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毛骨悚然，乾坤戒躍躍欲試，吃不準該不該召喚出晶鎧。

“你彆著急，我還沒說完！”

火蟻王笑道，“歸老曾經教過我大哥一陣子，不過既不是搏殺之法，也不是煉製病毒的秘術，而是理論！”

“理論？什麼理論？”

李耀眨巴著眼睛，一想也是，這位“血妖界最年長的妖皇”歸雖壽，幾乎就是一個吉祥物般的存在，沒聽說他有什麼了不起的神通，又能教幽泉老祖什麼呢？

“失敗主義的理論。”

不等火蟻王說話，歸雖壽主動開口。

這名活了八百多年的龜族妖皇，聲音倒不像外表那麼蒼老，反而有種十分圓潤的感覺，像是從地底挖出來，又細細盤弄過的玉器。

他的眼球上覆蓋了好幾層晶膜，此刻卻一層層打開，綻放出了經過歲月沉澱，無比純淨通透的光芒，仔仔細細打量了李耀半天，溫和道：“李小友，你好，我是歸雖壽，一個堅定的失敗主義者。”

李耀撓了撓頭皮，明白了。

在幽府，幽泉老祖和火蟻王這對親兄弟曾經發生過一段對話。

當時幽泉老祖坦誠自己是一個堅定的“妖族必敗主義者”，他認為妖族的所有戰略都是毫無前途的，所以要實施“孢子計劃”，爭取在人族和妖族的土壤之上，開出“第三種生命形態”的絢爛之花！

沒想到，卻是歸雖壽將“妖族必敗”的理論，灌輸給幽泉老祖的！

“其實我也不能算是那個小家夥的老師，隻不過大家探討過一陣子而已。”

歸雖壽笑眯眯道，“那是好幾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正在血妖界西海深處的一座洞府裡睡覺，卻遇上這個叫‘夜夢生’的小家夥潛入海底，要找什麼混沌遺跡。”

李耀這才知道，原來幽泉老祖的真名叫“夜夢生”。

“混沌遺跡，就是我睡覺的那座海底洞府了，我隻是貪圖其中冬眠夏涼，又夠清靜而已，對裡麵的功法、法寶之類的，倒不怎麼感興趣，就讓這小家夥儘量輕手輕腳些，找到想要的東西之後就快走，不要打攪我老人家的好覺。”

歸雖壽無悲無喜，娓娓道來，一世梟雄幽泉老祖，在他口中卻像是個調皮搗蛋的頑童。

“誰知道，這小家夥卻毛毛躁躁的，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之後還不罷休，還想要置我於死地。”

“他當然殺不了我，不過我也懶得殺他，畢竟我的每一點力氣都是十分珍貴的，要用來儘量活得長久一些！現在激蕩妖氣捅他一刀，到頭來我就極有可能少活好幾個鐘頭這多不劃算？”

“再說了，當時我也有幾十年沒有浮出海麵，不知道外麵又發生什麼驚心動魄的事情沒有，便和這小家夥聊了起來，順便將‘妖族必將失敗’的精妙大道告訴了他，當時他也是聽得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還以為他全盤接受了我的觀點，沒想到他為了死中求活，竟然乾出這樣一番事來，還是太年輕，太幼稚啊！”

歸雖壽大搖其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李耀和衛青青麵麵相覷，小心翼翼地問：“這麼說的話，歸老，您的‘失敗主義’和幽泉老祖的‘失敗主義’還不太一樣了？”

“當然不一樣。”

歸雖壽坦然道，“夜夢生這個小家夥可以稱之為‘相對的失敗主義者’，他固然承認妖族必敗無疑，卻還抱有一絲僥幸，認為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讓妖族以全新的麵貌崛起！”

“不光是夜夢生，還有剛剛接受審判的那個萬妖聯軍統帥，那個小孩兒叫什麼來著，對了，金屠異，他也是一個‘相對的失敗主義者’。”

“而我嘛，則是一個‘絕對的失敗主義者’，我堅信從一萬年前的妖獸王朝覆滅、星海帝國建立開始，妖族就沒有半點兒機會了，個體或許可以轉化和改變，但作為一個種族、一個文明的‘妖族文明’，卻是注定要毀滅的，無論怎麼掙紮，怎麼拯救，都是沒用的，苟延殘喘而已。”

李耀真是大開眼界，撓了半天頭皮，還是難以置信地問道：“……所以呢，歸老，您就放棄掙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妖族文明’滅亡了，是嗎？”

“當然不是。”

歸雖壽慢悠悠道，“站在幾萬年甚至幾十萬年的尺度來看，的確是‘人族必勝，妖族必敗’，這一結果是絕不可能改變的。”

“然而，當我們從更加宏觀的角度來看待問題，所謂的‘勝負’就未必是那麼回事了！”

“比方說，將時間拉長，拉長，不斷拉長，從一億年，甚至十億年的尺度，來看待人族文明和妖族文明的鬥爭，那最終的勝負，又充滿變數了。”

