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絕地(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400 字 1個月前

(第二更)

“這廝又坐不住了。”

黑夫歎了口氣,掀開簾子進去一看,果然是東門豹在暴跳如雷呢。

原來,在抵達大梁後,東門豹算了算時間,自家妻子的產期已過,自己的孩子已經出世。於是他也絕了馬上回南郡的念頭,而是想著要在攻魏之戰裡獲取戰功,好為自己那素未謀麵的“兒子”搏一個好出身。

爵位和相應的田宅待遇,是可以傳給兒子的,所以大多數秦國的家眷送子弟上戰場,都是一邊兩眼淚汪汪,一邊囑咐說:“不得,勿返”。

作戰,斬首,立功,升爵,這是秦國大多數黔首唯一的社會晉升途徑。

但眼前的戰爭方式,卻讓東門豹的打算落空,在大梁城下挖了半個月的溝渠後,他徹底變成了一頭被困籠中的暴躁野獸……

再看其他人,季嬰在掐衣服裡的虱子,卜乘在繼續算明天的天氣,利鹹在低頭縫補衣裳,其他人也躺在草席上,享受難得的休憩。

這些天來,他們都習慣了東門豹的怒吼,已經沒人理他了。

於是東門豹隻能過來纏著黑夫,衝他抱怨道:“黑夫,你倒是說說,那位小王將軍究竟是打的什麼主意,這都半個月了,城也不攻,仗也不打,他想作甚?”

“想知道?”黑夫抬起眼,東門豹連忙點頭:“想!”

黑夫之前因為隻是按照曆史記載的猜測,所以沒跟大夥兒實話實話,可經過這幾天的觀察,他已經對王賁將軍的打算洞若觀火了。

“還記得吾等經過的鄢縣麼?”黑夫讓東門豹坐下。

“記得。”東門豹當然記得,那個住在隔壁窩棚的共敖,就是鄢縣人。

“鄢縣的東北城牆,是新修的,與其他幾麵牆垣顏色不同,你可注意到了?”

東門豹頭搖得像撥浪鼓:“沒注意。”

黑夫當然知道這魯莽家夥不會在意那種細節,便繼續道:“那段土垣,是五十多年前被洪水浸泡衝垮的。當時武安君攻楚,在圍攻鄢城時,久攻不下,就利用附近的水流,築堤蓄水,並修長渠直達鄢城之下,然後開渠灌城,鄢城遂破……”

這時候,其他人也紛紛停下手裡的活,圍攏過來,利鹹首先問道:“亭長的意思是,如今王將軍之所以對大梁圍而不攻,還讓吾等開挖溝渠,是打算效仿武安君之法?”

“不錯,大梁糧倉充沛,若是死守,可以堅持一年半載。而且城內有軍民十餘萬,若是強攻,我軍定然損失慘重,所以最穩妥的攻城之法,就是水攻!”

這年頭的城牆大多數夯土的,極為厚實,所以影視裡的各種投石器其實不上什麼大用場,反倒是水、火兩種東西,在攻城時往往有妙用。孫子兵法裡就有一篇專門講火攻,而水攻也被春秋戰國的軍事家們廣泛運用,最著名的,恐怕就是智伯水淹晉陽城的故事了,趙無恤差點沒活下來。

黑夫繼續道:“不知汝等可注意到,這大梁城的地勢本就低窪,而北麵不遠,就是滔滔大河。我問過幾個被抓來做苦役的魏人,他們說,大河的地勢竟比地麵還高出數尺!全靠了滎陽的土垣堵著,這十多年才沒有洪水泛濫。”

“汝等試想,若是王將軍讓戍卒刑徒去將滎口的河防挖開,再用長渠引水至此,堵塞鴻溝……”

卜乘是搞風水迷信的日者,對地形更敏感些,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那樣的話,大梁就會被洪水倒灌啊!”

“然也,如此一來,此城可不費秦國一兵一卒的傷亡,就會被大水潰破!”

黑夫也感慨不已,這個王賁還真是老將王翦的兒子,從攻城的辦法就能看出來,王賁把老爹的看家本領學到手了。

王家人打仗,在沒有必要犯險時,就一個字,穩!

