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廷機仔細將這第一篇文章看完後,抬眼看了一下,抬頭署名五個字洪塘林延潮。
李廷機不由心道,這等文采非經曆製藝之道二十年不能寫出來的,看來濂江書院的弟子,確實有真才實學。
看到篇末,但見篇末寫著萬曆三年府試第一之程文。
李廷機心道,原來是這一科府試案首啊,難怪,難怪。
李廷機將第一篇看完後,又將閒草集翻至最後一篇。但見篇題寫得是為學二字。
李廷機看了這是一篇散文,散文不受格式所限,比時文有新意,但自唐宋八大家後,散文中已是很少有佳作了。何況現在的散文,要麼是台閣體,要麼是一味模仿漢唐的複古風,拘泥於方圓之內,甚至文采很多還比不上時文。
李廷機耐著性子看了下去,篇首寫著,天下事有難易事為之,則難者易易矣。
一字一句讀完後,但覺得文章雖寫得淺白,可文意卻十分出眾,舉得蜀中兩僧的例子,也是十分合情,算是勸學文章裡的佳作。
李廷機不由道:“這篇為學甚好,與傷仲永一唱一和,正可相互印證。”
李贄道:“整篇文集,也就此文值得一看,其餘大多少不了賣弄文墨之嫌。”
李廷機點點頭,他與李贄這等文豪,對那些堆砌辭藻,通篇鋪陳排比的文章,反而不喜,倒是這樣清新簡白,又能言之有物的文章,十分喜歡。
這樣的文章,實在難得,李廷機看到篇題下作者署名‘洪塘林延潮’,不由奇道:“又是他。”
李廷機不由道:“居然能寫出文風,截然不同兩篇文章來。第一篇時文,用的是四六駢文,第二篇散文。卻又寫的如此簡樸直白。老師,這林延潮究竟是什麼人?”
李贄搖了搖頭道:“當然是濂江書院的弟子了,少年人嘛,一味喜歡模仿他人文風。第一篇大概是模哀江南寫的,反倒是第二篇,化繁為簡,倒是有幾分大巧不工,脫去了模仿的痕跡。”
聽了李贄這麼評價。李廷機將這篇為學重新讀了一遍,不由越讀覺得越好點頭道:“如老師所言,真是好文啊!想當年白居易問詩於老嫗,老嫗能懂方才錄之。而這樣的文章就算是三尺孩童,也能看得懂,如此才是好文啊。”
李贄沒說什麼,李廷機當下向李贄問道:“不知老師如何點校這兩篇文章?”
李贄道:“第一篇時文算是不錯,但卻有幾分賣弄文辭之憾,算不得好文。”
李廷機難免不同意,當今朝廷以時文取士。頭篇已經是近幾年時文裡難得佳作,老師實在是太苛刻了。
“至於第二篇嘛。”李贄說話停頓了下,然後拿起筆來直接在篇末寫了幾個字。
李廷機見了倒吸一口涼氣,開口道:“有了老師這幾句話,恐怕以後全閩的蒙學中,儒童在讀完神童詩後,又得加上此篇為學了。”
李贄毫不在意地道:“此子有大才,文章純熟之日,必成大器。到時候老夫也當避路,放他出一頭地也。”
李廷機聽了不由自己也是生出嫉妒之心來。李贄讚林延潮這句話,乃是當年歐陽修稱讚蘇軾的。出人頭地之詞就是由此而來。
李廷機聽了李贄的話後,心底耿耿於懷,自己在李贄門下求學這麼多年。沒聽得他這麼評價過任何人。
過了幾日,李廷機去參加泉州府本地舉人的一次文會。
文會裡不免指點江山,舉人們說得最多的,就是兩年後的會試。
李廷機有些喝醉了酒,對眾舉人言道:“你們今科需快些考,若是放到下一科。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眾舉人聽了李廷機的話,又見他醉態,於是就笑著道:“莫非李兄今科不與我爭,要放到下一科再試嗎?如此還真是今日最好的消息呢。”
李廷機聽了哂笑道:“我算得什麼,溫陵居士說了,閩中有一神童叫林延潮,他遇到了也當為他避路,放他出一頭地。爾等又自比溫陵居士如何?難道不讓此一頭之地嗎?”
溫陵居士就是李贄的號,眾舉人都知李贄之人,不過此人為人狂傲,眾人都將他視作狂士,隻有李廷機一直敬重他的才學。
不過令人鬱悶的事,李廷機的才學在眾人之中又是公認的,當年號稱製義技壓一閩,不是吹牛皮吹的。
“你說這林延潮才學好,如何證明?”
李廷機道:“待閒草集一出,你們就知道了。”
當下眾人聽了將信將疑,當作李廷機的醉話,或是認為李贄又癲狂了,不以為意,但有心人卻記得閒草集三個字。
他們回去與同窗,後輩閒聊了幾句,當下有幾名有心人,就托在閩中的好友,待閒草集一出,就去購來一看,看看這被李贄盛讚的林延潮才學到底如何?
這樣濂江書院的閒草集,也有了少許人的期盼。
濂江書院那邊對於李贄點評閒草集的書稿追得很緊,當時這樣的書稿,不少都要請名人來點校,如此托名人效應,這樣文章會更好賣。
李贄的才華在閩中士林是很有爭議的,不少人認為李贄的那套學說,大抵是人之非,非人之是。也是彆人說對的,你說不對,彆人說不對的,你說對,通過唱反調的模式,來給自己增加名氣。
但不管怎麼說,這樣非主流學者的名氣,還是擺在那邊的,很多讀書人受正統官方的學術壓抑多了,反而是李贄這些嬉笑怒罵的文章感興趣,也是迎合了不少讀書人的逆反心理。
所以無論怎麼說,隻要李贄的名氣擺在那,能給他點評過的書,在書肆那銷量都很不錯。
從泉州府那傳來的零星言語,李贄名人效應,加上濂江書院這閩中第一書院的名頭擺在那,城裡的各個書肆書棚裡,已是有讀書人來書肆詢問閒草集的情況。
書肆書棚裡的夥計與掌櫃,朝奉們說,最近有幾個讀書人,來本店似在打聽一本閒草集,不知此書彆的書肆是否有在賣?
掌櫃,朝奉們聽說後,不免就直接找到林垠,林燎二人,問到了這件事。
林垠,林燎聽說書還沒出版,就有讀書人在打聽,不由都是大喜,心想這是要火了的節奏。他們卻不知道始作俑者,卻是李贄點評林延潮的一句話。(未完待續。)
PS:這更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