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妖人羈絆(1 / 1)

謝意幾人回到景湖鎮後不久,傷勢方才痊愈的遊桉便馬不停蹄地坐著商船趕了過來,如今借住在謝意院中。

才到景湖鎮的那日午後,遊桉便在偏院兒裡纏在了廚房門口於淮舟身邊。

“於大哥~”小圓眼泛著亮光,遊桉語氣撒嬌似的,“求求你了,於大哥~”

“少來。”於淮舟摘著手中豆角,看都不看身旁對自己撒癡撒嬌的小兒一眼,“你哥哥可來信了,叫我好好顧著你,且你傷勢才愈,大晚上的跑到那荒山裡去做什麼?”

“去見咕哞姐姐。”遊桉嘟著嘴跑到於淮舟膝蓋之前蹲下,將小臉趴在他膝上裝著豆角的竹籃子旁邊,“且黑疤和桉桉一塊兒去,不會出事的。”

在院牆角那處用兔肉喂著小紅狐狸的黑疤聽見有人喚自己,回頭瞧了這邊兒一眼。

“那也不行。”於淮舟眯著狐狸眼一笑,用自己食指指節輕輕敲了敲遊桉的額心,“你這些法子,你哥哥我小時候便用爛了,你若想去見你那好姐姐,今日便乖乖待在院子裡,明日一早,你不出去,我都把你丟出去。”

“喂!那個遊桉!”諾布從後院探了半個身子,彎著異瞳雙眸朝著遊桉揮手,“你來!到後院來蕩秋千!”

秋千蕩得是心不在焉,吃飯亦是無精打采,深更半夜卻興奮地毫無睡意。

“秋渡,好秋渡。”一個黑影抱著一大堆東西,跑到榻邊放下,雙手推著榻上熟睡的小人,“你醒醒。”

從上回墜崖之後,燭秋渡在遊府養傷,遊桉心中愧疚,待燭秋渡可謂是無微不至,如今二人關係緩和不少。

“你消停會兒吧,遊少爺。”燭秋渡早就被遊桉在榻上翻來覆去動靜吵得心煩,更何況另一邊兒榻上那諾布張大了嘴巴打鼾,如今被擾更是沒了耐心,“大半夜的,你到底睡不睡啊。”

“你幫我瞧瞧。”遊桉從方才放上燭秋渡榻邊的衣服裡拿出一件寶藍色的外袍在自己身上比劃著,“明日穿這件,會不會太顯眼,叫妖反感?”

燭秋渡偏頭瞧了一眼,又躺回枕頭上,不耐煩道:“請問,這和你平日穿的有什麼區彆呢?”

“這件是新的!”遊桉將這件外袍疊好,又抽了一件白紗銀絲邊的內襯,“我路上專程買的,花紋是不一樣的,那我搭配這個,好麼?”

“......”

無人回應,隻有諾布高低轉換的鼾聲。

“燭秋渡!”遊桉抱著衣服便爬上榻,兩指放在燭秋渡小瑞鳳眼上將他眼皮輕輕上下分開,“你幫我瞧瞧。”

燭秋渡此時無比想念遠在嶺域郡的段濤濤。

啪!遊桉手被拍開,燭秋渡半躺著撐起身子,蹙眉瞧了一眼遊桉手上那內襯,頷首:“可以。”

“那腰帶呢,鞋子是穿哪雙好?”遊桉聞言將手中內襯幾下疊好,放在外袍上邊,“腰帶配青色的吧,和我的淺青紗帶般配,鞋子不若穿那雙青絲荷葉紋的,你說藍配青色會不會太突兀啊......”

等了半晌還是無人回應,圓眼眨了眨,遊桉看向榻上燭秋渡,後者早就仰著腦袋睡著了。

“燭秋渡!”遊桉噘嘴,不滿大喊一聲。

“......嗯?”諾布眯著眼睛,聞聲翻身而起,“天亮了嗎?”

柔和的清風吹過湖麵,垂柳枝葉在湖畔輕輕擺動,院門被推開,又輕輕合上,一陣忙碌聲響之後,馬蹄聲遠去。

嗒嗒、嗒嗒......

日頭上了正空,山林中靜悄悄的,溫和的日光浸潤著林木,遊桉眯著圓眼,麵上激動地紅彤彤的。

“咕哞姐姐!”