而王翦,更是穩如老狗,關鍵是穩健之餘,他還會來點出其不意,來點兵不厭詐,來點陰謀詭計,趙國最後的名將李牧,就是被這樣坑死的……

勝於疆場,卻敗於朝堂陰謀。

黑夫這麼一說,東門豹便眨了眨眼睛:“如此說來,吾等到這大梁,不是來作戰的,而是專門被征召來挖溝渠做徭役的?”

“你終於說對了。”

東門豹頓時氣得跺腳。

季嬰也道:“黑夫,這樣的話,隻要河水灌過來,這大梁豈不是會很快陷落?”

黑夫卻搖頭道:“不然,這法子雖然夠穩,卻也慢。我這幾天在大梁城外好好看過了,真不愧是中原一大雄城,不管哪一麵,牆垣夯得很厚實。沒有兩三個月,是沒法浸泡潰破的。就算大水灌入城內,淹沒了地麵,裡麵的魏人也不至於立刻投降,所以這場仗,離結束還早……”

“等到城破之日,魏人在大水包圍下,懸釜而炊已久,說不定還會滋生疾病,士氣鬥誌也早就消磨殆儘了,一旦城破,魏王恐怕會直接投降,到時候城內也不會有戰事可打。”

“故而,留在此地,絕對得不到功勞爵位!”

眾人聞言,臉色頓時苦了下來,他們已經離開故鄉三個多月了,千裡迢迢過來,帶著的錢漸漸花完,衣服鞋履變得殘破,還和刑徒一起乾了好多天苦活,實在不容易,若是到頭來再沒功勞可掙,這一趟可是虧慘了。

黑夫當然清楚這一點,他又何嘗不是滿門心思尋求立功升級呢?若是打完仗還是一個簪嫋亭長,回到安陸縣,和他有仇的左尉鄖滿還不知道會怎麼坑害自己呢。

對城內的魏人而言,大梁已是一處亡國絕地,對追求功業的黑夫而言,這裡又何嘗不是一塊死地呢?

他看著窩棚內眾人的表情,除了少部分武藝平平者,聽說留在大梁會安全地結束戰事,鬆了口氣外,其餘眾人,都有些不甘心……

黑夫要的,就是這種不甘心!

於是黑夫便又道:“但是眼下,卻有個機會!讓吾等離開大梁,去尋求立功的機會!”

此言一出,眾人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

半個時辰過去了,在與眾人商議妥當後,黑夫脫下乾活穿的破舊褐衣,換上了自己壓在行李最下麵的一件新袍子,又係好他亭長的赤幘標誌,走出了營帳。

在灰黑色調的眾人中,黑夫顯得格外顯眼。

“亭……亭長,你要的……柳樹枝。”

這時候小陶才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將一根泡在碗裡的柳枝遞給了黑夫,這是黑夫讓他去找的東西。

黑夫也不客氣,接過柳枝,用牙齒將其咬開,但又看著碗裡不太清澈的水,狐疑地問道:“這碗裡的水,不是護城河的吧?”

那護城河,一天到晚,上萬人往裡麵撒尿呢,都成臭廁所了。

“不是。”小陶臉都緊張紅了,結結巴巴地擺手:“絕不是!這……是井水。”

舊的水井都被魏人扔了牲畜死屍,以堅壁清野,小陶說的井水,都是半個月來黑夫他們這些戍卒奉命新挖的。

小陶是老實人,不會騙黑夫,黑夫也就不疑有他,就著水,用咬開的柳樹枝漱起口來。

征戰在外條件有限,但黑夫還是會每天清理一下嘴巴。這年頭,壞了牙可沒辦法補,黑夫可不想自己三十多歲,就跟黔首刑徒們一樣滿口爛牙。

更何況,滿口口臭地和上司說話,也不禮貌不是?黑夫也很無奈,負責他們這群人的方城縣尉,是一個氏族子弟,居然有點這年代難得一見的潔癖……

完事之後,他便哈氣聞了聞,這才往營帳深處走去,一直走到了他們這個千人駐紮的小營盤中,最大的那個營帳,問了問守門的兵卒,說縣尉的確在裡麵。

黑夫打聽到了一個消息,王賁將軍在大梁大搞水利工程之餘,終於打算派偏師去攻取魏國東部各縣了,裡麵這位縣尉,便是統帥之一……

這是離開這處絕地的機會,黑夫不想錯過!

於是黑夫在營帳外站定身子,大聲說道:“安陸縣簪嫋黑夫,請見二五百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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