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撼山(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609 字 1個月前

“低頭!”

隨著屯長的一陣喝令,民夫灌嬰倉皇撲倒在地,隨後,一陣密集的叮叮當當便響了起來,那是箭雨落到武剛車大櫓上的聲音。大多數都被擋了下來,隻有少數越過車壘,稀稀疏疏劃落,或被迅速舉起的秦卒盾牌擋下,或紮到他們的厚甲上,隻破了層皮。

但穿梭在前後陣線,運送物資的民夫就倒黴了,他們無甲無胄,灌嬰前方那人,大腿上就挨了一箭,眼看血流不止,便哇哇大叫了起來。

“彆叫!”

押送他們的小屯長罵罵咧咧,那人卻未停止,叫得更加厲害了,結果是被一劍割了喉嚨……

“陣前呼號,亂軍心者誅!”

小屯長狠狠瞪著麵前這群山東民夫,對幾個嚇得想掉頭逃跑的人道:“不聽號令,胡亂奔走,亂我陣腳者,死!”

眾人立刻戰戰兢兢,一動不敢動,小屯長對被割了喉嚨的民夫唾了一口,讓灌嬰他們回後陣時順便抬走,又令道:

“將掉落的箭矢撿起來,速速送過去!”

灌嬰默然無言,低頭拾著方才撲倒時灑落的箭枝。

他本是碭郡睢陽的販繒小商人,每日推著小車往來家中與集市間,日子雖然緊巴,但也湊合。

隻是秦滅魏後,商賈的日子便不好過了,不但市稅增加了許多,地位也越發低劣,每逢徭役,便要被優先征召。

這次朝廷大征兵,睢陽城要出一千丁夫,到鹹陽服一年的戍役,灌嬰便不幸被裡長點中,千裡迢迢西至關中,在鄭縣集合時,又被分配到北地郡。

在他的認知裡,北地郡本已是天地的儘頭,誰想,入夏之後,他們還被驅趕著,同關中秦軍一起開赴要遙遠的塞外,到了水苦風乾的塞北。

北地郡軍萬五千民夫,半數留在花馬池,剩下的大部分人也安置在賀蘭山,唯獨灌嬰他們這兩千人倒黴,被要求隨軍進發,在作戰時乾些搬運箭矢,撒鐵、木蒺藜,推攮武鋼車的活……

那位扶蘇公子心善,待民夫不錯是真的,但秦軍陣前律令極其嚴苛,也是真的,一點小事,便是斬首以儆效尤。

各軍陣之間自有空隙,但那是留給預備隊和傳令兵走的,民夫隻能沿著邊緣前行,隨時準備讓道。

又一陣箭雨落下,眾人又低頭躲了一陣,這次有人被射穿了手掌,也不敢高喊了。

匈奴人的箭矢以骨、石居多,隻要不中要害,死不了,有時候甚至有人會故意挨上一箭。若不亂叫,還能被送去後陣,雖然暫時不會有醫者來救治,起碼也能暫時遠離這危險的前陣。

灌嬰的想法,卻不大一樣,他雖是小販,膽子卻大,在這紛亂嘈雜的戰場上,在搬運箭矢之時,還有興致觀看,秦卒是如何作戰禦敵的。

秦卒躲在名為“武鋼車”的戰車後麵,此車兩兩相扣,前有一人高的櫓盾擋住匈奴箭矢,但秦軍的材官弩兵,卻能在輛車空隙瞄準施射,將馳騁而來的匈奴人射得人仰馬翻……

即便匈奴人僥幸躲過了連續不斷發矢的弩箭,趕到近處,麵對武鋼車前方長達八尺的長矛,他們的馬兒也不能一躍而過,反而會畏懼地後退。

可惜,武鋼車隻有八百輛,無法將長達五裡的陣線完全遮蔽,在沒有武鋼車的地方,就要靠秦卒的血肉之軀了,灌嬰看到,一隊隊手持夷矛的秦卒隨時待命,若有匈奴人突破了鹿角車壘,便齊齊走過去,把長達2丈4尺的夷矛方斜,阻止匈奴騎兵前進。

戰鬥已經持續了兩刻,匈奴人雖然人數較多,但因為秦軍位於兩河夾角內禦敵,匈奴人隻能從正麵進攻,幾度奔襲馳射,卻都不能攻破秦陣,反倒是自己死傷更多。

又一次匈奴人的進攻被打退,灌嬰正看得入神,小屯長的聲音卻在耳邊炸響:

“販繒的,彆看了,快些回去,這次要送些鐵蒺藜來!”

