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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金山還隸屬於江蘇,不過位置沒變,從上海過去,坐塘米線輪渡,兩艘客輪早晚幾個時間表,往來載著探親訪友做買賣的人,川流不息。

沈魄趕到渡口的時候,正好碰上送老陳他們過去,又折返回渡口來拿車子的司機小吳。

小吳道:“鄭少爺他們已經安頓好了,舅老爺親自來接的,說讓您到了就直接過去找他……”

說罷小吳探頭看了看他深厚,麵露詫異。

“您不是說老爺太太他們也會過來?”

沈魄擺擺手:“老頭子老太太都固執,說讓我們自己去玩,你呢,要不你也跟我們一塊過去?”

小吳麵露難色:“天色這麼晚了,要不我送您過去之後再回來。”

沈魄:“到時候你回家一趟還折騰,不如跟我們一塊去金山過一晚上,明天再一塊回來,那邊有熱水有房間,白天還能跟著我們一塊去玩會兒,不比回家舒服?”

小吳還在猶豫,被他拽著胳膊半推半就上了最後一班輪渡。

朱家在整個大上海或許不算什麼,但在金山,可是實打實的富戶。

聽說寶貝外甥要來,朱家舅老爺早就親自等在渡口,把人接回去,又讓人做了沈魄最愛吃的菜,隻是由於沈魄過去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不好興師動眾出來迎接,但朱舅舅和朱舅媽兩個人還是拉著沈魄噓寒問暖。

這讓沈魄很是感慨。

換成以前他還不懂事的時候,對舅舅舅媽的寵愛視為理所當然,也沒多少感覺,但這些天畢竟是不一樣了,他開始學會去體察彆人的心情,自然也知道朱家舅舅疼愛他,純粹是出於對妹妹的疼愛,愛屋及烏,以及對血脈至親的感情,否則朱家沒有必要對他這麼好。

【以前我總以為自己天下第一,舅舅對我好是應該的,現在想想,這世上哪有什麼理所當然呢?】

沈魄對聞言說完自己的愧疚感言,把自己從上海帶來的禮物土儀拿出來,舅舅舅媽自然就更高興了。

朱舅舅道:“這次你來得太匆忙了,我隻來得及讓人把屋子給你們打掃乾淨,下次你提前幾天說,舅舅保管讓人帶些山珍海貨過來,把你朋友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沈魄忙道:“我都長大了,以後不用舅舅張羅,我媽老念叨你們呢,舅舅什麼時候有空帶上舅媽也過去玩幾天,我給你們當司機!”

朱舅舅樂得合不攏嘴,撫摸沈魄肩膀直說:“好好,我們家小三長大了,上了大學就是不一樣!”

在舅家的精心款待下,老陳等人也得到妥善安置。

眾人約好明天一大早再去釣魚野炊,朱舅舅家兩個小表妹也嚷嚷著要跟大夥一塊去,朱舅媽最喜歡鄭笙這種品學兼優的好青年,朱舅舅則與老陳聊起釣魚相見恨晚,一時間熱熱鬨鬨,唯有沈魄表麵裝著聊天,內心已經開始焦慮。