少年的聲音響徹雲霄,震得林中鳥獸逃竄。

遊桉領著黑疤,就朝上回最後一次見到咕哞山神的深林處走去。

千年古木拔地而起,苔蘚覆著粗糙樹乾,扭曲根部盤根錯節,偶聞兩聲泉水叮鈴。

正午的日光亮堂,咕哞山林中帶些濕意,四周靜謐。

遊桉身手敏捷,跳到上回他給咕哞山神戴那紫玉芙蓉鑲珠耳鐺的粗大樹根上,站直叉腰朝四周張望。

期待的嬌小身影沒有出現,隻有林中偶爾一兩聲沙啞鳥鳴。

遊桉又喚幾聲,將四周林木葉中藏鳥嚇得儘數逃散,還是沒能等來咕哞山神的身影。

百般聊賴,遊桉坐在樹根上邊,手中青葉幾乎被他磨得透明,抬手透過日光能夠清楚地瞧見其中紋理。

黑疤就在遊桉附近,並未走遠,他在各個盤曲樹根前晃來晃去,後來選了個好地方蹲下,和肩上紅狐妖一起瞧螞蟻搬家。

金烏微微朝西邊兒偏去,風吹林中葉動。

?咱難不成就要一直待在這兒。?紅狐妖在黑疤肩上換了一個姿勢,?他到底在找誰呢??

黑疤聞言瞧了一眼自家那又站起來叫喚的小八爺,搖了搖頭,站起身將水袋拔開,向前走去。

“常明哥。”遊桉接過黑疤遞過來的水,仰頭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你那狐狸,幫我瞧瞧。”

......

傍晚時分,金烏西沉,湖風還帶著白天殘留的潮濕熱氣輕拂著湖麵,帶來了一絲溫熱的氣息。

叩、叩、叩

院門被敲響,宿野甩了甩手麵上沾的水,忙到院前開門,門才拉開一條縫,宿野低頭,便見一雙氣鼓鼓的通紅圓眼。

烏隼麵具下的星眸眨了眨,宿野還沒開口,這通紅圓眼主人便將門拉開進了院中,邁開步子直奔後院小樓而去。

“......怎麼了?”小身影從樓口消失,宿野回眸望向門口趙九和黑疤,不解道,“這是沒見著?”

黑疤進了院子搖了搖頭,也沒接話。

“唉。”趙九從門口進入,反身合上了院門,“我去山林口那處接他們,小八爺出來便是這副模樣,我問了也不說,方才在馬車前室常明才悄悄告訴我,是那咕哞山神不願見他。”

“它又不是第一次不願見你了。”

“且以你的性子,還能這般輕易放過那咕哞山神?”房內燭秋渡抱著帶圖話本,瞟了一眼趴在自己榻上哭得肩膀抽泣的遊桉,嫌棄得很,“彆把你那泗水抹在我榻上啊。”

“嗚......”遊桉聞言抬手用胳膊蹭了一下自己麵上,又趴下了,聲音悶悶的,“我是人類小兒,從前便不是麼?”

“既然無意,將自己隨身的淺青紗帶贈與我做什麼?!還將我送給她的紫玉芙蓉耳鐺給丟掉了......”

淺青紗帶被遊桉報複性的從手腕上解下,甩在了一旁自己榻上:“就隻有我把她當寶貝麼?”

“你這般大的脾氣,在咕哞山怎麼不將這紗帶丟了,如今倒甩到這般好撿的地方來?”燭秋渡無情拆穿遊桉,“你若有這精神,不如就在那咕哞山死纏爛打你那好姐姐,求著她見見你。”

“纏著她,有什麼用。”遊桉哭得圓眼紅了一大片,將自己在燭秋渡榻上翻了個麵,盯著頭頂承塵無力道,“她說她如今心有所屬,不想與我這個活不過百年的人類小兒浪費時間。”

“那又如何?”燭秋渡偏頭看向遊桉,“既是從前肯收下你那什麼狗屁耳鐺,之前在小天山還願意出手救你一命,你當真是愚鈍至此,覺著那妖單純心善麼?”

“那我該如何?!”遊桉委屈至極,“人家說看不上我,我還要死纏爛打麼?”

“那你不若送份賀禮,還顯得你大度些,千裡迢迢來景湖鎮一趟,如今自己在這兒失意痛哭,我若是你,管她幾分情真意切,搶又能如何?”燭秋渡沒好氣道。

“你說的倒是輕巧,你與她同為妖,從來與我都是不平等的,我如今連見她一麵都難,何來法子將她搶走呢?”遊桉嘴上說著,手卻扯上了燭秋渡的枕巾一角。

燭秋渡將遊桉那沒處放置的手拍開,白了他一眼:“你既是自己都覺得你們相差甚遠,何必癡心妄想要那咕哞山神,滾回你那嶺域郡,叫你好哥哥給你安排幾個俊男美人得了。”

“......”小臂遮在雙目前,遊桉深呼吸一口,緩著自己呼吸。

?......我瞧著它麵上也不是自己說的那般無情,站在它的角度看來,此事也實屬正常。?