“唯。”

灌嬰連忙同民夫們又跑了一趟,每個人都扛著一筐鐵、木蒺藜,這東西四麵有刺,尖銳無比,灌嬰有次不小心,還被其紮破了手指。

此物也是對付騎兵的利器,但時間倉促,秦軍未能將所有攜帶的都撒到陣前。

但他們卻有彆的方法補上。

一路上分彆裝在幾十輛車上,由牛馬拉拽,灌嬰這些民夫推攮的那堆笨重器械,到了現場被工匠組裝起來後,總算看明白是什麼東西了。

“是飛石。”

灌嬰暗暗嘟囔著,多年前,魏公子咎守睢陽時,睢陽人隻要十五歲以上者,皆上城頭抵禦秦軍,秦軍則製高大的飛石,也就是投石機猛攻城牆,破了睢陽外門。

眼前的投石機,比灌嬰幾年前在睢陽城頭見到的攻城重器小了不少,射程隻較弓箭遠那麼一點,隻是被墨者加了輪子,更加靈活些。

在秦兵的命令下,民夫將搬來的鐵、木蒺藜放到投石車的木筐裡,十數民夫同時拉動繩索,隨著一陣吆喝,將重達數十斤的鐵、木蒺藜投射出去……

像是春耕時,農夫手中播撒出去的種子,密密麻麻的鐵蒺藜飛了出去,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

它們拋的不算遠,遠者數十步,近者十餘步,洋洋灑灑落到被踐踏得一片狼藉的草地上。這一片原本是沒有鐵蒺藜的,是匈奴人集中兵力進攻的重點,但隨後紛遝而至的匈奴人,卻紛紛人仰馬翻……

靠了這種方式,沒有武鋼車的地方,匈奴人也沒那麼容易突破了。

但在各部跑來跑去運送物資的灌嬰也注意到,長達五裡的整條陣線上,武鋼車布置在左右和中央,有武鋼車的地方,就不拋灑鐵蒺藜……

還不等他細想秦軍統帥這麼做的原因是什麼,下一次運送箭矢到右陣時,灌嬰便從武鋼車之間的縫隙裡注意到,在數裡外,一支數量龐大的匈奴人,正渡過水流緩和的都思兔河。

“胡人的援兵到了?”

他不由心中一緊,雖然關東民夫不喜歡被秦人呼來喝去,但也知道,若此戰秦軍敗,他們落到匈奴手裡,縱然不死,隻怕會淪為更慘的奴隸,抓去寒冷的地方放羊。

好在,民夫們又一次折返至後陣時,灌嬰看向浩浩湯湯的大河對岸,發現一支騎兵已出現在那兒,正在陸續渡過由一千民夫搭建好的浮橋。

隨著“李”字大旗踏上浮橋,隨著走在最前的那位白馬將軍越來越近,守在東岸的秦卒,均高舉兵器,發出了一陣歡呼!

先是隴西話,後是北地話,最後是關中話,彙成了一片……

“飛將軍!”(見372章)

他們在喊:“飛將軍!”

……

“若能破秦陣,定要將這些可恨的車全部燒光!”

鷹旗之下,頭曼單於暴跳如雷。

他算是明白秦人作戰之法了,每逢遇到匈奴來攻,都是將車乘往外麵一擺,再利用秦軍的強弓勁弩守要害之處,使匈奴不能輕入。

麵對這種戰法,匈奴基本上無計可施,相比於鋒利的秦弩,他們即便馳騁到近處,麵對武鋼車和秦卒的夷矛陣,亦躊躇不敢前,拋射進去的箭矢,頂多殺傷一些沒有防具的民夫、弓手,衝了數陣,秦人沒有殺傷數百,自己卻已損兵千餘……

匈奴貴族、萬騎將門一籌莫展,頭曼單於隻能找來鞠武相詢。

“鞠太傅,你看該如何是好?”

鞠武是反對頭曼放棄攻打白羊山,轉而來襲擊這支秦軍的,他原本的建議是,往白羊山下放一把火,將秦人防禦用的車壘燒毀,再引發山林之火,如此秦兵可破!

結果火還沒點起來,昨日就下了一場小雨,雖然片刻就停了,但地麵已濕,不僅將匈奴人點火的欲望澆滅,還讓那些秦軍得了雨水,又能撐上幾天。

麵對眼前這些秦軍車壘,鞠武也隻有一個建議:“除了火攻,恐怕沒有彆的辦法。”

但比不了白羊山時,匈奴難以突擊靠近射箭,更彆提從容放火了,且秦人陣線長達五裡,左右皆是河流,撲滅小火很容易……

“誰能知曉,秦人竟能處處都設車陣。”

麵對眼前這個很難啃動的王八殼子,頭曼單於又急又氣,他的耐心,已經在這些天裡耗儘。

匈奴人利則進,不利則退,眼下既然難以成功,最好的選擇,就是迅速退走。

前段時間,頭曼帶大軍襲擊消滅了三千上郡車騎,白羊山之圍,又射殺了兩千秦兵,而己方隻損失了一千不到。

隻可惜,那支來無影去無蹤的秦軍車騎,也襲擊了他位於後方的畜群,殺敗一千騎兵,屠一千牧民,又將牲畜或逐或掠。

總的來算,匈奴已經小虧了,歸去之後,肯定會有流言傳播,說他頭曼已老,丟失了牧場,已經不配再做大單於。

但就在頭曼單於心生退意,讓匈奴人停止進攻,先撤回來之際,原本穩如磐石的秦軍陣線,卻開始自亂陣腳!

一輛輛武剛車,在民夫的推動下,開始緩緩向前移動,其身後則是密密麻麻的戈矛……

匈奴人有種錯覺:他們猛攻許久,都未能撼動分寸的大山,如今像是活過來般,搖搖晃晃地,帶著滿山的戈矛叢林,朝自己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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