【已經八點多了,那件事是不是快到了?】

【你說日本人會不會發現我們從圖書館挪走的那幾十箱書,到時候要是把碼頭倉庫也圍了,那我們不是白乾了?】

【金山還是不安全吧,畢竟離上海那麼近,唉,我剛才應該堅決一定,把老頭子他們也給搞過來的,小吳他爹娘也還在沈家呢!】

聞言原是想安安靜靜思考一會兒,對即將到來的事情做一個完整回憶和梳理,結果沈魄一直在絮絮叨叨,連帶他也沒法靜心,不由跟著有些焦躁。

他給沈魄丟了個問題:【日艦現在就在黃浦江上,日租界也有一小部分日軍進駐,你覺得,如果發起進攻,他們會最先從哪裡開打?】

沈魄:【……我想想,日租界在虹口,他們會先在虹口打?】

聞言其實也記不太清楚了,他隻是為了讓沈魄不要纏著自己。

小地方沒什麼娛樂,大家也習慣早睡。

臨近九點時,大夥就散了,各回各房,畢竟明兒一大早還要出門。

但沈魄心裡有事,躺在床上跟烙煎餅一樣,翻來覆去都沒睡著。

聞言也在絞儘腦汁回想自己那可憐又匱乏,早已還給曆史老師的知識點。

這一想,還真讓他想起點內容來。

【吳市長答應了日方四項要求,日方已經沒有出兵的理由,所以他們一定會想出新的理由來出兵。】

【什麼理由?】沈魄已經快撐不住了,眼皮開始上下打架。

聞言:【國軍在上海閘北,是不是有駐軍?日方可以找借口,說要國軍馬上撤出閘北,以表誠意。】

沈魄打了個嗬欠:【軍隊調動,怎麼可能說撤就撤,就算吳鐵城骨頭軟,他也得先請示南京方麵,上海駐軍可不歸他管。】

聞言:【日方肯定也知道,但他們如果想找事,就得以此為借口。】

沈魄一骨碌坐起,瞌睡蟲飛個精光。

【你的意思是,他們要進攻閘北,直接攻打駐軍?不會吧,這麼瘋?!】

聞言:【隻有這樣,才能先發製人,打我方一個措手不及,一旦國軍癱瘓,整個上海市就會亂成一鍋粥,到時候——】

沈魄:【到時候,日本人就可以像話本裡說的那樣,挾上海以威天下,逼南京退讓,說不定整個上海都能變成日本的地盤,他們以上海為新基地,進可攻退可守,有港口有碼頭有機場有資源,那些歐美人早就綏靖慣了,哪裡還敢吭聲。】

聞言輕輕點頭。

正是如此。

【藏書的十六鋪碼頭離閘北可不遠!】沈魄先是倒抽一口冷氣,繼而又搖搖頭,【不對,如果日本人想要進駐上海,就不會去炸碼頭,再說老杜那能耐人脈,既然保證能保管好那些書,應該問題不大。】

話雖如此,他自己也幫不上什麼忙,卻還是擔心焦慮。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了許多,沈魄連什麼時候睡過去都不記得了。

他隻覺得自己剛合上眼睛沒多久,就被人搖醒。

“表少爺,老爺讓你快起來洗漱,說是要出門了!”朱家傭人道。

“外麵不是天還沒亮麼?”沈魄揉眼睛,翻個身又想繼續睡。

“表少爺,已經卯時過半了,冬天,天亮得晚些,老爺說他們都穿戴好了,就等你了。”

卯時過半……六點了?!

沈魄一驚,騰地坐起,傭人被他嚇了一跳。

“怎麼就一晚上過去了,你們昨晚沒聽見什麼動靜嗎?”

“什麼動靜?”傭人迷糊。

沈魄:“炮火?打雷之類的動靜?”

傭人疑惑:“表少爺,你是說冬雷嗎?昨晚什麼也沒有,一晚上靜悄悄的,你是睡得不好嗎?”

沈魄:啊?

他忙問聞言:【你不是說昨晚出事嗎,怎麼一夜過去了都沒事?】

聞言:【是不是離太遠了聽不見?】

沈魄覺得也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畢竟如果飛機轟炸,從上空掠過,多多少少都會有點動靜的。

但朱舅舅他們還在外頭等著,沈魄沒法再磨蹭,隻能趕緊穿好衣服出去。

鄭笙早就等得不耐煩,他站在門口上下打量沈魄。

“你這是梳妝打扮還是怎麼的,還得畫個眉毛才肯露麵?”

“本少爺就是不洗臉,也照樣英俊逼人!”沈魄打嗬欠打得淚眼朦朧,伸手擦了一把眼淚,正想繼續反唇相譏——

遠遠的,天際傳來一聲尖利呼嘯!

眾人下意識抬起頭。

在漸漸浮出魚肚白的遠處,一抹細小殘影從視線中掠過,橫穿天空觸目所及的地方。

隱隱的,似乎有轟炸炸起的巨響,在清晨寂靜中炸開。

好像是錯覺,又好像不是。

所有人如墜夢中,麵麵相覷。

老陳好像想到什麼,臉色一下變得難看。

鄭笙咽了咽口水,則有些不知所措。

他沒經曆過戰爭,也不知道這一聲呼嘯意味著什麼,畢竟南京附近也有機場,偶爾他能看見國軍飛行員的飛機,但現在好像又沒那麼簡單。

“會不會,是飛機失事了?”

沒有人接腔。

朱舅舅的神情也驟然嚴肅起來。

大家嘴上沒說,但是很有默契沒有提起釣魚的事。

沈魄道:“去碼頭邊吧,那裡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朱舅舅阻止:“不行,太危險了,先家去,回去坐,我讓人去打聽消息,這裡離上海不遠,總有消息傳過來的!”

他趕雞崽子似的將大夥趕回屋裡,又讓人去輪渡打聽情況。

去的人一去就是一上午沒回來。

大家待在堂屋,朱舅舅讓人做了早餐送過來,是很有特色的金山口味,可誰也沒有胃口,沈魄吃了個水煮雞蛋,還想伸手再去拿饅頭,一看老陳那臉色,就吃不下去了。

鄭笙惴惴開口:“我想回家看看。”

誰不想呢,沈魄也想,他覺得自己跟聞言的擔憂終於成了真,但心裡那塊大石頭非但沒有落地,反而越滾越大。

如果真打起來了,還會按照聞言說的發生嗎?

國軍真能擋住日本人的進攻嗎?

如果不行,整個上海是不是要淪陷了?

哪些地方會遭殃,他家裡沒事嗎?

印書館和圖書館還能幸免嗎?

他們做的那些努力到底能不能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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