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監守自盜(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380 字 1個月前

臘月十一,舂時(17點-19點),湖陽亭外,黑夫正在對季嬰、魚梁二人耳提麵命。

“你可要記住了,此行絕不容有失,不能讓此人跑了,若是沿途遇上車馬,立刻出示我的二尺牘征用!到了縣裡,先去縣丞官署叩門,找到夜裡值班的令吏,交上說明情況的爰書,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清楚!並按照請示文書上所寫,請求令吏,立刻派人去朝陽裡!你能做到麼?”

“黑夫兄弟放心,我知道事情輕重!”

季嬰難得嚴肅下來,鄭重地拱手,然後便和另一名亭卒魚梁一起,押解著雙手綁上繩子的公士去疾,沿著道路向北走去。

黑夫看著三人遠去,若有所思。

他壓根沒料到,今天中午,朝陽裡門前,那個端著陶碗扒飯,看似憨厚樸實的裡監門,居然與一起團夥盜墓大案有脫不清的乾係!

這可是監守自盜啊!

但去疾隻聽那些盜墓賊說,夜裡去找那裡監門雲雲,那裡監門如何與盜墓者勾結,是提供協助,為他們轉移贓物,還是親自參與盜墓?卻語焉不詳。

光靠這種模棱兩可的口證,黑夫是沒辦法立刻去朝陽裡抓人的,而且動了裡監門,可能會把那些個不知行蹤的盜墓賊也統統嚇跑了,反倒不美。

所以他才讓季嬰、魚梁連夜將去疾押往縣中——去鄉裡黑夫不放心,但凡裡吏,在鄉邑多多少少都有些舊識門路,還是縣裡的獄掾、令吏靠譜些。

求盜東門豹這時候過來了,問道:“黑夫,投書者已經押走了,那吾等要做什麼?等著縣裡來命令麼?”

“此去縣城要兩個時辰,令吏派人過來,至少是明天一早了,不能等。”

“那怎麼辦?”

黑夫道:“去疾也說了,他當日聽那些盜賊言,所發墓穴很大,不易發掘,已經挖了好幾天。本來臘祭日前後就能挖開,將裡麵的陪葬物取出,誰料連續雨雪,才不得不停下。如今天氣晴朗,外麵的雪也快化了,他們也該繼續動手了……此事他們不敢光天化日下做,隻能在夜裡偷掘。”

“亭長的意思是……吾等要連夜去那墓地附近,緝拿盜墓賊?”

利鹹也打起了精神來,這種大案,若能破獲,妥妥是大功勞啊!

“沒錯,時不我待,去疾雖然沒有暴露,但今日吾等登門抓人,那裡監門或許會有所警覺,一定會告知盜墓賊。如此一來,盜墓者有兩個選擇,一是謹慎起見,停止發穴;二是徹夜趕挖,將裡麵的陪葬物挖走賣錢……”

小陶道:“若……若是他們,膽,膽小……不挖了,那豈不是……”

黑夫笑了笑:“但凡為賊者,要麼是被逼無奈,要麼是膽大狂徒,希望他們選擇冒險。吾等便去碰碰運氣……東門豹、利鹹、小陶!”

他嚴肅下來,連連喊了幾人名字,三人立刻應諾!

“汝等隨我去亭中,挑選兵器,立刻就過去,來一出人贓俱獲,然後再順藤摸瓜,查清朝陽裡裡監門的罪行!”

……

19點到21點這段時間,在秦國的十二時辰中,被稱之為“牛羊入”,顧名思義,天色黑了下來,鳥兒回窩,放牧在外的牛羊也要被趕入圈內。

朝陽裡裡監門名叫“伯毋”,每天的這個時候,他都要守在裡門邊上,笑吟吟地看著那些出門放牧、漁獵的裡人一個個回來,點清出入人數後,才將門緩緩關上。

牛羊入一過,裡門將不再開放,裡中任何人都不允許進出,就連裡正、田典也不行。

除了一個人。

那就是裡監門自己。

月兒悄悄爬上柳梢枝頭,待夜色漸深,整個朝陽裡的薪火都黑了下來,大多數裡民拖著疲憊的身體上榻安寢後,本已緊閉的裡門,卻慢慢地打開了一條縫……

裡監門伯毋出了裡門,在寒風中籠著袖子,很不耐煩地走來走去,似是在等待著什麼人。

過了大概半刻,終於有個人影沿著裡牆,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輕咳了一聲。

伯毋看到了他,怒道:“怎麼現在才來!”

