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昂,天統五年,會試中了一榜。於天統三十二年因年歲七十四,致仕。官任督察院僉都禦史,兼翰林院學士。”
老皇帝剛冷颼颼念完,就聽到許煙杪一聲:【誒!居然是在我來之前的半個月就致仕了,也算是緣分?】
老皇帝:“……”
那確實是夠有緣分的。
第五昂把身子挺起,精神矍鑠地走出來時,感受到一應前同僚同情的目光時,簡直大大懵逼。
——雖然被陛下點名確實有危險,但也不至於真的出事,何必那麼快同情?
當然,第五昂是永遠不可能知道,這群京官同情他的是另外一件事。
一件……但凡他晚致仕哪怕半個月,都會改變他致仕人生的事。
【老爺子老當益壯啊。致仕才三年,就果斷對公田下手,比那些致仕七八年才敢小心翼翼伸手的膽兒大多了,真不愧是曾經的翰林院最高長官,多次替老皇帝撰寫聖旨的人。】
連沆默默豎起大拇指。
小白澤說話越來越能噎人了,沒看到陛下被那“老當益壯”和“多次替老皇帝撰寫聖旨”兩句創得閉了閉眼嗎。
而主位,老皇帝用那有血絲的眼睛看了一眼第五昂:“致仕不過三年,乾出霸占公田的事情,真看不出來你還有幾分膽氣。”
話一出口,老皇帝就眼皮一跳。
怎麼感覺……這嘲諷的用詞帶著一股許煙杪味兒?
某人並沒有發現這點,反而興致衝衝:【錦衣衛果然是錦衣衛,也不知道那個本子上到底調查出了多少東西——虧我一開始還以為隻有那個姓蘇的的罪狀呢。】
錦衣衛指揮使滿臉運籌帷幄的笑容,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個能夠上天入地,同時擁有千裡眼順風耳,可以在皇帝需要時,隨手拿出大量情報的……神奇人物。
——其實他真的很想知道,許煙杪到底是從哪裡開始,對錦衣衛有如此不切實際的幻想的。
老皇帝:正在殺人呢,彆逗我笑!
不過,錦衣衛手裡確實捏著一些關於第五昂的消息。
“才致仕便占了整座山當家族墓地,原有的墳都要求人強行遷走,不遷走就刨了往山崖下一丟——第五學士這膽氣實在驚人啊。”
其實隻有這個事情,老皇帝也不會非要滅他九族——他隻是想要大清洗,不是想要滿足什麼變態屠殺欲望。
但這件事連著公田的事情,就讓老皇帝眼睛不禁更紅了。
“第五昂!朕真的後悔了,當初發現你乾出來強行遷墳的事時,不應當隻是念著與你過往情誼,淺淺敲打一番。否則你之後也不敢肆意妄為,去侵占公田。”
他猛地抬高聲音:“朕憐你年老,尊重你信賴你,認為你隻是一時糊塗,會改,你卻是把朕當傻子!”
這話一出,轟隆隆跪了一地。
第五昂的眼皮皺巴巴的,跪在地上時眼淚輕輕閃動,老人家望著煞是可憐。
然而,第五昂透過淚水一看陛下臉色,就知道陛下並沒有一絲一毫動容。
——畢竟伸手公田,確實已經觸到了底線。
公田是什麼?是朝廷用來限製私人占有大量土地,抑強扶弱,保證無地、少地的窮苦人家有地可耕的手段。
是政府的一種接濟方式!
收稅都被稱為是“約定租”,隻收三十稅一!
當然,豪強地主伸手拿了公田之後,轉租給農人,就不是這個稅率了。基本都能達到“什稅五”的高稅。
第五昂轉租出去的公田,就是征收的“什稅五”。
也就是說,如果百姓種稻,一年的收成能換兩千八到三千三文的銅板,從朝廷那裡借來公田,收稅隻收約等於百文左右的糧食。但如果是從豪強地主那裡借田耕種,卻是要交高達一千四百文以上的租子。
許煙杪在心裡把錢算了一下:【百姓手裡一年隻有一千四五百、五六百文,還要供一大家子開銷……】
許郎瞳孔一張。
【一旦遇到什麼天災人禍,這怎麼活得下去!】
活得下去,當然活得下去。
老皇帝差點笑起來。那笑容必然是又冷又帶嘲諷的:把自己,把家人賣給他們當奴隸,當然就能勉強活下去了。
“啪——”
一聲清脆的巴掌聲。
第五昂以前在官場時,乾事都有種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勁兒。同僚都笑稱他是“犟驢轉世”。但此刻這頭犟驢半點和皇帝犟上的驢勁都沒了,特彆用力地給自己左臉一個大嘴巴子。
這巴掌聲大得……認識第五犟驢的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哪怕是正跪著都沒忍住抬起眼睛,看了又看。
這還是那個驢勁一上來,連皇帝都能梗著脖子頂撞的第五犟驢嗎!
曾經連宮門都敢拿斧子把鎖劈開,站在宮門口聲如洪鐘地大喊十幾聲“陛下濫施刑罰”,現在卻跪在那裡打完左臉打右臉,臉都搧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