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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臣裹著被子,老老實實地待在榻上,一動不動。
他正假裝自己被定住了,剛才的事情都不是他做的。
柳岸最先反應過來,道:“若是夫子無神會客,我去幫夫子應付了吧?”
“嗯……”祝青臣忽然想起什麼,連忙拉住他,“不行,你不行。”
你去了會被一箭射死的!
裴宣道:“那我去吧。”
祝青臣:!
“不行,你也不行!”
你去了會變陰鬱、跳城樓的!
祝青臣抬起頭,目光從學生們的臉上一個一個掃過去。
這個太笨了,這個呆呆的,這個……
算了,祝青臣認命地掀開被子,下了床榻。
還是他去吧,誰讓他是夫子呢?
祝青臣簡單洗漱一番,穿了兩三件厚衣裳,又裹了一件披風,才在學生們的簇擁下,前往暖閣。
暖閣裡,敬王正端坐在位置上喝茶。
上回在怡和殿外,祝青臣回絕了他,他越想越惱火。
皇帝多疑,對他沒有好臉色,讓他留在都城做個閒散王爺。可其他人,哪個對他不是恭恭敬敬的?
偏偏是祝青臣,占了個“夫子”的名頭,對他不假辭色。
況且,他也不願意放掉祝青臣和他手裡的學生。
他手底下還沒有趁手的文人,朝中那群文臣全都假清高,簡直是鐵桶一個,不論他怎麼鑽營,就是進不去他們的圈子。
他隻能從即將春試的學生當中下手。
今日盯著學官府的探子來報,說那群學生一同過來探病,他忙不迭也跟過來了。
科考三年一屆,他必須抓住這次機會,否則就要再等三年了。
敬王這樣想著,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平複好心情,從臉上擠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暖閣門被打開,祝青臣在學生們的攙扶下,臉色蒼白,一步三咳地走了進來。
敬王都被他嚇了一跳,連忙放下茶盞,站起身來:“祝夫子……怎麼病得這樣厲害?”
祝青臣點點頭,咳得臉都紅了:“咳咳咳……王爺有禮,坐罷。”
敬王頓了一下,把先前準備好的客套話拋出來:“聽聞夫子病了,想是前幾日宮宴,我在風口同夫子說話,害得夫子染上了風寒。我心中惶恐,特意為夫子送來一些藥材,夫子看看可還合用。”
“這兒有一支山參,是前幾年進貢的,我想著夫子可用,便帶來了,這是根須……”
祝青臣上氣不接下氣:“咳……多謝……陛下前幾日也送了十支山參過來,隻是大夫說,我隻是小風寒,若是大補,虛火太旺,反倒不好……”
敬王驚愕:“十……十支?”
皇帝一揮手就給他送了十支人參?
難不成,皇帝也在拉攏他?
敬王愣了一下,把自己那一支小小的“白蘿卜須”往後藏了藏。
他原以為文官清貧,隨便送點東西,便能叫他感激涕零,結果……
有皇帝在前,他這些東西怎麼好擺在台麵上?
敬王回過神,清了清嗓子:“陛下愛才,倒顯得我寒酸了。”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祝青臣身後的學生身上。
祝青臣一激靈,一邊咳,一邊挪過去,把他們擋在身後。
敬王笑了笑,轉回目光:“夫子此處人才濟濟,我心向往之……”
敬王話還沒說完,祝青臣就無比大聲地咳了一聲:“都是些不成器的東西,王爺向往他們做什麼?”
學生們:?
站好挨罵。
敬王厚著臉皮,好像這時才看見裴宣,假意驚喜道:“裴宣,你也在此處。”
裴宣微微頷首,同他見禮:“王爺。”
敬王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祝青臣已經快要把肺給咳出來了。
柳岸擋在裴宣前麵,扶住祝青臣,拍拍他的背,幫他順順氣,又對敬王道:“王爺,夫子風寒未愈,實在是無力見客。多謝王爺好意,我等先送夫子回房。”
“好,那你們……”
敬王原本想著,留下一兩個,他拉攏一番。
結果祝青臣一走,那群學生就跟一群小鴨子似的,都跟著遊走了。
隻把他一個人留在暖閣……
等一下,還有一個!
