍揚君道，“試問，什麼樣的國家或者說社會形態才能實現‘絕對和平’？
“即便聯邦這次戰勝了黑風艦隊，就可以得到‘絕對和平’嗎，就不用再和帝國、聖盟打了嗎？
“即便有朝一日，你李老魔大發神威，帶領聯邦徹底打平了帝國和聖盟，然後呢，聯邦就江山永固，一統星海，處於絕對和平狀態，永遠不會發生戰爭了？”
李耀喃喃道：“當然不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和平不可能永久的，總會爆發大大小小的戰爭。”
“沒錯，隻要人類以目前的形態繼續存在一天，無限的欲望和有限的資源終究是一對矛盾，永遠不可能調和的矛盾，資源是有限的，戰爭是永恒的，‘絕對和平’是絕對不可能的！”
龍揚君飛快道，“但是，如果將絕大部分人都‘虛擬化’了呢，是不是會大大降低對外部資源的消耗，即便無法徹底終結戰爭，是不是戰爭的頻率和烈度，都會比現在大大降低，甚至戰爭就會變成一種遊戲，一種死了隨時可以複活的虛擬遊戲？
“這，是不是某種形式的‘絕對和平’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