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翡隨著蘇槐小步走進了文心殿內,這裡是皇上日常看書的地方。四處收拾都極簡單,古董花瓶都無,隻書架上滿滿都是書。
謝翡進去要行大禮,謝翊正拿著本書在看,頭也不抬,隻道: “起來吧,兄弟之間,不必多禮。卿今日來,是太後那邊有什麼事嗎?"
謝翡道:“謝陛下。”
他小心翼翼不著痕跡地看著謝翊臉色,回稟: “太後娘娘一直潛心清修,沒有什麼事,隻有靜妃娘娘寫了手書,托臣麵呈陛下。"
謝翊淡淡道: “哦,勞卿費心了,隻是以後不必再接範氏的信。蘇槐,拿去燒了。”
謝翡: “……臣遵旨。”聞說這位靜妃娘娘為太後侄女,自幼進宮陪伴皇上,與皇上青梅竹馬,感情甚諧,早早就已立為皇後,究竟是如何鬨到今日這般,實在也猜測不出,但朝臣們都猜測與太後必有關係,畢竟如今母子情分也隻剩下了麵子情了。
謝翡想了想還是開口道: "靜妃娘娘說,皇上恐不會看,隻讓臣麵稟一句話,事關其幼弟。"
謝翊道: "她既深知吾的脾性,何必托你再稟這一句,你又何必冒著忤君的風險,想要稟這一句。無非你也覺得範牧村確實有才,此次會試得入殿試,恐朕因為範氏之事,遷怒於他,黜落範牧村罷了。"
謝翡跪下叩首:“臣不敢,範牧村確與臣交好,其人才情過人,但臣不敢以私害公,陛下將照應太後之重托交給臣,臣不敢私相傳遞,隻能如實稟報。"
謝翊微微一笑: "你不敢因私害公,卻覺得朕會因私怨而在國家選拔良材之大典上報複雪恨。"
謝翡不敢再說話,謝翊淡道: “朕若遷怒,他就沒有參加會試的資格。”
謝翡連連叩頭: “臣死罪。”
謝翊有些意興闌珊: “起來吧。來和朕下下棋。”
謝翡起來,隻敢在榻下站著,輕輕挨著榻邊靠著,看已是春暖天氣,數日晴好,謝翊仍是穿著絲綿,這榻上冬日的虎皮墊也還未撤下,心下微微有些打突。
再看棋盤上,本來以為皇上一個人坐著是在打棋譜,沒想到棋盤上一個白子都無,隻用黑子比了個七星北鬥的星位。
謝翡浸-淫-書畫多年,已瞬間想到了那幅赫赫有
名的《重屏會棋圖》,越發膽戰心驚,心中瞬間浮起無數揣測,驚疑交加,麵上也難免露出了一絲惶然。
蘇槐帶著人過來把棋子收了,給謝翡上了茶。
謝翊慢悠悠拿了黑棋隨手下了一子:“卿這些時間可辦了什麼文會?春日晴好,采采流水,蓬蓬遠春,沒去好好踏春遊春?"
謝翡小心下了一子: “隻與人去了濱水之處的白家的彆業,那裡移栽了不少芍藥牡丹,花繁而厚,甚美,略畫了幾幅畫。"
謝翊仿似很有興趣: “有空送來宮中給朕看看。朕記得上次卿說哪家國公府的公子,也擅畫?不知可有新作,一並送來給朕賞賞也好。"
謝翡道: “是鎮國公府上的許世子,他得蒙皇上恩典,也才考入了太學,可惜這些日子春寒料峭,聽說他是酒後著涼,病了十幾日不曾進學了,邀他遊春也是不能。"
謝翊捏了棋子頓了頓,抬頭看了眼蘇槐,蘇槐連忙低頭悄無聲息退了出去。謝翊這才說: “不是聽你說他年歲不大嗎?怎的少年人縱酒如此不知節製?"
謝翡替許蓴分辨道: “他進學以來是極勤奮的,平日也不去那等風流場所,應酬也極有分寸。聽說是他長兄此次會試取了五十三名,家宴上想來是縱情了些。”其實學裡也有傳說他聽說庶兄中了覺得沒臉便數日不曾進學,但君前自然不能如此說。謝翡倒是遣了人去問候他送了些補品,隻回了說身體不支多謝關心,待病後必還席感謝。
謝翊道: “嗯,會試得中,那自然是該賀,但既然是世子,怎的上還有長兄?”
謝翡解釋道: “並不是同母,乃是庶兄,聽聞是婢女所生。”
謝翊微一點頭: “如此說來,這靖國公府上的主母倒是賢德,容得下婢生子出頭。”
謝翡怔了下,平日隻聽說靖國公為兄長去世,撿漏承爵,夫人是商戶之女,無甚見識,是靖國公老夫人當時為了填補虧空為二兒子娶了來的。如今看來,許蓴既不是傳說中的紈絝荒唐,庶兄又以弱冠之齡,以婢生子的身份會試得中,可知這主母確然賢良,不由讚同道: “皇上明鑒。”
謝翊下了一子,抬頭看到了蘇槐進來,便問道: “朕忽然想起來,昨日劉肅來請平安脈,朕一時不得閒,教他今日才來的。"
蘇槐心領神會道:
“已在沃雪堂候著了,陛下可要宣進來診脈?”