四周熱氣蒸騰,黑疤正在沐浴。

小紅狐狸端坐在一旁木架上,舔著自己爪子,梳理著自己頭側的火紅毛發,?既然成了山神,那它便被那咕哞山套住了,管它活個成千上萬年,往後都出不去的。?

?就算它與你小主子當真是情投意合,你那小主子也不會一輩子待在咕哞山中做野人,且你們人類不也隻能活個百年,它何必叫自己痛苦,不如早些斷個乾淨。?

夜很安靜,今夜屋內沒有小兒吵鬨,隻有諾布一如既往轉換不停的鼾聲。

遊桉枕著自己小臂,一雙圓眸毫無睡意,一滴清淚到底是從眼角落下,遊桉輕輕吸了一下鼻子,抬手用寢衣袖口將臉龐淚痕抹去。

小臉上難得正色,半晌後伴著諾布鼾聲,遊桉漸漸睡去。

第二日一早,院後荒山上幾隻小鳥在樹枝上嘰嘰喳喳亂叫。

殷漁和於淮舟穿戴好衣物打開屋門,便瞧見守在門前那麵容嚴肅的小身影。

“桉桉?”於淮舟用玉扇捂麵,打了個哈欠,盯著麵前那小兒道,“你這又是在玩什麼?”

“於大哥,殷兄長。”遊桉語氣和麵上神情一般嚴肅,朝門邊二人躬身拱手,“桉桉有一事,還請二位兄長幫忙。”

於淮舟挑眉,偏頭與殷漁對視一眼,麵上跟著認真幾分。

那日吃了朝食,蔣霽便替遊桉尋了船隊,遊桉和黑疤在景湖鎮待了不過一日,便返程了。

過了中秋夜,秋寒便冒了頭,院後山坡上枯黃的樹枝搖搖欲墜,而後秋雨嘩啦啦的飄落,院中的獨魚有了新夥伴,可以一同在池中賞雨。

秋雨綿綿密密下了好幾陣,景湖鎮也就迎來了冬日,湖麵上結了冰,碼頭停運,阿蟒和烏慈停了工,在飛花閣後院挖了不少番薯裝回院中。

院中熱鬨,眾人圍爐烤火,番薯的香甜氣息和柴火一塊兒從火堆中鑽出。

謝意手中剝著番薯與肉分離的薄皮,一旁的卷毛蛇妖眼巴巴的望著。

他賭對了,道士剝得第一個,果然是給自己的。

冬過春至,春去秋來,如此反複,諾布維持著體型一動不動,燭秋渡偶爾回一趟玉京宮,在某一個春日回院時忽然開始竄個子,身高直逼謝意而去。

於淮舟給燭秋渡請了教習先生,習武便跟著趙厘,小崽子在院中養的極好,麵上的肉感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的英氣俊朗,身材緊實美觀,瞧著還要抽條。

也就是在這麼一個春日,燭秋渡收到一封嶺域郡來的信。

那隻出現在京城段濤濤信中、消失了不知多久的遊桉遊小少爺,終於舍得出現了。

大約在收到信後十來日,一艘商船在景湖東方泛起魚肚白時進了鎮。

碼頭上長身玉立的少年抬眸,瑞鳳眼便對上甲板上那雙微彎的圓眸。

不愧是嶺域郡第一美男同父同母的親弟弟,遊桉和遊槐長得不太相似,卻也是極好看的。

且不說麵上濃墨重彩的挑眉和明亮的圓眸,就單瞧那肉意褪去愈發筆挺的鼻梁和含笑彎唇,叫人瞧著便有如沐春風之感。

可眼前之人是什麼黑心饅頭,燭秋渡心中清楚得很。

不論如何,二人互相拍了拍對方肩膀,有一句沒一句沿著蘅蕪苑前的長街朝神魚橋走去。

咕哞山,深林中,一陣清風卷起樹葉嘩啦啦的響,繁密的枝葉幾乎將日光隔絕在外,林中被潮濕空氣包圍。

一雙細長勻稱的白皙長腿在樹枝上晃動,漂亮的指甲半透著粉潤光澤,耳垂下方一對兒紫玉芙蓉鑲珠耳鐺跟著動作輕輕搖晃。

雙螺髻,彎眉大眼圓鼻尖,紅唇嘟嘟,濃密的睫毛彎彎的向上翹著,唯一的變化便是那肉嘟嘟的小臉如今清瘦勻稱。

哢嚓。

一聲樹枝斷裂輕響。

咕哞雀妖還舉著自己才染的指甲,不經意朝樹下瞧去,便見一身著星藍長袍的貌美男子負手而立,抬眸瞧著自己。

目光很快從那貌美男子麵上收回,咕哞雀妖毫不在意,反正那男子也瞧不見自己。

“......不是丟了麼?”