“哈哈,伯毋勿怪,吾等吃了點酒,耽誤了些時間。”

卻見此人約有三旬,紅臉短須,穿著一身短衣束袖,隻是外麵卻披著一件明顯是死人才穿的左衽深衣……

伯毋瞪大了眼睛,低聲斥道:“敞,你這廝,發穴扒出來的東西,也敢穿身上!被人瞧見如何是好?”

“這有什麼。”

那赤麵盜賊敞卻不以為意,他舉起手,讓深衣的寬袖在夜風吹拂下微微擺動,得意地說道:“與其讓不知寒暑的死人穿著這好東西躺在棺槨裡,還不如讓吾等無衣無褐的窮人借來用一用,隻可惜好多都朽壞了,不然,我當給伯毋也帶一件帛衣……”

“廢話少說。”伯毋看了看周圍,繼續道:“我今夜讓你來,是要告知汝等,那墓穴,再掘不得了!”

敞的麵色立刻就陰了下來,問道:“為何掘不得?”

“汝等聽我的便是。”

敞卻不聽了,他冷笑道:“伯毋啊伯毋,最先明明是你聯絡吾等,說朝陽裡、小箐裡之間的荒野上,似有墓葬,左右都沒有田地人家,可以發穴。”

“不但如此,你還利用職務之便,為吾等提供工具,藏匿掘出來的明器,慢慢送到鄰縣去賣錢。現如今,那幾座周邊小墓已經挖空,得金卻不多,隻剩下最裡麵的大墓,眼看就要挖開,讓吾等都能發財,你卻反悔了?”

“不是反悔。”伯毋連忙解釋道:“之前這湖陽亭不是連亭長、求盜都空出來了麼,眼看無人管事,我才讓汝等乘機發穴,可如今卻不一樣,你可知道,那湖陽亭來了個新亭長!”

“有亭長來了又如何?”

敞麵露不屑:“吾等在新市縣也掘過墓,一路走來,沿途不知遇到了多少亭舍,但隻要晝伏夜出,鑽蒿草裡躲避,那些個亭長,也奈何不得吾等!”

“這亭長不一樣。”伯毋道:“他前個月才在附近徒手抓了三名盜賊,本事了得,今天還突然來朝陽裡巡視,將我嚇得半死,還好隻拿了一個在縣城拾了遺錢的公士……”

“有人聲稱,公士去疾在縣城服役時,拾了地上掉落的錢,需要帶他回亭部詢問“。這是黑夫帶他走時對朝陽裡眾人宣稱的罪名,雖然當時他還不知道裡監門的貓膩。

因為在秦國,律令規定,撿錢不交公也犯法。所以除了去疾的妻子哭哭啼啼地說自家良人絕不會做這種事外,裡中眾人並無太大懷疑……

裡監門也以為,自己的事無人知曉。

二人繼續在門邊商議,卻無法達成共識,伯毋謹慎,覺得不能再冒險,先停下來。敞卻認為,他們一夥人晝伏夜出辛苦了那麼久,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豈能這時候放棄?

期間,裡中不知誰家的狗突然叫了一聲,嚇了伯毋一大跳,見說服不了敞,他隻能自己退一步,說道:

“那汝等今夜乘著雪已化儘,速速掘墓,將那墓中值錢的物件取出,而後將墓穴封上,把我那一份留下,便快些走罷!有那黑夫在,此地,不可再久留!”

“一切便如伯毋所言。”

最後,敞走之前,伯毋還指著他身上飄乎乎的深衣,麵露嫌惡地說道:“往後休得穿著此物來見我,我奉勸你也少穿,小心……”

“小心什麼?惡鬼纏身?伯毋如今又信鬼神了?”

敞卻是個不怕的,他是個盜墓慣犯了,作踐過不知多少墓穴,昔日高高在上的貴人,如今不過是枯骨一具,對其撒尿拉屎也毫無知覺,天罰鬼懲?在哪呢?

他輕蔑地笑了幾下,拿著伯毋給他的一包食物,扛著三把新鐵鍤,朝月亮升起的方向,緩緩走去……

……

與此同時,湖陽亭內的眾人,也已收拾妥當,整裝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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