謝翊低頭看了眼殘局: “這棋……”
謝翡已連忙起身道: “臣先告退,陛下若是有召,再來侍奉。”
謝翊微一點頭,起身出去,謝翡連忙恭送,蘇槐緊緊跟著謝翊出去,沿路到了附近的沃雪堂,謝翊才問: "怎麼回事,不是昨日還送了功課來嗎?怎麼病的?"
蘇槐道: “是奴婢疏忽了,問了六順,說是這幾日都是夏潮親自過來送的世子功課,並不曾到竹枝坊。剛剛讓六順過去打聽了下,才知道果然是會試放榜那日,家宴喝醉了受涼得了風寒發熱,養了十幾日,據說是周大夫看了病開了藥,也針灸過了,問題倒不大,隻是世子不愛喝藥,病情反反複複的,因此一直沒去學裡。許世子又嚴命著不許泄露,更不許和國公府說,向來是怕高堂長輩擔心。雖是病著,看書功課倒是沒落下。"
謝翊在心下算了下日子,這已將將十六日了,一個風寒怎的這許多天,便起身道: “朕去竹枝坊看看。"
蘇槐連忙道: “可要帶太醫?”
謝翊搖頭: “不必,風寒的話,周大夫足夠了,隻恐是心病。”
當下換了衣裳,謝翊隻帶了六順從後山過去,仍如從前一般敲門進去,春溪下來接了馬鞭和馬:"九爺來了?少爺在樓上歇著,我們上去通稟。"
謝翊問道: “不必了,他不是病了嗎?我上去看看就好,怎麼病的?聽說酒後著涼?既是家宴,自有長輩管束,如何喝醉的?"
春溪原本口舌算不上極好,見謝翊這麼一連串問題,竟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隻笨拙道: “隻是小風寒,世子說沒關係歇一歇就好了,家宴……世子大概多敬了幾杯……"
謝翊也沒打算得到答案,快步走上了樓,看到許蓴倒也沒有躺在床上,一個人懶洋洋坐在躺椅邊上,並未束冠,腿上蓋著張青錦被,正側著臉看著躺椅下,垂下手指逗著一隻玉色獅子貓。
那貓渾身雪白長毛,雙眸為藍金寶石鴛鴦眼,麵對著許蓴手裡的小魚乾,並不著急,隻是慢悠悠喊了一聲,看到外麵來人,起身轉頭便沿著矮幾、矮櫃輕捷跳上了多寶閣頂,居高臨下往下窺視。
許蓴一抬頭看到謝翊,驚喜交加: “九哥!您怎麼來了?”便要
站起來。謝翊伸手按他肩膀坐回去,看他臉上果然瘦削蒼白,一雙眼睛陷了些,顯得大了許多。
他坐在了躺椅對麵的貴妃榻上問: “躺著吧,我坐這兒說話就行。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哪裡來的貓?"
許蓴道: “二表哥那邊托人從閩州送過來的,說是難得見到這樣品相好的獅子貓,血統又純,就讓人送過來了……也抓不了老鼠,一隻耳朵是聾的,也不大親人,我還想著恐怕養不熟。"
謝翊道: “嗯是聽說過這種獅子貓如果是藍色眼睛,多半都是聾的。這貓既是異色瞳,想來藍色這邊眼睛的耳朵,就是聽不見的。"
許蓴抬頭看了眼貓,佩服道: "九哥您真是淵博,怎麼什麼都知道呢。"
謝翊原本擔心他心中鬱結,沒想到在自己跟前尚且還活潑著,隻是到底眼裡有些鬱色,伸手摸了摸他額頭: “還發熱嗎?”
許蓴道: “好多了,九哥您彆擔心,我就是稍微著涼了一點點,養幾天就回來了,周大夫說了不妨事的。"
謝翊道: "六婆說你是為著家裡的事不開心,藥也不喝,飯也不吃,所以病好不了。"
許蓴臉上浮起了心虛,眼神不由自主躲閃著: “六婆年長了,瞎說呢。”
謝翊原本就是詐他一詐,看這樣子,果然是有事了,便問道: “所以什麼事?總不能是你嫉妒你庶兄會試中了,心裡不快吧?我看你可不是這樣的人。"
許蓴低著頭嘟囔著: “誰嫉妒他。他才學好,憑自己本事考上的,我犯不著嫉妒他。我心裡不快活,是我祖母說,想要把他記到我伯父伯母名下,承了長房的嗣。庶子又不是隻有他一個,現成的還有三弟許葦。獨獨挑大哥,還不是因為他中了舉?這許多年衣食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