樹下男子聲音一出,樹枝上咕哞雀妖雙腿擺動便頓住了。

就算聲音有不少改變,它也能第一時間認出這聲音的主人。

是那小登徒子,五六年前一麵過後再未出現的那個,送給自己紫玉芙蓉鑲珠耳鐺的人類男子,遊桉。

咕哞雀妖麵上冷漠,瞥了遊桉一眼,拍了拍手便抬腿轉身打算離開此處。

“我要成親了。”樹下男子好看的紅潤彎唇上下觸碰,吐出這樣一句話。

咕哞雀妖一手扶著樹乾,離開的動作一頓,半晌輕聲開口,聲音依舊嘶啞:“恭喜你。”

“我來還你這個。”一物疊得整齊,從樹下男子懷中取出,男子抬手遞出,“放在我這兒許久,從前幫過我,如今我心有所屬,想來不方便帶在身旁,今日來物歸原主。”

“不是什麼重要之物,丟了便是,何必千裡迢迢拿來還我。”嘶啞女聲愈來愈低,語氣毫不在意。

“也隻是順路。”樹下男子輕笑一聲,“成親之事,總是個喜事,要來與這邊的朋友知會的,到這兒便想到要還給你,不知道你與你那心上人如何?”

“......很好。”淡紫紗霧從樹杈柔柔飄下,咕哞雀妖身姿輕盈,落在樹下男子身前,接過男子手中淺青紗帶,“既是如此,我便收下了,你也請回吧。”

“我的呢?”男子卻沒有收回手,半垂眸盯著身前這女子彎眉下一雙濃睫大眼,“既是回禮相贈,如今還了你,你也該還我。”

咕哞雀妖垂眸,手中撚著淺青紗帶不答話,唇抿的極緊,那對兒紫玉芙蓉鑲珠耳鐺一晃一晃,像是提醒著雀妖自己的存在。

“哼。”男子輕笑一聲,收回了自己的手,彎唇道,“我瞧你在意得緊。”

“我......”咕哞雀妖彎眉一蹙,掀睫抬眸便要反駁,卻被男子那雙明眸吸住,一瞬間忘了自己要說的話。

男子下一瞬便彎腰將這雀妖打橫抱起,放在結實臂膀上邊顛了顛。

“你做什麼!”咕哞雀妖大驚失色,一雙纖細玉手下意識敷在男子肩頭,“放開!你方才做出一副對你妻子至死不渝的模樣來,如今又是何意?”

“你是何意,我便是何意。”遊桉順著咕哞雀妖力氣將她輕輕放下,抬手撫住她後腦勺,張開一臂便將嬌小纖瘦身子攏入自己懷中。

溫暖的懷抱帶著淡淡乾淨的香氣,咕哞雀妖掙紮一下,再也不動了。

“將你那如膠似漆的情郎叫來,讓我見見。”遊桉輕輕撫著懷中女子清瘦的背脊,“我看看是誰膽大包天,打我妻子的主意。”

心知上了這小兒的當,幾滴淚珠從咕哞雀妖眼角滑落,被身前男子捧著臉用拇指溫柔撫去。

“我不叫你孤單,你若願意,我便來景湖開鏢局,日日來見你。”遊桉搓著指尖濕潤,語氣放緩了些,“且若我百年,來世定還來尋你。”

“......信口雌黃。”咕哞雀妖嘶啞聲線帶了些哭意,“你若入了碧落,塵世湯一喝,下一世哪還記得我這小妖。”

“這個。”遊桉將自己袖子撈起,手腕內側一顆灑藍晶石,嵌入在皮肉之中,“姐姐可知道魂契?”

“你......”咕哞雀妖雙眼瞪大,被這小兒舉動嚇得朝後躲了一步。

“不願意?”遊桉挑眉,嘴裡說著,卻將咕哞那長指往自己嘴邊引去,白牙咬破指腹,按在自己手腕晶石裡。

一道並不顯眼的淡藍光霧一閃而過,遊桉將那破皮香指含入口中。

而後將自己大手與之十指相扣。

“......”咕哞雀妖隻是盯著遊桉手腕,輕蹙著眉。

種魂契的魂器,如今還會痛嗎?

“你若下一世是女子......”

“我若是女子。”遊桉輕笑一聲,接了咕哞的話,“那便日日來尋姐姐,纏著姐姐替我梳發。”

哥哥的婚期遙遙無期,弟弟的婚期卻定了。

在景湖鎮,在咕哞山,在花朝節,一個眾花爛漫,注定美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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