李耀瞠目結舌，以他元嬰級數的計算力，還是覺得腦子不太轉得過來：“一億年？”

“沒錯，一億年！”

歸雖壽點頭道，“從盤古創造妖族和人族以來，也就是我們建立文明以來，大概是一百萬年到十萬年前這樣一個尺度，也就是說，我們的文明大概活了幾萬歲了。”

“接下來呢？”

“李耀小友，就算你對自己的文明再有信心，也很難說它還能活一億歲，能延續一億年的輝煌吧？”

李耀皺眉，這也說得太玄了，一億年之後的事情，那誰知道！

歸雖壽微笑道：“如果你覺得人類文明可以撐過一億年的話，那十億年呢？生老病死，自然規律，任何一個文明，不管巔峰時期有多麼輝煌，到最後總免不了要毀滅的吧？妖族文明如此，人族文明難道就能例外嗎？”

“就算現在，人族文明戰勝了妖族文明，又如何呢？在億萬年時間的長河中，我們隻是比你們稍稍早毀滅了一秒鐘而已！”

“當宇宙眨一眨眼，度過了十億年之後，我們兩個文明都已經毀滅了，那時候我們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線上，將以全新的方式來分出勝負。”

李耀愕然道：“不是都毀滅了嗎，還怎麼分出勝負？”

“文明可以毀滅，但它的屍體卻有可能蘊藏著某些重要信息流傳下來，就像是我們今天看到的不少化石，可以通過洪荒生物的骨骼、排泄物乃至腳印，來理解他們昔日的雄壯姿態！”

歸雖壽淡淡道，“真的到了十億年之後，人族文明和妖族文明都毀滅了，要比的就是誰能殘留下來更多的‘化石’，也就是文明的遺跡和火種！”

李耀還是沒聽懂，旁邊的曆史學家周一夫，眼底卻是燃起了兩道希望之光！

“舉個例子吧。”

歸雖壽摩挲著拐杖上的樹瘤，仿佛那是一個個的大千世界，他眯起了綠豆大小的眼睛，喃喃道，“想象一下，現在已經是十億年之後，人族文明和妖族文明早已湮滅於曆史的長河中，星辰大海卻是被另一些新的文明所占據！”

“忽一日，這些新的文明在一片星海深處發現了一處遠古遺跡，通過解析，發現了一個燦爛輝煌的古文明，這個古文明自稱‘妖族’！”

“通過對妖族遺跡的發掘，新文明發現，妖族文明是一個生性善良，熱愛和平，勤勞勇敢，與世無爭的正義文明，曾經發展出無比光明和美好的技術、文化及社會形態！”

“然而，好景不長，有一個叫做‘人族文明’的黑暗勢力，他們邪惡、暴虐、恐怖、吞噬和毀滅所見到的一切，當然也毀滅了無比美好的妖族文明！”

“新文明相信了遺跡中所說的一切，將這一切都寫進了他們的史冊和教科書裡，或許還會將‘妖族文明’和‘人族文明’的戰爭史，改編成自己的文化和娛樂作品。”

“當然，在這些文藝作品裡麵，妖族永遠是正義和美好的一方，人族永遠是邪惡和醜陋的一方。”

“李耀小友，你覺得，當十億年之後的宇宙主流文明，都形成了這樣的刻板印象之後，我們兩個文明之間的戰爭，究竟算誰勝誰負呢？”

李耀目瞪口呆了半天，有些哭笑不得道：“就算真像你所說的，那時候我們兩個文明早已化成灰了啊，誰勝誰負還重要嗎？”

歸雖壽一笑，道：“無論在人族文明還是在妖族文明中，都有無數勇士，明知必死，依舊要赴湯蹈火完成使命，讓自己這一方獲勝。”

“他們明明必死無疑，死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那他們這麼在乎輸贏乾什麼呢？”

“或許，有些東西，高於生死，即便在一個文明毀滅之後，勝負還是十分重要的。”

李耀啞口無言。

歸雖壽繼續道：“還有第二種情況，十億年之後的三千世界中，並沒有高度發達的主流文明，隻有一些類似猿猴，處在蒙昧和文明邊緣的‘準文明’。”

“忽一日，這些‘準文明’中的一隻猿猴，無意間發現了一處遺跡，開啟之後，遺跡中的功法、法寶和典籍，就點燃了這個準文明的智慧之火！”

“從此，這個準文明將遺跡當成是神跡一樣頂禮膜拜，將遺跡的主人當成是創造他們的神，是他們的祖先；而遺跡主人的敵人，自然是最邪惡和醜陋的惡魔！”

“在這個準文明成長為真正的文明，乃至向星辰大海伸出觸手的時候，都深深帶著那個遺跡的烙印，甚至會以遺跡主人的名字，來命名自己的文明！”

“這種可能是存在的吧？就好像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都把‘盤古族’當成是神，把自己當成盤古族的傳承者一樣。”

“那麼，問題來了，李耀小友，你希望這些猿猴發現的是‘人類文明的遺跡’，還是‘妖族文明的遺跡’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