敬王希冀的目光落在宋風身上:“你……”
宋風朝他笑了笑:“王爺,我是小廝,我送送殿下,這邊請。”
敬王臉色發青,沒有理會他,徑直甩袖離開。
另一邊,學生們攙扶著祝青臣,看祝青臣咳得辛苦,神色擔憂。
“夫子可還好?要不要去請大夫再來看看?”
“方才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咳成這樣?”
“都怪敬王,早跟他說了夫子不便見客,他非要賴在暖閣求見,夫子一路走來,肯定又受了風。”
祝青臣一邊咳,一邊回頭看看。
柳岸了然道:“夫子,人走了。”
祝青臣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大步走回房間。
學生們:?
夫子又好了?
回到房裡,祝青臣重新裹著被子,又開始吃果脯。
他撚著醃漬櫻桃,丟進嘴裡:“真是靈丹妙藥啊,我一吃就不咳嗽了。”
“……”柳岸無奈,隻能把整包果脯收起來。
“岸兒,你把為師的救命藥拿走了!”
柳岸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不想擔上“弑師”罪名,把果脯放下:“夫子吃吧,反正也沒幾個了。”
柳岸低聲問:“夫子為何不願見敬王?”
其他學生也挺好奇,都湊近了,看著他。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卻問他們:“若是你們來日考取功名,入朝為官,要做忠臣,還是奸臣?”
學生們沒有猶豫:“自然是忠臣。”
祝青臣笑了笑,拍拍他們清澈又愚蠢的臉頰,正色道:“要做純臣。”
“夫子,忠臣與純臣有何不同?”
學生們聽不大懂,祝青臣卻不肯再說,又偷偷拿了一塊果脯吃。
係統從他的身後飛上來:“你上回不是這樣說的,你上回說你要做‘權臣’。”
祝青臣理直氣壯:“我是夫子,夫子和學生能一樣嗎?大權臣隻能有一個,自然是由我來做!”
祝青臣擺擺手,揮退學生:“你們出去溫書,不要圍著我。岸兒盯著他們,彆讓他們去後院裡撒野。”
柳岸頷首:“是。”
祝青臣看了裴宣一眼:“阿宣,你留一下。”
“好。”
其他人退出去,裴宣在榻邊軟墊上坐下:“夫子。”
祝青臣歪在軟枕上,有些複雜地看著他,叫裴宣有些緊張。
祝青臣清了清嗓子:“阿宣,為師與你相識,有多久了?”
裴宣沒有遲疑:“回夫子,整一個月了。”
“為師是不是你最敬愛的老師?”
“是。”
“那為師問你一些事情,你務必要如實回答。”
“是。”裴宣用力地點點頭,認真地看著夫子,“學生一定坦誠回答。”
“嗯。”祝青臣頓了頓,放輕了聲音,“你對敬王,是什麼想法?”
祝青臣補了一句:“隨便說說,為師不會說出去的。”
裴宣好像有些迷茫:“王爺出城遊獵,時常在酒坊歇腳,是酒坊的老主顧了,我與母親都十分感激王爺。”
祝青臣又問:“若是敬王叫你彆去科舉,做他的幕僚,你願意嗎?”
裴宣震驚:“夫子,這是什麼話?我怎麼可能不參加科舉?是敬王的意思嗎?”
“不是不是,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祝青臣繼續問,“若是往後,你入朝為官,你與敬王利益相衝,敬王挾恩圖報,要你讓步,你怎麼辦?”
裴宣正色道:“我自然不會徇私!”
“雖說敬王是酒坊的老主顧,我與母親都感激他,可我們是堂堂正正做生意,不是向他討飯,敬王付錢,我與娘親為他收拾獵物、煮飯釀酒,從沒收過一分一毫不當收的錢。”
“生意之事,在酒坊之中就已經了結,怎麼能帶到朝堂上?我隻是同他做生意,又不是整個人賣給他了!”
祝青臣點了點頭,很滿意他的回答。
“好,有你這些話,為師就放心了。”祝青臣正色道,“莫忘初心。”
裴宣垂了垂眼睛,再抬起眼來,好似有些委屈:“夫子,是不是敬王要我去他府上打雜?還是夫子不要我了?”
祝青臣一驚,有些慌張:“不是……為師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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