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後。
扶月小築正殿。
蕭眠放下小侍童奉上的第三盞茶水,皺眉無奈地看著許驕,語重心長道:“驕驕,阿祁渡完劫都大半個月了,與淩霄宮之約不能再繼續拖延下去。我知道你不願讓自家弟子蒙受羞辱,我們也不願勉強阿祁,但謝歸遠召見他隻是想探問他幾句話,證明一下他的清白。你出爾反爾,將掌門師兄至於何地?”
小師弟原先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卻突然變卦,許驕拒絕的口信傍晚傳到無定峰,蕭眠就被元珩拎來給對方接著做開導工作。
刻意耽擱了那麼多天,許驕心中已有成算,他和沈祁修商討過應對此事的方法,現下便牢牢地壓著底線,幫便宜徒弟交涉最後的條件。
“蕭師兄,這件事終有不妥,我不是出爾反爾,正是深思熟慮。如今人人都清楚阿祁前程不可估量,搜魂術又直取修士識海的薄弱之處,若謝歸遠趁機在他神魂上動了什麼手腳,那時淩霄宮該如何償還彌補?”
許驕朝沈祁修遞了個眼神,讓他在自己近旁坐下,屈指有一搭沒一搭叩了叩桌案,才慢慢地道,“譬如師兄你,難道就能忍受被另一個人操控心神,讓對方闖入你的識海唯所欲為?我相信宗門不願勉強阿祁,但我不信任謝歸遠的人品。”
小師弟的顧慮其實不無道理,蕭眠對上許驕肆無忌憚的表情,愁得險些掉頭發了,他飽含暗示地望了沈祁修一眼,滿臉寫著“阿祁,快幫我勸勸你師尊。”
沈祁修收到蕭眠的訊號,微不可聞地歎了歎,委曲求全道:“師尊,弟子沒關係的,淩霄仙尊想查問弟子,那弟子便由他查問。大不了……大不了弟子此生止步元嬰境就是。”
謝歸遠的修為比他整整高兩個大境界,一個小境界,假如在他神魂裡使了陰損手段,幾乎等同一刀斬斷他的道途。
沈祁修話音一落,蕭眠也跟著猶疑了。
堂堂淩霄仙尊,應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倒行逆施,隻是神魂裡的脈絡看不透摸不著,誰又能拍著胸脯擔保無虞呢?
為外人莫須有的指控,毀了宗門天資最卓絕的弟子,即便這個概率低到極點,萬一真的發生了,他小師弟怕是要和謝歸遠論個不死不休。
蕭眠扶額道:“那你說,你說想怎麼辦?兩派鬨得風風雨雨,倘若放在其他弟子身上,免遭酷刑嚴審就算相當僥幸了,你長久不讓阿祁露麵,總不見得連循例傳召都一並攔著。”
許驕沉默不語,漫不經意地半闔著眼睫。
雙方僵持到夜幽人靜,看小師弟仿佛像是睡著了的樣子,蕭眠氣得血壓呼呼飆升,怒而拂袖道:“罷罷罷,我管不著你。待你籌謀出萬全之策,自己與掌門師兄通稟去吧。”
這邊蕭眠甩頭便走,沈祁修適時拽了拽師尊的衣擺,撫平雪色織緞上矜貴刺繡的飛花,儒雅斯文道:“師尊,事已至此,遲早避不過去,您不妨先聽弟子一言。”
許驕亦不睜眼,淡淡地嗯了一聲。
“施以搜魂術的時候,請師尊在場作陪,勞煩掌門和淩霄仙尊聯手探問。弟子不答彆的,隻答有沒有殺害周煊廷這一句話。”
沈祁修頓了一下,輕輕燃亮殿閣內的鎏銀燭台,闌珊燈火籠罩著他英挺鋒棱的五官,愈發顯得少年心性赤子純誠,“不令宗門難堪,不令師尊惦念,不令仙盟非議,不令自身困囿險地。這是弟子一廂情願的想法,仍需師尊指點是否穩妥。”
似乎……
沒有比這更加穩妥的想法了。
兩位大乘的念力束縛神識,得出的回複一定確鑿無誤;有元珩介入乾預,足矣防範謝歸遠動機不良;單獨澄清和周煊廷的慘死無關,不窺視沈祁修的個人隱私。
蕭眠旋即減緩腳步,在門前支棱著耳朵左右徘徊,終於聽到許驕打了個倦懶的嗬欠,慢吞吞道:“阿祁的法子還算湊合,百般穩妥談不上,但抑或是一條可行之路,容為師考慮考慮。”
他抬眸看向蕭眠的身影,散散漫漫地坐直腰背,“——蕭師兄,你覺得呢?”
許驕賞臉給了“還算湊合”的評價,蕭眠唯恐對方下一瞬又不認賬,他立刻稱讚地望著沈祁修,全權包攬地拍板道:“我覺得阿祁的想法特彆穩妥,找不出一絲一毫漏洞,驕驕,咱們就這麼說定了。”
蕭眠想都不想,根本不卡殼地發表著一係列部署,“我現在告知掌門師兄,讓各位長老準備準備,再囑托清昀往翠微閣走一趟,請幾個有名望的尊主同作見證。明日巳時,你帶阿祁到無定峰去,早些問完便能早些了事,我和師兄一起在那裡等你。”
灑金折扇殘影鋪展,靈隱仙君化為一道耀眼星芒,不聽小師弟的回應就催促扇子破空遠遁,馬不停蹄地消失在了漆黑天幕裡。
沈祁修看著蕭眠擔憂師尊反悔的神色,目送對方逃跑似的離開,雖未有過今晚這種玄妙的體驗,卻清晰地感受到心口嗵嗵怦然。
他是陷在深淵泥沼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